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清晨,朝陽初升。


    慶王府後宅的院子裏,花團錦簇,綠意盎然。


    陽光從小樓東側的雕花長窗照射進來,金黃的光線將坐在窗前梳妝台前的身姿美好的女子的身上鍍上了一層金色的光輝。


    朱清儀手裏拿著檀香木梳緩緩的梳理著長長的秀發,麵前的菱花鏡中,一張秀麗的臉龐浮現著。那張臉依舊美不勝收,隻是略顯清瘦和憔悴。輕蹙的眉宇之間,流露出淡淡的哀愁。


    梳子在秀發上漫不經心的梳理著,朱清儀似乎無心梳洗,眼神有些遊離。窗外一對彩蝶翩翩飛舞的身影吸引了她的目光。那一對彩蝶是被窗前一盆盛開的花朵吸引,飛來吮吸清晨的朝露和花蜜的。


    朱清儀癡癡的看著那一對蝴蝶,輕歎了一口氣,默默的發呆。


    朱清儀和張延齡已經數日未見了。雖然同在寧夏城中,但是這幾日張延齡卻再也沒有踏進過慶王府一步,朱清儀也在沒有去找過他。


    他們當然沒有因為什麽事情而翻臉吵架。他們甚至都沒見麵,也無從發生爭吵。之所以如此,是因為一些現實的原因,導致了如今的情形。


    張延齡這幾天確實很忙碌。城中的肅清工作千頭萬緒,朱寘鐇雖然伏誅,但是後續的事情還有不少。


    這幾日,寧夏城各州縣寨堡的軍政官員陸續趕來寧夏城中拜見張延齡,表達忠心或者是自首懺悔,張延齡也都要接待他們,對他們進行甄別和撫慰。城中百姓們的情緒也需要撫慰,民心需要安穩。


    每天去送飯的彩雲可以證明。每一次去軍衙的時候,軍衙大堂以及後宅的院子裏都站著許許多多的官員和軍中將領。張延齡甚至沒有機會跟彩雲說上幾句道謝的話。


    但是,忙碌不是張延齡不來見朱清儀的主要原因。張延齡不是抽不出時間來看望朱清儀,而是朱清儀不讓他去慶王府見自己。


    三天前,張延齡本來是要來慶王府見朱清儀的。但是朱清儀卻讓彩雲帶了話給張延齡。說張侯爺事情繁忙,不敢勞動張侯爺。況且晚間進慶王府有諸多不便,會被人閑話。所以請張延齡還是不要來了。


    張延齡當時便楞住了。彩雲迴來說,張侯爺聽了愣了一會兒之後苦笑了兩聲,然後便隻點了點頭再沒有多說什麽。彩雲問他有沒有什麽話要跟郡主說的,她可以帶話迴去。但是張延齡想了想,卻沒有說什麽。


    這之後,張延齡便再沒有提過要來拜訪的事情。雖然朱清儀依舊讓彩雲去送飯,但是張延齡卻再沒有吃過一口。彩雲送了兩趟之後,便也作罷了。


    兩個人原本陷入了熱戀之中的人,像是瞬間被冰凍了一般,成為了陌生人。就像是兩個逢場作戲的人一般,轉身之後便互為陌路,再無瓜葛一般。讓人覺得不可思議。


    其實兩個人內心裏都是煎熬的,卻也都是無奈的。這不是相互爭吵和慪氣,而是一種無法解決現實的難題之後的克製和冷靜。


    朱清儀的手指輕輕托著腮,長長的睫毛眯著眼看著在窗外花草上飛舞的兩支蝴蝶的身影。看著它們翩翩飛舞的情景,朱清儀的眼角濕潤了。


    蝴蝶可以雙飛,她卻不可以。明明自己很愛張延齡,她也知道張延齡很愛自己。但她還是通過拒絕張延齡來訪的方式,讓張延齡明白自己拒絕了她。她親手遏製了這段剛剛萌發的蓬勃美好的愛情。


    朱清儀不得不這麽做,她沒有更好的選擇。


    自己和張延齡在耳鬢廝磨數日之後,朱清儀迅速的墜入了愛河之中,這讓朱清儀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自己和張延齡其實真正的相處隻有數日時間而已。


    兩人之間的關係發展的很快。耳鬢廝磨,親吻撫摸這些事便自然而然的發生了。朱清儀那幾日心裏像是被蜜灌滿了一般,甜的做夢都要笑出聲來。朱清儀也全心全意的享受這一切。


    可是,隨著寧夏城被拿下之後,朱清儀逐漸的冷靜了下來。她意識到了一些難以解決的問題開始顯現,開始橫亙在自己和張延齡之間。


    在危機重重的時候,因為不知道還能不能活下去,不知道還有沒有明天和未來的時候,朱清儀和張延齡之間的感情升溫的很快。因為他們都沒有去考慮後果,計較未來。那時候反而是無所拘束的。


    在那種情況下,兩人之間的感情幾乎純粹是因為相互吸引和欣賞而滋生,又因為外界的壓力和危險而迅速的熾熱燃燒起來,誰也沒覺得這麽做有什麽心理負擔和道德上的愧疚。


    但是,當一切塵埃落定之後,寧夏城的叛亂平息,危險消除,一切進入了正軌之後。朱清儀再重新審視這件事的時候,便不得不被麵臨的現實問題的巨大困擾了。


    有些事情是繞不開的坎,有些困擾是逃避不了的,有些難題是無解的難題。


    張延齡是有妻室的,自己和他之間的這段感情將如何安放?如何了局?這是個首先便困擾朱清儀的現實的問題。


    張延齡並沒有隱瞞這件事。朱清儀早就知道,他的正妻是定國公府郡主徐晚意,還有幾房妾室。其中一個還是她認識的少時在京城認識的好友談如青。


    朱清儀不知道這件事該怎麽解決。張延齡不可能會為了自己休妻,朱清儀也不會允許他這麽做。她朱清儀怎會讓人做出休妻再娶的事情。


    然則,難道自己要嫁給張延齡為妾?


