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夏城中,打靶行動進行的如火如荼。


    兩座木塔上方鳥銃的轟鳴此起彼伏,每一聲槍響,圍牆上的叛軍守軍便要倒下一人。鋼珠擊中他們的身體,穿透他們的甲胄,貫入他們血肉之中,打出一個血窟窿,讓他們慘叫著倒下。


    因為要防守對方的進攻,安化王府正門方向的圍牆上聚集了太多的叛軍守軍。上千叛軍幾乎全部集結於此,寬度隻有丈許,長度僅有一百五十餘步的圍牆上人滿為患。


    現在,他們幾乎全部暴露在木塔上鳥銃手的眼前,成為他們隨意射擊的活靶子。


    叛軍士兵並非沒有發動反抗。圍牆上的幾架床子弩便調整了角度試圖對木塔進行轟擊。但是他們射出的弩箭全部被雙層原木圍欄所阻擋。床子弩想要轟開兩層原木的保護圍欄那可得花費不少氣力和時間。


    但是對方怎肯給他們機會。事實上鳥銃手們第一時間選擇的目標便是操縱床子弩的士兵。幾架床子弩剛剛射出一輪,無遮無蔽的操縱手便被鳥銃轟殺。之後,凡是試圖操縱床子弩射擊的叛軍士兵無疑都是重點被照顧的對象。頂著盾牌也不成,叛軍配備的木盾挨不住幾顆鋼彈便會爆裂,盾牌後麵的人會被第一時間射殺。


    如此這般,最後床子弩左近完全成了死亡禁區。偏偏除了床子弩,沒有任何遠程武器可以對木塔造成威脅。


    木塔距離圍牆一百五十步開外,這已經完全超出了弓箭的有效射程。


    即便是數量有限的強弩勉強可及,卻也根本無法射殺躲在圍欄裏從射擊孔中射擊的鳥銃手。而且每一個敢於暴露自己的人,都要承受被對方擊中的巨大風險。


    二十名塔上的鳥銃槍手是張延齡手下射術最佳的二十人。隻要露頭,便會吃槍子。十多名強弩手便是冒頭射擊的時候被貫穿額頭當場暴斃。


    隨著鳥銃的轟鳴聲,圍牆上死傷的人數劇增。圍牆上的叛軍士兵們像是一群驚惶的小雞,天空中盤旋著老鷹,小雞仔們驚慌失措的四處躲避。但是,城垛下方能夠躲藏的地方極為有限,他們無處可躲。


    每一聲火器的轟鳴都像是老天爺的判決,被選中的人絕不是什麽幸運兒,而是吃槍子的倒黴蛋。沒有被選中的也不是什麽幸運兒,因為下一刻也許便輪到了他們。


    被射殺一百七十多名叛軍之後。圍牆上再也看不到一個露在外邊的敵軍的身影了。他們全部縮在牆垛下方的死角,恨不得變成一隻烏龜,不敢露出半點身體部位。木塔上敵人的槍手射術極為精準,哪怕便是露出一丁點身體被他們看到,都會被他們無情的擊中。


    木塔被十幾匹馬兒拉著在地麵上滑動著,變幻著角度和位置。這麽做可以在角度變化的時候找到那些躲藏起來的叛軍的位置加以射殺。木塔每換一個位置,都會找到一些躲藏位置不佳的人射殺。


    圓木在地麵摩擦著,發出刺耳的巨大聲響。整個木塔嘩啦啦的搖晃著,像是隨時會散了架一般。但是這刺耳的聲響和嘩啦啦的搖晃的聲音,在城頭叛軍士兵耳朵裏,就像是聽到了催命符一般,令他們毛骨悚然。


    “張隱,準備進攻!”張延齡道。


    張隱組織兵馬發動了進攻。圍牆上的叛軍陷入了兩難境地,他們不得不防守對方的進攻,但高塔上的鳥銃卻是致命的威脅。但是他們若是不防守的話,第一道外牆會很快被攻破。


    叛軍們煎熬著,不知所措。勉強抵抗了片刻之後,他們終於受不了這種令人絕望的戰鬥了。當振威營兵馬攻到第一道圍牆下的時候,他們選擇了撤往數十步外的第二道圍牆。


    但這顯然隻是權宜之計,並不能解決問題。第一道圍牆被突破之後,木塔進一步往裏推進。同樣的場景再一次上演。盤旋在頭頂的死神的陰影陪著著地麵兵馬的推進,再一次將他們推入絕境之中。


    朱寘鐇急的暴跳如雷。他怒吼著要求所有的兵馬不許再後退,再一次許諾重賞。但是手下的叛軍將士們可不這麽認為。因為此刻的任何許諾已經沒有了意義。所有人都明白,這不是賞不賞的問題,而是根本就是已經局麵崩壞,毫無辦法了。


    第二道圍牆毫無懸念的失守了。無可奈何的叛軍隻硬著頭皮進行了象征性的抵抗便放棄了。木塔上的鳥銃轟殺了百餘名叛軍士兵之後,叛軍士兵無心戀戰,隻能再一次的撤退,撤退到最後一道圍牆。


    但是所有人都知道,這同樣不能解決問題。對方還會用同樣的辦法進攻。同樣的情形還會再重演一次。此刻軍心已經完全渙散,所有人都明白,大勢已去了。


    但是朱寘鐇可不這麽想,他怎肯就此認輸。他在大殿之中吼叫著讓所有人死戰到底,他不相信自己精心打造的堡壘居然連半天都挨不下來。


    他一邊摔著桌椅茶盅,一邊咒罵著手下人和兵士們不肯出力,威脅著要將他們都殺了。


    手下那些將領和官員們站在殿外皺著眉頭。也沒人進去安慰朱寘鐇。他們此刻也沒有心情去搭理他的暴怒了。此時此刻,他們自己也已經絕望了。這種時候,他們想的是如何脫身逃命,而不是表達他們的忠心了。


