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馬陸續抵達距離城堡數百步外,潛伏在淺草之中等候命令。


    張延齡蹲在暗處,皺著眉頭看著高處的海岸懸崖邊上的那座城堡。往上攻擊的坡度倒是平緩,但是麵對的堅固的數丈的高的石頭高牆,又在毫無遮擋的平緩之地。強行進攻,必成為佛郎機炮的活靶子。


    但是,此時此刻又無攻城器械,對方又顯然處在高度警戒之中,想要找個死角偷襲恐怕都是不可能的。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海麵上的炮火的轟鳴聲依舊猛烈,也不知己方還剩多少戰船,傷亡多少。此刻也已經近四更天了,再有不到兩個時辰,天光便將大亮,那所有人都將暴露在視野之中,再想進攻怕是要比登天還難。


    就在張延齡焦急思索攻擊手段的時候,便見城堡正門上方火光閃動,下一刻,距離眾人隱藏的位置不遠的地方,一發炮彈轟然炸裂。


    煙塵和氣浪掀起了泥土石塊以及草木碎片四處飛濺。轟鳴聲震的眾人耳朵裏嗡嗡作響。


    “不好,被發現了。侯爺,咱們強攻吧。帶有鉤索,往上猛攻。”陳式一驚駭道。


    眾兵士肝膽俱裂,驚駭的看著張延齡。他們被炮彈的威力驚呆了。


    張延齡也是頭皮發麻,對方這毫無征兆的一發炮轟來,而且居然是開花彈。對人殺傷力極大的開花彈。這要是落到人堆裏,當場便得死傷十幾二十個。


    張延齡幾乎便要決定強攻了,但腦子裏一閃,沉聲道:“都不許慌亂,都不許動。對方這是試探。他們根本沒有發現咱們。”


    眾人無語的看著張延齡,心道:人家炮彈都砸到腦門上了,你還說這種話。


    張延齡沉聲道:“倘若他們發現了我們,為何隻朝我們發一炮?正麵城牆上五座炮台,我們都在他們射程之內,若是你們,發現城下有大批敵人,難道不是五炮齊發?”


    眾人愣了愣,頓覺恍然。倒也是這個道理。


    張延齡皺眉道:“這是開炮試探,城堡裏的敵人確實很警覺,擔心會有人攻島。所以故意放一炮試探試探。若我猜的沒錯的話,下一炮必是別的方向。”


    張延齡話音未落,轟隆一聲響,百步之外南邊坡道上也挨了一炮,同樣是聲勢駭人,泥石紛飛。但距離眾人藏身之處百餘步遠,毫無威脅。


    這一下,沒人懷疑張延齡的判斷了。就算準頭再差,那一炮也不至於牛頭不對馬嘴,打到不相幹之處。那豈不是說明侯爺的判斷是正確的,對方隻是在試探罷了。


    眾人鬆了口氣,看向侯爺的眼神滿是欽佩。


    這兩炮的轟鳴倒是讓張延齡的腦子裏活絡了起來。張延齡打仗,從未定計。他打仗就四個字:隨機應變。這也是因為他腦子好使,轉得快。


    “菲戈,你過來。我問你,你們佛郎機士兵操縱火炮是不是有專門的操炮手?別人無法替代?”張延齡問道。


    菲戈撓頭道:“尊敬的侯爵大人,我們火炮人人可操作,因為操作簡便。不過我們確實有專門的操炮手,因為想要打中目標,需要操炮手調整角度計算位置射程。一般人可不成。”


    張延齡罵道:“也就是說,你們有專門的炮手是不是?換了其他人,一時半會兒便打不準是不是?”


    菲戈道:“尊敬的……”


    “你就說是還不是不是。娘的。”張延齡罵道。


    菲戈委屈的要命,拍馬屁居然拍到馬腿上了,還被罵了:“是。尊敬的……”


    話沒說完,張延齡已經扭過頭去對陳式一道:“陳兄弟,有辦法了。”


    陳式一忙道:“怎麽做?”


    張延齡低聲吩咐幾句,陳式一連連點頭。


    ……


    城堡高大的圍牆上,一百多名佛郎機士兵正高度戒備的值守在自己的位置上。


    半夜裏突如其來的碼頭上的襲擊發生之後,三艘炮艦上的兩百名士兵去海上作戰,城堡的安全便交給了剩下的百餘名士兵保護。


    但其實,這些佛郎機士兵並沒有感到太緊張。他們在城堡圍牆上目睹了己方炮艦擊中一艘明朝兵船的燦爛場麵,一個個歡唿不已,議論紛紛。


    在此之前他們還打開個賭局。上士費爾南多斷言,今晚五艘明朝兵船會被全部擊沉。其他人則不那麽樂觀。費爾南多便開了個賭局,自己坐莊讓人下注。


    這幫家夥都是賭徒酒鬼罪犯出身,賭局是他們最愛的活動,倒也不足為奇。隨時隨地都可以賭上一局。哪怕是兩名士兵無緣無故起了爭執打架,他們也會賭一手誰贏誰輸,並不會去勸架。


