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朝鍾響起,驚起殿宇間飛羽一片。


    奉天殿前,大明文武百官黑壓壓雲集,隨著一聲高亢的上朝之聲,魚貫拾階而上,進入大殿之中。


    今日是大早朝,在京六品以上官員全部接到了上殿的通知參與朝會。人數足有三百多人。以往根本沒有機會上朝的許多官員今日得以列席。連很少參與朝會的國公侯爺們,今日也紛紛上朝。


    人數雖多,但是氣氛卻極為沉悶。特別是往常最為鴰噪的文官們,今日一個個的麵色凝重,緊閉嘴巴。他們跟隨在內閣大學士李東陽的身後,在周圍其他官員各種複雜的目光之中緩緩上殿。


    每個人都知道,今天這次朝會不是一次簡單的朝會。皇上即位以來,除了登基那一次之外,還從未召集過這麽多的官員參與大早朝。這一切當然都和最近發生的事情有關。


    近兩個多月以來,朝廷裏發生了太多的事情,發生了太多的變故。是時候做一個了結了。


    眾官員進入大殿之中,安靜的站立著。這一迴,他們沒等太久,便聽到了偏殿處傳來的‘皇上上朝’的唿喊聲。文武百官跪拜高唿萬歲的時候,朱厚照在劉瑾等人的簇擁之下,快步走出,登上了寶座。


    “眾卿免禮,平身!”朱厚照道。


    “謝皇上!”眾人起身謝恩,紛紛站起身來。


    數百雙眼睛看向朱厚照,朱厚照也看著他們。不久前麵對群臣時還有些緊張的朱厚照,今日卻心中坦然。相反,他從麵前這些人的眼睛裏看到了一絲惶恐。朱厚照很滿意這種感覺,這讓他第一次有了掌控一切的感受。


    “諸位愛卿。近來朝廷裏發生了許多事情,造成了一些影響和動蕩。故而今日朕召集諸卿前來,便是就之前發生的事情做個了結。這一點,朕不說,你們也都明白。”朱厚照沉聲說道。


    “朕兩個月前出巡邊鎮之事,引發了許多人的不滿。特別是外庭官員們,對朕口誅筆伐,捶胸頓足,仿佛以為朕這麽做,我大明朝便要完了,天便要塌下來了。有人將此事牽扯到當年英宗皇帝禦駕親征的事情上,對朕和陪同朕出巡的人發動了攻訐。更有人,想以此來達到某些目的,想逼著朕順從他們的意思。由此引發了朝廷上下的動蕩,人心浮動,各種謠言四起,令朕甚是憤慨和惱怒。這些事,你們也都有目共睹。”


    群臣鴉雀無聲,靜靜的站在殿中,仿佛一群泥塑木雕。


    朱厚照籲了口氣,放緩了語氣道:“當然,朕承認,巡邊之事確實有些草率和魯莽。這一點,朕也作了反省。倒不是朕覺得巡邊之事有錯,而是朕應當做好完全的準備,不該倉促行事,以至於為韃子所乘,差點出了事。朕迴京之後便說過,朕願意為此事向朝臣們認錯。今日朕兌現承諾,向我大明臣民道歉認錯,為朕的莽撞行為表達歉意,希望諸位能夠接受朕的歉意。”


    群臣微微有些騷動,他們沒想到皇上居然肯認錯。這似乎表明,皇上認識到了他的錯誤,然則今日這次朝會,莫非會有轉機不成?


    但是,也有人明白,皇上這時候的道歉其實是一種大度,一種先禮後兵的舉動。之前,外庭那般鬧騰,又是上奏又是拜謁先帝陵墓施壓,皇上也沒有低頭。此刻又怎麽可能低頭?


    “朕可以道歉,但是,有些人難道不需要道歉?朕巡邊確實莽撞了些,但朕的本意是鼓舞邊鎮將士士氣,更好的守衛我大明邊鎮,這難道是錯?北邊的韃子們從我大明立國以來,便一直是我大明的敵人,他們騷擾我大明邊鎮成千上萬次,殺我邊民無數,擄掠我百姓財物不可計數。我大明最大的外憂便是他們。自洪武皇帝到永樂帝,乃至英宗皇帝和我父皇,一百多年間,我大明和他們不共戴天,交戰無數次。都是為了能狠狠的打擊他們,保我邊鎮安寧。韃子帶給我大明的是無盡的麻煩甚至恥辱。朕即位之後便立誌要改變這種情形,逆轉這種被動挨打的局麵。朕去巡邊難道有錯?”


    “有人說,是朕把韃子引到了宣府,造成了宣府之戰中的巨大損失。朕很憤怒這種說法。韃子對我大明是骨子裏的仇恨,他們無時無刻不在想著重新侵占我中原之地,滅了我大明。這豈是朕去了一次宣府邊鎮便會如此的?朕不巡邊,他們便不會攻我邊鎮麽?那去年寧夏鎮花馬池隘口被破怎麽說?之前百年間大大小小的戰事怎麽說?都是朕的錯?無稽之談,可笑之極。保國公,你說說,宣府的事當真是朕的錯麽?”


