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延齡嗬嗬而笑,並不迴答。


    穀大用轉頭對楊一清道:“楊大人,你告訴咱家,張侯爺所言當真?”


    楊一清看了一眼張延齡,撫須道:“穀公公,此事是真的。奔襲寧夏城是老夫和張侯爺製定的計劃。所有的一切都是老夫和張侯爺商量的結果。”


    穀大用呆愣半晌,臉上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來。


    “怎麽可能?然則渡河失敗也是計劃的一部分?那也說不過去啊。定是胡說。你們兩個是在合夥欺騙咱家是不是?”穀大用喃喃道。


    “你懂什麽?這計劃的精妙之處便在於隱秘偷襲,釜底抽薪。本人率三千騎兵奔襲寧夏城,不但需要自身隱匿行蹤,而且需要大軍的掩護。楊大人大張旗鼓的打造船隻,準備強渡靈州渡口,便是最大限度的吸引叛軍的目光,將他們的注意力集中在渡河大軍身上,從而為本侯奔襲寧夏城創造條件。唯有如此,叛軍才會將大量兵馬部署在河岸,而保證寧夏城中兵力不會增加。我率三千兄弟才能奪下寧夏城。”張延齡沉聲道。


    穀大用怔怔發愣。雖然心中依舊疑竇叢生,但是若張延齡所言是真,這便是聲東擊西之策。這確實是能說的通的。


    “至於渡河之敗,自然也是在計劃之中。因為我大軍停留時間太久。十多日沒有動靜,很可能會引起叛軍的懷疑。況且大船造成之後,若不進攻,則更讓叛軍生疑。所以楊大人便發動了佯攻。雖然損失了些兵馬戰船,但是和平叛大計比起來,這些損失還是可以接受的。”


    穀大用皺著眉頭思索,沒有說話。


    張延齡緩緩踱步,走到楊一清麵前,微笑道:“楊大人,你當日進攻的時機選的極佳。你率軍渡河進攻之時,正是我率軍攻戰寧夏城之時。正是因為楊大人的渡河進攻,才讓何錦義的叛軍無法分身救援,我才能順利奪取寧夏城,讓朱寘鐇授首。楊大人,你我的配合,可謂是天衣無縫,心有靈犀呢。”


    楊一清撫須嗬嗬笑道:“張侯爺,一切都是你的大膽計劃,老夫隻是全力配合罷了。不過這一次,倒確實是配合的天衣無縫。時間點上契合的極為準確。這或許也是朱寘鐇這逆賊老天不容,是天要滅他。嗬嗬嗬。”


    張延齡點頭,哈哈哈大笑起來。


    周圍眾將領和穀大用一樣的驚訝,他們也是今天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說法。原來之前楊大人和張侯爺之間意見不合,鬧翻了臉的事情居然是作戲?原來這其中竟然還有這樣的隱情?這也太出乎意料了。


    張延齡身邊的眾將領便更是疑惑了。據他們所知,情形完全不是如此。侯爺奔襲寧夏城的事情根本就沒有和楊一清說。為了保密,渡河的事情直到抵達寧夏中衛所轄區域才在軍**布了。怎麽可能是侯爺和楊一清的計劃?


    侯爺這麽做是什麽意思?僅僅是為了擔心穀大用威脅要上奏朝廷,彈劾侯爺擅離職守?侯爺豈會怕這閹狗?侯爺這不是硬生生的將功勞分給了楊一清一半麽?不知侯爺為何這麽做。


    “原來,你們都計劃好的事情,便隻是瞞著咱家一個人是麽?”穀大用皺眉道。


    “也不是瞞著穀公公,穀公公遲了幾日才到靈州,但是平叛大事卻耽擱不得。所以,怪不得我們。”楊一清道。


    穀大用冷笑道:“然則咱家到了之後,楊大人豈非還是沒有將此事告訴咱家麽?這不就是故意瞞著咱家麽?”


    張延齡嗬嗬笑道:“穀公公,如此機密的計劃,做好保密也是情理之中吧。我可不想計劃泄露,功敗垂成。到時候我和我這些兄弟們死在寧夏城裏倒也罷了,平叛大事受挫,那便是天大的事了。”


    穀大用皺眉道:“張侯爺的意思豈非是說,咱家會泄露你們的計劃?你在暗示什麽?把話說清楚。”


    張延齡收起笑容,沉聲道:“穀公公,你愛怎麽想便怎麽想,本侯沒必要向你解釋什麽。還是那句話,如果你有什麽不滿的話,我還是那句話,你向朝廷上奏便是了。如果你一味胡攪蠻纏的話,我這裏可不歡迎你。”


    穀大用麵色鐵青,但麵對張延齡,他卻並不敢太過分。他明白,張延齡不是他所能真正冒犯的。而且此刻,他的心中也在打鼓。張延齡話裏話外透露出的是敵意和不信任,這是否意味著他知道了些什麽。


    楊一清沉聲道:“穀公公,其實是這樣的。平叛作戰是老夫和張侯爺的事,製定作戰計劃,領軍作戰,也是我和張侯爺的職責。有些事確實無需向你穀公公,也無需同你商議。希望你明白這一點。”


    穀大用站起身來,歎了口氣道:“罷了,咱家也不管了。總之,不管過程如何,大局已定。咱家也會將這裏發生的事情據實上奏朝廷。等待朝廷裁定。看來,咱家留在這裏礙眼的很,那也不討人嫌了。二位,咱家此行還有別的差事,東廠和錦衣衛奉命要查明朱寘鐇起事的真正緣由。所以,還有許多事要辦。少陪了。”


