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裏的氣氛忽然有些沉悶。本來徐光祚父子卯了勁的要問清楚真相,要為張延齡出頭。但這馬蹄鐵擺在麵前之後,父子二人都沉默了。


    徐光祚站起身來,緩緩踱步。不久後開口道:“延齡,老夫覺得你說的對,這件事恐怕不能大張旗鼓的去查,否則恐怕適得其反。”


    張延齡笑了,他料到便是這樣的結果。自己雖然是定國公府的女婿,但是從本質上來說,這場聯姻是本著雙方互利的原則進行的,誰也不想惹個麻煩上身。定國公徐光祚看中的是自己是皇後的弟弟的身份,對定國公府是有利的,所以才會有這場婚姻。倘若自己不但沒有給他帶來好處,反倒會給他帶來麻煩的話,他顯然會先從自身的利益去著想。


    張延齡並不怪他們,這便是眼下這個時代運行的一條規則,雖非唯一的法則,但很多人便是以此作為準則行事的。定國公父子便是如此。


    見張延齡的笑容中帶著一絲看穿一切的感覺,徐光祚心中有些惱怒,有一種被扒光了衣服的感覺。


    “延齡,老夫是這麽看的。雖然你拿到了這些馬蹄鐵作為物證,但這樣的物證其實是無效的。老夫跟你這麽說吧。陝西上苑馬場的馬匹確實專供給京營兵馬和內廷,但是卻並不能說明那夥人便是相關部門的人。這麽說不知道你明不明白。”


    張延齡笑道:“小婿明白。嶽父大人是說,馬匹的歸屬並非是確定的證據。就算那些人騎的馬兒是專供京營內廷的馬兒,卻也不能說明騎馬的人便是京營和內廷的人。”


    徐光祚連連點頭道:“對對對,老夫說的就是這個意思。你想,這麽多年來,陝西上苑馬場供給朝廷的馬匹何止幾十萬匹。交付之後馬匹的散佚流失買賣的事情都有。比如我國公府拉車的馬兒便都是上苑的馬匹。那是軍中被淘汰的老馬,但是還能拉車騎乘,隻是不能作為騎兵的坐騎罷了。這樣的馬兒不能用作軍馬,但也不能讓它們在軍中馬廄老死或者被殺掉吧,那也太可惜了。總比老死在馬廄裏的好。所以朝廷便允許軍中將淘汰的軍馬賣給私人,價錢低一些,但還是能收迴一些銀子,馬兒也能物盡其用。明白麽?”


    張延齡點頭道:“明白。”


    徐光祚繼續道:“而且,各軍衙之間相互人員調職借用也很頻繁,往往都是坐騎也帶著一起走的。所以,實際上馬匹的管理已經很混亂了。馬場固然是專向供給,但是之後的事情便不是那麽規範了。所以,這幾片馬蹄鐵上的標識說明不了什麽。”


    張延齡微微點頭,雖然徐光祚是在找理由,但這理由也確實有那麽一點道理。但是在張延齡看來,那些馬兒顯然不是什麽淘汰的馬兒。那都是健馬,強壯之極,而且訓練有素。那些馬兒聽到火銃轟鳴聲並不慌亂,在官道上追擊時速度也極快。張延齡騎的那匹黑馬算是很強壯的馬兒了,多騎了一個人便被他們很快趕上了,可見一斑。所以,徐光祚這個理由其實是站不住腳的。


    “再者,你說的這些衙門都很敏感。團營、中軍都督府、騰驤四衛、內廷東廠衙門。這些可都不是什麽尋常的衙門啊。要拿這馬兒說事,查這些地方,難免會招來難以預料的後果。延齡,你明白麽?”徐光祚沉聲道。


    “爹爹,或許咱們可以暗中查查京營和中軍都督府的情形,或許可以查出些蛛絲馬跡。畢竟這些是在咱們的控製之下。迴頭跟英國公商量商量,他是團營總督,團營內部查一查當無幹係。中軍都督府是爹爹掌管,也應該沒什麽問題吧。”徐延德忽然道。


    徐光祚皺眉喝道:“胡說,團營和中軍都督府是隨便能查的麽?那是軍隊,是拱衛京師保護皇上的京城兵馬。查軍隊?瘋了麽?那豈不是告訴所有人,京城軍隊紀律鬆散,離心離德,有人居然敢私下裏去幹伏擊延齡的事情來?豈非是說英國公和老夫領軍不力?況且,勳貴之家也非鐵板一塊。有些人跟咱們不對付,胳膊肘往外拐。這一查,還不立刻沸反盈天,鬧得沸沸揚揚?這不是給別人遞刀子麽?鬧到最後,怕是英國公和老夫都得去跟皇上解釋這些事了。”


    徐延德麵色尷尬,趕緊閉嘴。


    張延齡笑道:“嶽父大人說得對,絕對查不得,小婿也是這個意思。不管能不能查出來,最後都是一地雞毛。最後都會成為有心人利用攻訐的理由。”’


    徐光祚雙手一拍道:“對嘛,看看延齡,這才是知道大局的。延德,你還得多動腦子啊。說話做事不要那麽衝動。”


    徐延德忙道:“是,爹爹教訓的是。”


    徐光祚白了他一眼,繼續道:“至於騰驤四衛和東廠衙門,那更是招惹不得。騰驤四衛是禦馬監所轄的上直禁衛人手,且不說他們會不會幹這樣的事,便真是他們的人幹的,沒有確鑿證據那也是絕對不能去碰的。東廠衙門自不必說了,那是司禮監的攤子。王嶽範亨那夥人是好惹的麽?都說錦衣衛不好惹,東廠衙門比錦衣衛更不好惹。除非有鐵證,否則想都別想。”


    張延齡點頭道:“嶽父大人所言極是,都不能查。”


    徐延德道:“爹爹說的是,不能查,絕對不能查。”


    “爹爹,哥哥,那這件事就這麽算了?原來你們來便是來說這些的?真是好笑。這次要是女兒死在那些賊人的手裏,你們大概也是不肯為女兒報仇的。我實在是聽不下去了。”本來已經進房歇息的徐晚意忽然掀了簾子衝了出來,大聲說道。


    徐光祚有些尷尬,斥道:“你懂什麽?這些事兒豈是你一個姑娘家能夠明白的?”


    徐晚意大聲道:“女兒自是不明白什麽大道理,但女兒卻知道有仇報仇,有怨報怨的道理。我們現在被人欺負了,差點丟了性命。爹爹和哥哥來卻說了這麽一大堆的話,這也不能那也不能,聽起來當真令人生氣。得虧是侯爺昨晚力退強敵,拚命救了女兒,不然現在女兒也不能在這裏跟你們說這些了。真是畏首畏尾,沒有擔當之極。”


    “你!真是放肆!”徐光祚惱羞成怒,厲聲嗬斥。


    徐延德紅著臉不做聲,心裏卻有些羞愧。


    徐晚意哼了一聲,一甩簾子,轉頭進屋,篷的一聲關上了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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