    這更是絕對不可能的。即便自己願意為妾,張延齡怕也不敢娶她。


    朱清儀是王府郡主,是正宗的皇族貴女。她的身份高貴,不可褻瀆。皇族郡主的出嫁是有諸多規定的。別說嫁人為妾,便是嫁給一個普通人為正妻,也是絕對不允許的。嫁人為妾,更是觸碰了底線,那將被視為是對皇族的莫大羞辱。


    張延齡如果敢這麽做的話,朝廷也饒不了他,他會立刻因此而獲罪。哪怕他是個侯爺也是不成的。皇族內部也絕對不會允許自己這麽做。


    朱清儀自然不希望張延齡因為此事而獲罪。雖然她自己心裏其實想過,如果自己執意跟了張延齡走的話,哪怕不要這個郡主的身份也是無妨的。她願意放棄郡主的身份去跟張延齡結為夫妻。她真的不在乎郡主的身份。


    但是,朱清儀不能這麽做,她不能這麽自私的為自己著想。她的生命已經不完全屬於她自己,她還有慶王府需要支撐,還有兩個年幼的弟弟需要她的照顧。


    父王臨終之前,她答應過父王,要撐住慶王府的局麵,照顧兩個弟弟長大。為了這個承諾,她選擇了不嫁人,一門心思的教導和撫養兩個弟弟長大。她並非沒有後悔過,並非沒有難受過,但是這是她身為慶王府郡主,身為兩個年幼的弟弟的姐姐的責任。


    什麽時候台浤長大了,能夠獨立的撐住慶王府的門楣了,她才能放手。可是台浤才十一歲,那一天還早的很。到了那時候,自己也已經是過了嫁人的年紀了。到那時,張延齡還會喜歡自己麽?自己和他之間還有可能麽?


    這些事情如潮水一般的湧來,讓朱清儀無法應付。朱清儀經過了痛苦的深思和煎熬之後,最終決定快刀斬亂麻,斬斷這場突如其來的孽緣,讓一切迴歸以前。


    做出這個決定之後,朱清儀大哭了一場,徹夜未眠,人也瘦了一大圈。


    雖然和張延齡相處的時間很短,但是從張延齡身上,朱清儀已經感受到了一個優秀男子所具備的絕大多數吸引人的品質。這讓朱清儀迅速的墜入對張延齡的癡迷之中。


    朱清儀自問不是沒有見過世麵的人,自問也不是十五六歲情竇初開的懷春少女那般多情。但她確實在短短幾天時間裏邊為張延齡所吸引。


    朱清儀一度認為,自那或許是因為感恩。畢竟張延齡的到來讓她在絕望之中看到了希望。張延齡的到來讓她本以為在劫難逃的現狀得到了救贖。或許因為感激,自己才會那麽快的愛上他,甚至主動示愛。


    但是,朱清儀卻意識到,感激之情是一部分,而且是極小的一部分。這個男人身上散發出的堅毅果斷勇敢無畏的魅力難以抵擋。同時他也是個溫柔可親狡猾可愛而且神秘的男子。朱清儀是因為他身上完全被他身上的諸多特製迷倒了。


    可是,造化弄人。若是自己早早便認識他,或許這一切難題便可迎刃而解了。


    但是世上沒有那麽多如果,那便隻能揮劍斬斷情絲,徹底的解決這些困擾。雖然這麽做是痛苦的,但卻是無可奈何之舉。朱清儀不希望自己深陷進去,難以自拔。最終害了自己,也害了張延齡,也辜負了父王的重托。


    朱清儀癡癡的看著那一對窗外秀恩愛的蝴蝶,口中喃喃道:“恨不相逢未嫁時,還君明珠雙淚垂。或許這一切都是命吧,也隻能如此了。”


    窗外蝴蝶飛舞而去,朱清儀目送它們消失在陽光裏,轉過頭來繼續緩緩的梳理著長發。但忽然感覺沒什麽意思。自己的發髻梳理的再好看,妝容再精致,衣衫穿得再精美,又給誰看呢?


    想著想著,朱清儀眼角又濕潤了。她本是個堅強的女子,很少落淚。但這幾天,她哭了許多次,動輒便是眼淚汪汪,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


    腳步聲響,彩雲的聲音從身後傳來:“郡主,張侯爺來了!”


    朱清儀身子一震,愣了愣道:“什麽?他怎麽來了?”


    彩雲看著朱清儀眼角的淚痕,輕歎一聲道:“張侯爺和楊一清大人,還有京城來的穀公公他們前來參見小王爺。小王爺命人來傳話,說請郡主前往出席。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麽。要郡主陪他一起接見。”


    朱清儀恍然,呆坐了片刻,突然站起身來驚惶的手足無措道:“彩雲,我發髻也沒梳,還有,我穿什麽衣服出去見人呢?快幫我。快來幫我梳頭,幫我選衣服。哎呀,這可怎麽辦?”


    彩雲忙上前道:“郡主莫慌,小婢幫你便是。不用著急,不用著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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