    穀大用離去之後,大堂上的氣氛便輕鬆多了。張延齡和楊一清和眾將說了會話,便吩咐眾人各自迴營整備待命,重申了一番城中紀律。比如不得擾民,不得飲酒,不得打秋風,調戲婦女等等。


    午間,張延齡命人弄了些酒菜,請楊一清入席。兩人便在後堂小廳之中落座。


    “楊大人,我身上有傷,不能飲酒,便以茶代酒,敬你一杯。一來為楊大人接風,二來恭喜咱們完成使命。”張延齡端起茶盅道。


    楊一清微微一笑,道了謝,喝了酒。


    “楊大人是不是有什麽話要問我,現在並無外人,楊大人可以暢所欲言了。”張延齡放下茶盅道。


    楊一清抹了抹胡子上的酒漬道:“張侯爺,楊某確實有些話要說。第一句要說的話便是,老夫要向張侯爺道歉。老夫之前多有得罪,對張侯爺多有輕視,不知侯爺的本事。實在是慚愧之極。此次平叛之事,若非你的高明計策和手段,怕是成功遙遙無期。楊某也終於明白,原來之前的想法是多麽的可笑。我大明有侯爺這樣的人物,乃朝廷之福。張侯爺未來可期啊。”


    張延齡嗬嗬笑道:“楊大人謬讚,延齡可不敢當。你我之前爭吵都是為了平叛大事,有分歧和爭執是很正常的事情。倒也不必到了需要道歉的地步。延齡年輕,行事說話也有不當之處,我也需要反思。這件事便不必再提了。”


    楊一清讚道:“心胸廣闊,侯爺更令人敬佩了。然則,老夫還有第二件事要問。適才在大堂上,你說的那些話是什麽意思?所謂擅離職守的罪責,你張侯爺應該是不怕的。也沒必要撒個謊讓老夫替你圓謊。”


    張延齡微微一笑,沉聲道:“楊大人,你又何必明知故問。穀大用能奈我何?他就算上奏朝廷,說我什麽擅離職守什麽的,朝廷也不會對我懲罰。因為我拿了寧夏城,殺了朱寘鐇,這功勞還不足以抵消那麽一點點的過錯麽?我那麽做,還不是為了你楊大人著想麽?”


    楊一清嗬嗬一笑道:“為老夫著想?這老夫倒是沒想到。倒要請侯爺解釋解釋。”


    張延齡笑道:“那還有什麽好解釋的?楊大人執意渡河作戰,吃了一場敗仗。這本來也沒什麽。勝敗乃兵家常事。但是這件事必是要被穀大用上奏朝廷,並且大肆渲染的。他們奈何不了我,但楊大人怕便沒有那麽幸運了。因為有些人巴不得找到這樣的機會,對你們外廷文官下手。而我將這一切說成是和楊大人共同製定的計劃,便是讓他們無從下手。”


    楊一清嗬嗬笑道:“張侯爺,老夫想知道的是,你為何這麽做?楊某似乎跟你並無淵源,你沒必要幫我。”


    張延齡微笑道:“楊大人。就憑這楊大人之前識破穀大用的詭計,沒有讓他的奸計得逞,沒有屈服於穀大用的威脅之下的行為,便值得我這麽做了。楊大人讓史鏞送來的信中清清楚楚的描述了那天晚上爭論是否出兵的情形。延齡雖然愚鈍,但也明白其中的關竅。憑你楊大人沒有乘機落井下石,我便要將這平叛的功勞分你一半,讓你楊大人不受奸佞攻訐。”


    楊一清眉頭微挑,撫須淡淡道:“老夫不明白了,我那信上也沒有說什麽,隻是描述了那天晚上的事情的經過罷了。侯爺從中看出了什麽?”


    張延齡嗬嗬笑道:“楊大人是跟我打啞謎麽?也罷,左右無事,猜猜謎也不錯。那日穀大用他們誣陷史鏞通敵,汙蔑仇鉞叛變,要拿辦史鏞,禁止大軍再渡河進攻。表麵上看起來,倒像是有那麽一點道理。但是楊大人卻力挺史鏞,沒有相信穀大用的話,這很難得。”


    楊一清微笑道:“一切都要講證據,他們拿不出證據,光憑臆測,老夫豈能信他?”


    張延齡點頭道:“穀大用還說,隻要認定史鏞通敵,則楊大人之前渡河失利的罪責便有了理由,可說是史鏞通敵,泄露軍情導致失敗,一切責任便推到了史鏞頭上。楊大人當時卻不為所動。對於楊大人而言,這本是一個推脫責任的好辦法。可是楊大人卻拒絕了。這很不尋常。”


    楊一清沉聲道:“楊某別的沒有,但是還不屑於推卸責任,把過錯推到別人頭上。還是那句話,除非他能證明史鏞通敵,有鐵證,否則老夫不會采信。”


    張延齡嗬嗬一笑道:“楊大人,其實我倒是覺得,楊大人不是沒有動過心。隻是,楊大人意識到,如果那麽做的話,會引發更嚴重的後果。所以楊大人才力挺史鏞,嚴厲嗬斥穀大用,不惜和穀大用鬧僵。”


    楊一清臉上的表情變得有些尷尬,嘿然笑道:“你是我肚子裏的蛔蟲麽?老夫怎麽想的,你能知道?”


    張延齡笑道:“猜啞謎嘛,猜錯了便錯了,楊大人不要見怪。大人若是不想讓我猜下去,我不猜了便是。”


    楊一清攤手道:“侯爺繼續猜便是。但是對錯老夫不做評價。”


    張延齡點頭笑道:“那好,那我便大著膽子繼續猜了。我這個人有時候想的太多,也許以下的猜測曲解了楊大人的意思,請大人別放在心上。就當是玩笑便是了。”


    楊一清一笑,泰坦自若,舉杯自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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