    副軍師孟彬走入了殿中,麵對暴跳如雷的朱寘鐇低聲進言。


    “王爺,天意難為。王爺,我等已經盡力了,手下將士們也都盡力了,一切都是天意啊。王爺,還是另做打算才好。今日之事,若繼續抵抗,恐難善了了。”


    朱寘鐇嗔目罵道:“孟彬,你是何意?你想死麽?什麽叫天意難為?本王不信命,本王還有數萬大軍在宋城,寧夏城周邊還有上萬兵馬。他們都在哪裏?他們都在哪裏?本王怎麽就落得如此地步?城中那些百姓呢?他們怎麽不來救本王?”


    孟彬歎息道:“王爺,屬下說的是真心話,也是忠言。您其實也明白,眼下這局麵是撐不住了。雖有何錦義數萬大軍,但是遠水解不了近渴啊。早知如此,便當留多一些兵馬在城裏了。哎,失策啊。現在說這些也晚了。百姓更是靠不住的。王爺,你瞧瞧殿外那些將領和士兵們的樣子,他們已經靠不住了,王爺已經命令不了他們了。若是再逼迫下去,他們可能要嘩變的。到那時,反而沒有任何的迴旋餘地了。”


    朱寘鐇看著站在殿外的那些皺著眉頭各懷心思的將領,從他們閃爍的眼神裏確實感受到了他們的情緒有些不對勁了。


    “王爺,為今之計,還得從長計議啊。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啊。”孟彬輕聲道。


    朱寘鐇瞪著血紅的眼睛道:“什麽叫從長計議?本王除了死戰還能又什麽退路?”


    孟彬道:“那也未必。聽說外邊的兵馬是建昌候張延齡的振威營兵馬。或許可以跟他談談條件。王爺可以去跟他談談。”


    朱寘鐇愕然道:“跟他談什麽?向他求饒?讓他放過我?”


    孟彬道:“也未嚐不可啊。該低頭時便低頭。”


    朱寘鐇皺眉道:“可是他怎肯放過我?他可是朝廷派來平叛的。他怎肯放過本王?”


    孟彬道:“那可未必,要看條件如何了。如果條件合適,他未必不肯答應放過王爺。張延齡這等勳貴,定是見利忘義之徒。王爺給他想要的東西,也許便能說服他放王爺一條生路。”


    朱寘鐇皺眉道:“可是,本王現在還有什麽資本跟他談條件?”


    孟彬沉聲道:“王爺,這種時候,還留著金銀財寶作甚?拿來買一條命才是正經。王爺的那些金銀財寶,字畫珍玩,拿出來給張延齡銀子,讓他網開一麵放王爺離開。之後王爺直接逃往韃靼人境內,將來借助韃靼人的力量再打迴來便是了。王爺收藏的那些藍田玉的如意,趙宋皇帝徽宗的字畫,還有西夏國元昊墓裏挖出來的好東西,我不信張延齡不動心。”


    朱寘鐇愕然道:“你怎知本王有這些東西?”


    孟彬咂嘴道:“王爺,屬下好歹也是跟了王爺十幾年了,怎會不知道王爺的家底。王爺雖然藏著這些東西不示人,但是屬下們也不是傻子聾子瞎子。不光是我,孫景文也知道。孫景文甚至還知道這些東西就藏在這殿裏的某處呢。”


    朱寘鐇冷笑道:“原來你們背著本王窺伺本王。你們好大的膽子。”


    孟彬道:“王爺,這種時候你還生這樣的氣麽?這種時候,王爺要財還是要命?王爺心裏清楚。還是那句話,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


    朱寘鐇皺眉道:“可是張延齡這個人,本王沒和他打過交道,他未必肯答應。”


    孟彬道:“王爺若是沒把握,屬下可以去替王爺和他談。屬下就不信,他會不動心。就憑屬下這三寸不爛之舌,定能說服他。王爺等我的好消息便是。屬下定不辱命。”


    朱寘鐇半信半疑的看著孟彬,也不知孟彬哪裏來的信心能說服張延齡。但這種時候,朱寘鐇確實也沒有辦法了。第三道圍牆一破,自己便是甕中之鱉了。現在確實能作為交換條件的便是自己珍藏的那些字畫古玩和金銀財寶了。倘若能換一條命,倒也值得。


    自己可以去投靠韃靼小王子巴圖蒙克,可以借他之力再打迴來。否則自己要死在這裏了。


    外邊那些將領一個個目光不善,萬一他們嘩變的話,更是再無任何機會去和張延齡談條件了。


    想到這裏,朱寘鐇終於下定了決心。


    “孟彬,那便辛苦你走一趟了。本王一切希望便寄托在你身上了。你告訴張延齡,若是他肯放本王一條生路,本王將密室中珍藏的所有金銀財寶書畫古玩全送給他。若是他不肯,他也休想抓到本王。本王會將所有的寶物付之一炬,玉石俱焚。他既抓不到本王,也得不到寶貝。”朱寘鐇沉聲道。


    孟彬點頭道:“王爺放心,屬下一定不辱使命。此事一定會成功。請王爺下令停止作戰,屬下這便出去跟張延齡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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