悶熱的夏夜。


    劉瑾半躺在涼席上,側著身子。屁股上的傷口尚未痊愈,還不能仰臥。所以他便以一個極為怪異的姿勢扭曲著躺在涼席上。


    但是時不時的會碰到傷口,會覺得隱隱作痛。每當疼痛的時候,他都咬牙切齒的咒罵張延齡一頓。


    不過,此刻麵前桌上擺著的一個物件讓他心情還不錯。那是某位王爺托人送來的禮物。一個鑲嵌著黃金珠寶的象牙九層玲瓏塔。


    這東西精致無比,高約尺許,下端有碗口那麽粗。每一層都雕琢的玲瓏剔透。象牙的質地也是極佳的,乳白溫潤,毫無雜質。


    每一層的廊柱上都包裹著黃金的條紋,屋簷上吊著黃金的小鈴鐺,每一個鈴鐺下邊都掛著一顆紅寶石。最高的塔尖上,一枚鴿蛋大小的南珠熠熠生輝。整個物件,美輪美奐。


    這東西,價格自然是不菲的。不說價值連城,起碼也要值個一二十萬兩銀子的。也隻有那位王爺有這樣的手筆,能夠送得起這樣的珍貴禮物。


    當然,別人送這麽貴重的禮物,自然是要有所求的。那位王爺求自己辦幾件事。


    其一,他想請劉瑾向皇上進言,不要開放海禁貿易。說那樣一來,比倭寇泛濫,走私橫行,也違背祖訓。


    其二,那位王爺說,他所在的地方最近匪患猖獗,王府衛士的人手不夠,希望朝廷能夠下旨,恢複藩王護衛數量,允許他招募些護衛,以保護自己和周邊。


    其三,這位王爺說,他見太後孤單,想把兒子送進宮裏寄樣,跟皇後做個伴。也讓自己的兒子感受一下皇家禮儀的熏陶,免得在王府被溺愛的不成材。


    這三條劉瑾聽了,心裏都清楚的很。知道這位藩王的言外之意。莫看這三條的理由都是冠冕堂皇的,但都跟那位王爺息息相關。


    海禁的事情其實很簡單,眼前這象牙玲瓏塔哪裏來的?還不是那位王爺從番國走私來的象牙珠寶,請能工巧匠雕琢而成的?他就是最大的走私犯,一旦放開海禁,他便不能吃獨食了。


    雖說上次張延齡去廣州那麽一鬧,搞黃了他的生意,讓他損失巨大。但是,走私的路子還是在的,大不了再重新接洽,重新來過罷了。


    第二條護衛的事情,是因為地方藩王長久以來因為朝廷的防範已經沒有了領軍之權。開國之初,藩王們可都是能領軍作戰的。府中護衛少則甲士三千,多則上萬。那都是他們的私兵。


    前有燕王奪位,後有燕王之子漢王朱高煦之亂,朝廷便徹底剝奪了地方藩王的領軍養兵之權。現如今,地方藩王隻能養親衛一百,護院若幹。地方上的軍務也是無權幹涉的。


    顯然,這位王爺以江西匪盜橫行為名,想要恢複養兵領軍之權。實際上是嫌朝廷限製了他的權力罷了。


    這第三條,便有些玩味了。他的兒子,一個八九歲的孩童,要送到宮裏來養,這是何意?皇上無子,他便要將兒子送到宮裏來養著,說是陪伴太後,其實暗地裏的心思別人不知,劉瑾卻是猜的到的。


    其實,這三件事都不難辦,劉瑾也不會拒絕。他要走私海貨掙錢,掙的銀子還能少了自己的不成?自己是可以分一杯羹的。護衛的事情,恢複到三千是不可能的,增加一些倒也無妨。他既肯將兒子送到宮裏,還能有什麽企圖不成?


    倒是第三點,需要斟酌。皇上無子,可是皇上還年輕。這個人的想法未免多了些。皇上還能生不出兒子不成?或許,他的用意是,讓他的兒子和皇上皇後太後搞好關係,將來更加的親近也未可知。


    即便退一萬而言,皇上若真無子嗣的話,他的兒子若能過繼,倒也不失為一件好事。不過考慮這些事情為時太早。但三件事確實都能辦的。


    這段時間亂糟糟的,河北的事搞得上下不寧。自己新挨了板子,皇上心情也不佳,或許過段時間再辦為好。皇上最近新得了個美人,正新鮮著。或許過幾天心情便會好多了。


    想起那個豹房新來的美人,劉瑾笑出了聲。那江斌可真是夠舍得的,將自己的小妾冒充自己的妹子送給皇上。那女子倒是有幾分狐媚之色。一看就知道是從青樓裏出來的。可皇上就喜歡這種風塵滋味的女子,一眼便愛上了。天天折騰個沒完。


    江斌這小子還打算向自己隱瞞,殊不知自己早就看穿了他的把戲。這小子心眼挺多,想著上位想瘋了。找機會得好好的敲打敲打他。要知道,想要上位,得走自己的門路。這個猴崽子自被引薦給了皇上,得了皇上特許入宮伴駕的權力,便三天兩頭往豹房跑。他倒是會哄皇上開心,可是,哄皇上開心的事情輪得到你麽?那是你幹爹我的特權。你想幹什麽?


