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有!廷和!”李東陽大聲道。


    楊廷和皺眉思索,忽然道:“莫非恩師的意思是……去求那幫勳戚?”


    李東陽道:“正是。他們在皇上麵前是有話語權的。眼下,恐怕隻有他們能幫上我們了。”


    楊廷和道:“可是恩師,那幫人怎肯幫我們?他們巴不得我外庭分崩離析。咱們之前對他們也不客氣,早就結下了仇隙啊。況且,那是一幫逐利之人,唯利是圖,咱們如何能得到他們的幫助。跟他們講道理麽?曉之以大義?豈非是笑話。”


    李東陽微笑道:“廷和,正因為他們唯利是圖,咱們才有機會。曉以大義不成,便動之以利。”


    楊廷和道:“恩師,咱們還有什麽利可施與人?”


    李東陽嗬嗬笑道:“廷和,你今日是怎麽了?平日你不是如此的,怎地今日這般愚鈍?外庭掌握在我們手裏,他們勳戚之家的許多要求,我們便都可以滿足。比如說,每年京營的兵餉糧草盔甲武器的劃撥,軍營校場物資設置的更換,兵額的增減,物資的采購這些。都有巨大利益在其中。之前外庭一直嚴控這些,他們很是惱火。但是今後,何不寬鬆些。前提是,咱們能掌控外庭局麵。”


    楊廷和驚愕的看著李東陽瞪大眼睛,半晌說不出話來。


    “廷和,老夫知道你心裏怎麽想。你是覺得這種話怎麽能從老夫口中說出來。老夫怎能用這種手段與人做交易,覺得這是肮髒的勾當是不是?”李東陽微笑道。


    “學生不敢,學生隻是覺得……震驚。”楊廷和輕聲道,語氣有些沮喪。


    李東陽歎了口氣,輕聲道:“廷和,老夫也不想如此,但是老夫不得不如此。你要知道,咱們自詡為正人君子,但我們麵對的對手不是君子。咱們要以堂堂正正的手段來和他們爭鬥,他們用的都是卑鄙狡詐的陰謀詭計。那怎麽能戰勝他們?老夫也想用堂堂正正的手段,但是那必敗無疑。老夫想明白了,要想看到光明,必要先經曆黑暗。從黑暗的泥沼之中走過,走到陽光明媚之處,那便是勝者。曾經走過的黑暗,也隻是通往光明的手段而已。所以,廷和,你要習慣於黑暗,習慣於身上沾滿汙垢和鮮血,習慣於同惡魔為伍。你隻需心中藏有光明,任何手段無不可用。群魔亂舞之世,你不成為魔鬼,便會被他們的利爪撕扯的粉碎,被他們的狼吻啃食的渣都不剩。你要成為利爪比他們更鋒利,手段更加狠毒的人,才能戰勝他們。廷和,你懂老夫的意思麽?”


    楊廷和靜靜的看著自己的恩師,心裏既有些難過,同時又更為欽佩。恩師這一生光明磊落,從不做蠅營狗苟之事。能讓恩師做出這樣的改變,對他自己而言,必是極為痛苦的感受。但是,為了心中的願景,他忍受了這些痛苦。


    就像恩師背負著指責,沒有和劉健謝遷他們一起上辭呈一樣。恩師他忍辱負重,無非便是為了能夠撐住局麵,不至於讓外庭崩塌。


    恩師的心裏痛苦的,但是他的內心又是極其強大的。而這正是自己需要曆練所得到的。內心的強大可以衝破一切黑暗,為了光明,手段可以無所不用。


    “恩師,廷和受教了。廷和明白了。恩師,你說怎麽做吧。”楊廷和沉聲道。


    李東陽微笑點頭道:“很好。廷和,老夫考你一考。你認為我們該去找誰商議此事?張懋?徐光祚?還是替他什麽人?”


    楊廷和皺眉沉思,緩緩道:“恩師,學生認為,咱們得去找的不是國公,而是建昌候張延齡。”


    李東陽眼睛一亮,沉聲道:“哦?理由何在?”


    楊廷和道:“張延齡顯然對皇上更有影響力。他的話比幾位國公甚至都有用。若是先皇在位,自然是國公的麵子大。但是當今皇上的眼裏,反而是張延齡的話更有用。此為其一。”


    李東陽點頭道:“說的不錯。皇上心目中,外庭群臣加起來,比不過內廷八虎,這便是明證。當今皇上看得不是資曆和年紀,看得是是不是他認為的可信任之人。張延齡顯然是他信任之人。還有呢?”