    對明朝人發動襲擊的行動,開始他們還是有些擔心的。但是很快便再無半點擔心。還以為是明朝兵船鋪天蓋地前來,結果隻有六艘火力一般的兵船前來。這根本不是己方三艘蜈蚣炮艦的對手。


    此刻,眾人守在自己的位置上,雖然不敢擅離,但卻感到極為無聊。在奉命打了兩發炮彈試探之後,他們紛紛開始閑扯起來。


    “這些明朝人是不是瘋了?跑來偷襲我們的港口,這不是自討苦吃麽?他們找死也就算了,害得我們睡不好覺,還得在這裏守著。真是無聊透頂。”


    “說的對。真是掃興的很。今晚剛好輪到我抓鬮中了。那個女人我還沒玩夠呢,半夜就被吵鬧起來的。迴頭我要抗議,我必須重新擁有抓鬮的資格。不,應該讓那女人再讓我玩一晚上。我說的是一整晚。”


    “何塞,你得了吧。你還睡了半晚。我抓鬮就從來沒中過。抓鬮就不是個公平的辦法。我建議,我們應該用拳頭說話。誰打贏了,誰就可以挑選女人睡覺。”


    “蘇亞雷思,看在上帝的份上,閉上你的嘴吧。你很能打麽?要是那樣的話,我天天可以踢你的屁股,我的夥計。你連明朝女人一根頭發也摸不到。哈哈哈。”


    “哈哈哈。”眾人大笑起來。


    氣氛很放鬆,所有的士兵都根本沒意識到危險的來臨。就在他們哈哈大笑,談論如何玩弄被抓來的明朝女子的時候,城堡坡下,陳式一帶著十幾名親衛分為五組,正匍匐在地麵上,貼著碎石草地往前爬。


    他們已經爬到了一百步的距離內,已經完完全全的聽到了城堡上方的說話聲和咒罵聲。


    陳式一握拳舉手,所有人停止了前進,然後冒著被發現的危險站起身來,舉起了鳥銃。


    “準備,瞄準!”


    陳式一的手在空中揮動著,做著鳥銃隊製定的無聲的手勢傳遞著命令。


    “射擊!”陳式一的手向前一揮。


    “轟轟轟!轟轟轟!”三人一組的鳥銃手們手中的鳥銃噴出了火光,十五顆鐵彈衝出噴火的槍膛,穿透夜幕和海風,直射城堡上完全沒有任何防備的佛郎機士兵們。


    城堡上的幾座炮台是裸露著的,但本來操縱的士兵是有城垛掩護的。隻是他們實在太無聊,參與到他們最喜歡的話題,都一個個懶散的站在那裏指手畫腳的說話,相互肆無忌憚的笑罵著。這便讓他們的身體露在了城垛之上。


    本來他們隻要稍微矮下身子,城垛加上下方仰射的射擊角度都很難對他們造成威脅。可是他們實在太放鬆了。他們哪裏知道,大明朝有百步之外精度極高的鳥銃火器。更有一群訓練有素的射手。


    “噗噗噗!”鐵彈擊中血肉的聲音響起,血水從一個個血洞裏飛濺出來。


    不久前還談笑風生的身體瞬間僵直。如同一個個破口袋一般的倒下。被擊中的人基本上不是頭顱便是胸腹以上的要害位置。因為下邊射擊的角度隻能擊中他們的胸腹以上的位置。這也意味著,一旦射中,非死便是重傷。


    噗通,噗通。一個個失去生命的身體倒下,有的直接從城垛上方翻轉摔落下來。


    變故陡生,所有城頭上的其餘佛郎機士兵還沒反應過來,十多名操炮手便已經如廣州府裏的百姓罵人的話一樣‘撲街’了。


    下一刻,城下呐喊聲驚天動地。六百名南海衛士兵開始了對城堡的衝鋒。


    “敵襲,敵襲。開炮,開炮!”城堡上的佛朗機士兵如夢初醒,大聲叫嚷起來。然而他們才發現,炮手死的七七八八了。


    一門炮起碼得有三個人才能運作。一人操縱瞄準,一人搬運子炮上膛。一人舉火點炮。少一個,便要手忙腳亂。更何況五處炮台的炮手最少死兩個,兩處炮台的操炮手全軍覆滅。


    短時間內,五門城堡正門處的佛郎機炮一門也無法開炮。


    這便是張延齡製定的狙殺計劃。


    威脅最大的是五門佛郎機炮的轟擊,那會對己方數百兵士造成巨大的傷害。所以張延齡要利用手下鳥銃親衛的精妙射術破局。


    隻要射殺操炮手,即便有其他士兵頂上開炮,正如菲戈所言,在命中精確度以及操作熟練度上都是要大打折扣的。操縱火炮那可是技術活,張延齡可不信誰都能輕易頂上去。


    況且,這狙殺計劃也不僅僅是針對炮手。鳥銃完全可以利用射程和精度的優勢狙殺任何敵兵。進攻開始之後,那將是對方的夢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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