    不過這些事倒也不用擔心,江斌自己還是能控製的住的。再說,如今他是外四軍的都指揮使,也是自己人。身份很重要。這軍權在手,自己心裏便踏實多了。


    放眼大明朝,從開國至今,除了王振,誰能有如今自己的權勢大。皇上寵著,手握軍權,幾可和自己的偶像比肩了。


    隻是,那張延齡扳不倒,讓人恨得牙癢癢。最近東廠好像探聽到了一些風聲。他和那個寧夏來的郡主的事情好像有些進展。經常出入於正南坊的那宅院裏。得想個辦法,抓個現行,然後把消息放出去。將他搞臭。


    起碼也得鬧得他家宅不寧,讓他夫人定國公郡主跟他鬧去。


    又或者,找機會把他家那個獨子給誘拐了,大卸八塊,讓張延齡發瘋。不不不,殺了那小子不好。是了,將他閹了送進宮裏當太監。給自己當幹兒子。迴頭張延齡見了,豈不是要氣的吐血。


    總之,得想辦法讓張延齡倒黴,讓他難過。


    新政的事情,皇上說暫停,那便暫停一段時間。可惜這一停,源源不斷的錢財便沒了。本來推廣到大明各地州府,朝廷增收不少銀子,自己也賺的肥肥的,兩全其美的事情。硬是被攪合了。


    劉瑾躺在涼席上想著這些事,一時神情陰晴不定。一會兒麵露得意的笑,一會兒又皺眉咬牙切齒。一隻花腳蚊子在身旁嗡嗡叫,劉瑾甩手一巴掌,正打在自己的大腿上。


    哎呦一聲,劉瑾痛的叫了起來,屁股連著大腿,這一巴掌牽連的傷口劇痛。劉瑾又開始大罵張延齡起來。


    “兒啊,你怎麽了?”身著綢緞袍子,穿得不倫不類的劉榮出現在門口。


    劉榮本姓談,是劉瑾的生父。把兒子賣給了太監劉順進宮當了小太監,得了幾兩酒錢。之後兒子發跡了,又來投靠兒子。現如今也是個掛名的後府都督同知的官了。索性拋了祖姓,跟了兒子姓劉。


    劉榮成天到處閑逛,一把年紀了,最近還迷上了逛花街喝花酒。搞得形容枯蒿,麵如死灰一般。


    “你來作甚?不是說了,內宅不讓你來,你不能來麽?你叫誰兒子呢?一聲公公不能叫麽?”


    劉瑾對這個生父很是厭煩。但睡覺自己是他的種呢?也隻能忍著。但是府裏不許他隨便來見自己,還叫自己兒子。


    “是是是,你莫生氣。我是來跟你說說話兒。今天白天,有人跟我說了個事兒,說是賺錢的大買賣。我左思右想,得告訴你一聲。”劉榮賠笑道。


    “什麽大買賣?你又去喝花酒,被那些嫖客騙了?那些家夥都是騙人的。哪有什麽大買賣。”劉瑾皺眉喝道。


    “不是,這真的是個賺錢的好機會。兒……劉公公,你聽我說。是這樣的。有個人告訴我,他說他知道京城一個巨萬富豪的秘密。說那個人殺了一個重要人物,若是爆出來,會被誅九族的罪名。他說他有證據在手,若是拿這個證據去要挾,那個富豪會拿出幾十萬,甚至幾百萬兩銀子來交換。我的天,那還了得?這不是發大財了麽?”劉榮湊上前來低聲道。


    劉瑾一愣,皺眉道:“什麽人犯了這麽大的罪,誅九族的罪?謀反也不過如此。”


    “那人說,不能明說。說出來都是罪過。他說他自己沒膽子,知道我是你爹,知道隻有你敢去做。所以叫我告訴你一聲,若是你敢幹,他就拿證據給咱們看。到時候,他隻拿三成銀子便好。”劉榮竊竊道。


    劉瑾更加驚愕,本能的覺得這件事蹊蹺。見識多了,心裏的鬼也多,所以,一些貓三狗四的伎倆他會立刻感覺到不對勁。


    “那個人什麽樣?哪裏人?他知道你是我爹爹?特意找到你的?他長什麽樣?”劉瑾連珠發問。


    劉榮苦著臉道:“我這記性,怎記得住這些。但是他說,如果,咱們有意,可以去接洽。明天中午,日中坊積水潭北有間茅屋,他說,在那裏見麵。”


    劉瑾猛然跳起身來,屁股的疼痛也不顧了。因為他聽到了日中坊積水潭北有間茅屋的話。積水潭旁,那不是他原來的秘密外宅麽?知道那裏的人可不多,一個不相幹的人怎會知道那處地方?這明顯是有針對自己有目的的來的。


    “他說了,咱們去可以,但是別報官。人多了,他們便不去了。他說他並無惡意,隻是為了銀子。”劉榮道。


    劉瑾沉聲道:“出去。”


    “什麽?”劉榮道。


    “出去啊。”劉瑾帶著尖利的嗓音大叫起來。


    劉榮嚇得屁滾尿流,忙不迭飛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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