    “與其說服英國公和定國公他們,不如讓張延齡去說服他們。張延齡此時應該是勳戚新寵,因為他讓勳貴們得了大好處,恐怕現在被他們視為英雄一般。所以,與其費心去跟其他人交涉,不如直接和張延齡交涉。更為實用,且不至於弄的滿城風雨。此為其二。”楊廷和緩緩踱步,沉吟說道。


    “很好。還有麽?”李東陽撚須點頭道。


    “其三,張延齡和劉瑾恐怕不是一路人。學生認為,即便是勳貴們,也應該不希望看到劉瑾獨霸朝綱的情形發生。張延齡定也不希望劉瑾掌控一切。恩師莫忘了,昨日傍晚,那張延齡帶著幾位小公爺打了劉瑾等人一頓。雖然說是酒後失手,據說也道歉了。但學生覺得,不那麽簡單。也許兩人在皇上麵前爭寵生隙,也許張延齡本就看不慣劉瑾等人,又也許是劉瑾得意忘形冒犯了他。總之,張延齡動手打了劉瑾,說明他們之間並非鐵板一塊。那便事有可為。學生甚至有個荒唐的想法。”


    “什麽荒唐的想法?”李東陽微笑道。


    “學生……甚至覺得,張延齡是故意打劉瑾,好讓我們明白他和劉瑾不是一路人。按理說,目前這種情形之下,張延齡絕無可能衝動之下便去打劉瑾。除非他是故意,或者說他知道自己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不亞於劉瑾,劉瑾也拿他無可奈何。總而言之,感覺特別的奇怪。”楊廷和皺眉道。


    李東陽哈哈笑道:“廷和,老夫沒看錯你,你果然心思細密,果然敏銳的很。看來,老夫之後,唯有你能撐住外庭局麵。將來,你的成就必在老夫之上。”


    楊廷和躬身道:“恩師謬讚,廷和有恩師之萬一,便已經算是大成了。”


    李東陽擺手道:“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冰,水為之而寒於水。老夫是樂見後浪勝前浪的。你對這個張延齡的行為覺得怪異,所以生出這些猜測。老夫不能說你不對,但也不能說你全對。廷和,看人要看其本質。老夫可以這麽告訴你,這個張延齡很可怕,非常的可怕。假以時日,恐怕是一條吃人的猛虎。”


    楊廷和訝異道:“恩師這麽覺得?”


    李東陽道:“老夫是根據其行為得出的結論。那年,他和成國公府小公爺朱麟爭鬥,差點死於非命。外庭想利用這個機會,挑起張家和勳貴之間的矛盾。結果,張延齡居然寬恕了朱麟,自稱是自己失足。讓外庭的計劃土崩瓦解。從那時起,老夫便覺得此人不尋常了。前年賑濟雪災的事情,此人傾家蕩產的賑濟災民,造成外庭的被動。那次賑濟,戶部尚書佀鍾便是栽在他的手裏。這更讓老夫堅信,此人心機艱深,手段高明。”


    頓了頓,李東陽繼續道:“先皇在世的時候,張延齡便開始和太子交好。原本當今皇上是對張家兄弟沒有好印象的。張延齡卻能改善了和太子的關係,這說明他是有目的和計劃的。先皇突然駕崩,對他也並無太大的影響。他迅速的取得了如今和皇上之間的融洽和信任的關係,你能說這是巧合?”


    楊廷和點頭道:“恩師說的很是。學生在東宮時,那張延齡對太子投其所好,教他什麽打仗的戰陣。還和學生用歪理爭論。刻意討好。”


    李東陽點頭道:“說得對,投其所好,正是張延齡用的手段。不過他做的高明,不像劉瑾他們那麽下賤和卑劣。此次皇上巡邊之事,張延齡其實是知道危險的,否則他為何暗地裏安排下救援?知道危險卻不阻止,便是投其所好。而且可以肯定,他甚至希望皇上遇險,否則他豈有護駕之功?皇上遇襲,他才能護駕立功,才能成為皇上真正信任的人。”


    楊廷和道:“可是恩師,這次皇上遭遇的情形如此險惡,他們差點全軍覆沒,他肯冒這麽大的險?差點丟了性命?”


    李東陽道:“老夫覺得,他是百密一疏,沒想到韃子這次調動這麽多的兵馬。失算了而已。此人能力還是有的。獨石城一戰,正是他的謀劃,皇上才得以脫險。這一次他也確實是護駕有功的。事後皇上將功勞說成是他自己的,張延齡也沒說半句,這豈不正是投其所好?這不是心機是什麽?”


    楊廷和點頭道:“確實如此。”


    李東陽道:“還有許多事,都證明此人心機艱深之極。老夫本來是希望不要去招惹他的,但是這次彈劾,劉健和謝遷不肯聽老夫的,經不起他人的激將。硬是將張家兄弟加入彈劾的名單。這次彈劾之所以失敗,恐怕這便是重要的原因之一。那日晚上,皇宮外城全部被團營接管的時候,老夫便知道已經大勢已去了。那應該便是張延齡進宮之後,勸說皇上所為。他領了皇上調兵密旨,讓團營兵馬出動。控製住了局麵。哎,今日外庭的局麵,怕也有他的一份功勞。”


    楊廷和緩緩點頭道:“恩師這麽一說,這個張延齡確實有些可怕。照您這麽說,咱們豈非是在同一頭猛虎打交道?將來,此人恐怕難以控製。”


    李東陽沉聲道:“咱們別無選擇。起碼目前看來,這頭猛虎還沒露出獠牙。但是劉瑾等人已經要吃人了。至於將來……若是我們此刻站不住腳跟,還談什麽將來?況且張延齡的目的到底是什麽,也暫未可知。老夫跟你說這些,是要你明白,張延齡絕非易於之輩。跟他打交道,要加著十二分的小心,以防落入算計。廷和。那或許是你將來的對手,也未可知。”


    楊廷和緩緩點頭道:“學生記住了。”


    李東陽微笑道:“好了,廷和,準備準備,今晚你我去見一見這位建昌候。與虎謀皮……得先入虎穴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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