    保國公朱暉是宣府總兵,護駕迴京之後尚未返迴宣府,今日自然也參與朝會。


    “這件事怪不得皇上。韃子犯我邊鎮,那是一直都在發生的事情,怎能怪得了皇上?這一次宣府之戰,造成了不小的損失,那都是臣的過錯。臣請求皇上責罰。臣中了韃子的詭計,救駕不力,差點犯下大錯,臣汗顏無地。不過,此次韃子也受重創。上西路韃子騎兵被殲滅五千餘,上北路皇上英明神武,率數千兵馬便殲敵一萬五千多人,韃子死傷超過兩萬。經此一役,韃子重創之下,短時間內怕是難犯我邊鎮了。特別是上北路一戰,教韃子知道我大明皇帝之勇武,將士軍民之忠誠,死戰拒敵之決心。據臣所知,邊軍上下無不振奮,士氣無比高漲。損失固然有,但所獲更多。此皆為皇上巡邊所帶來的好處。”


    朱暉是個聰明人,他當然知道此時此刻該說什麽話。他本來在宣府之戰中已經犯了大錯,救駕不力。若是追究起來,他難辭其咎。這種時候他當然要全力追捧,以恕其過。況且,他的話也並非全然是逢迎之詞。比如韃子受到重創之後,確實從某種程度上震懾和緩解了邊鎮韃靼人帶來的壓力。


    “你們聽聽,這話可不是朕說的,這是保國公說的。他是宣府總兵,朕的話你們不聽,他的話你們總不能說是胡說八道吧?可惡的是,朕迴京之後解釋了此事,但有人就是不肯承認。宣府之戰是打勝了的,而不是一場敗仗。有人偏偏要誇大損失,並將一切罪過歸咎於朕和陪同朕出巡的人身上,顛倒黑白。並且進而攻訐朕和朕身邊的人。是何道理?是何居心?”


    朱厚照大聲責問,殿中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內閣首輔劉健為首,發動對朕身邊的劉瑾等人,以及建昌候壽寧侯等人的彈劾,便是顛倒黑白之舉。居心叵測,別有用心。朕曾派建昌候前往與他們溝通說服,朕是想息事寧人,緩解局麵。結果,反而被視為軟弱。他們反倒自己有理了。李東陽,朕說的是不是事實?”


    朱厚照對李東陽沉聲問道。


    李東陽麵無表情上前,跪地磕頭道:“皇上仁至義盡,是臣等之過。老臣有罪。”


    朱厚照沉聲道:“你們有什麽罪?”


    李東陽緩緩道:“臣等矯枉過正,沒有查辨是非曲直,便臆測結論,謬之千裏。行為上也太激進,有逼迫皇上之嫌。”


    劉瑾在旁忽然插嘴道:“你不老實,什麽矯枉過正?明明我們沒錯,你們欲加之罪。那是汙蔑攻訐,黨同伐異。什麽逼迫皇上之嫌?你們便是有不可告人的野心。其行忤逆,其心可誅!”


    眾人驚愕側目。劉瑾果然是要殺人的。


    朱厚照沒有說話,也沒有製止劉瑾的指控,隻冷冷看著李東陽,看他反應。


    李東陽麵不改色,緩緩道:“劉公公,這番指控,老臣不敢當。劉首輔和外庭眾官之所以發動彈劾,還是基於對我大明江山社稷的安定,對皇上在宣府發生危險的心有餘悸,杜絕此類事情在此發生的考慮。出發點是為了朝廷,為了大明。行事上有所偏頗,但目的上絕無什麽不可告人之處。劉公公的這番指控太過嚴重,但也要有證據支撐。老臣想,皇上聖明,眾同僚自有判斷,老臣也沒什麽可說的。倘若皇上也這麽認為的話,老臣無話可說。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老臣願領一切責罰。”


    “你這是死豬不怕開水燙,百般抵賴也是無用。”劉瑾喝道。


    “劉瑾,請你注意言辭。李大人是內閣大臣,德高望重。這是在朝堂之上,眾目睽睽。你怎可說出這等粗鄙之語?皇上,請製止劉瑾的言行。朝堂之上,群臣在列,商議朝政大事的時候,不容無關人等胡言亂語。”一人出列,高聲說道。


    眾臣驚愕,這種時候還有人敢說這種話,當真有勇氣。


    眾人紛紛轉頭看去,認出了此人。那人三十多歲,相貌清雋。倒有一大半人認出了他。


    此人是楊廷和。左春坊大學士,曾經的太子侍講,如今的翰林院檢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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