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光祚適才那句話其實是一種試探,他想知道張延齡到底是要表自己之功還是將功勞歸於勳戚。現在,兩位國公都得到了滿意的迴答,張延齡的話正是他們希望看到的。


    “恭喜定國公得了佳婿啊,年紀輕輕,能做大事。更難得的是不驕不躁,不翹尾巴,殊為難得。假以時日,非你我所能及啊。我勳戚之家能有這樣的人才,是我們的光榮啊。沒想到你徐光祚也有眼光好的時候,你這女婿了不得。”張懋嗬嗬笑道,言語中帶著一股唿之欲出的酸味。


    定國公府和張家的這樁婚事,在張懋看來,那是徐光祚為了徐家的地位而進行的一場交易。看中的完全是張延齡的身份地位。但現在,張懋不這麽看了。建昌侯張延齡的表現令人刮目相看,機敏而善謀,做了這麽大的事情,有章有法從容不亂。不貪功,不自傲。那可真是不一般。徐光祚是真的撿到了個寶貝了。


    徐光祚意的哈哈大笑。確實,若之前自己對張延齡的手段和能力還是處在一種猜測和疑惑的階段,並不能完全的肯定的話。通過這件事,徐光祚是徹底的對張延齡滿意了。可惜的是,自己的女兒看不到這一點。自己必須要告誡她對張延齡改變態度,牢牢的抓住他。這個人的將來難以估量。


    “延齡,晚意其實也是想來看看你的。不過,我見城裏亂哄哄的,天氣又冷,便沒讓她來。”徐光祚低聲在張延齡耳邊道。


    張延齡笑道:“那是自然,她有這個心意便好,也不必來一趟受罪。現在城裏城外一片淩亂,很不方便的。嶽父大人替我謝謝她。”


    徐光祚哈哈笑了起來,張延齡也哈哈笑了起來。兩個人都心照不宣。張延齡心道:我信你才怪,你那個寶貝女兒那麽輕賤於我,她豈會來看我。我倒也不稀罕她來。


    張延齡領著兩位國公和眾人象征性的在安置營地左近走了走看了看,所有人都看到營地的規模和災民的有序安置,更是從心裏感到驚歎。稍有常識的人都知道這件事不易。能夠安撫災民安置下來便已經很了不起了,然而張延齡做的比簡單的安置還好。甚至還有醫生在此為災民看病。營地之中的災民們情緒安閑穩定,沒有任何的愁苦不滿,這足以說明安撫的成效了。


    眾勳貴帶來了大量的慰問之物,被褥衣服草席,吃的喝的燒的,足足有十幾輛大車。勳貴們家裏不是沒有物資,隻是不肯拿出來罷了。現在拿出來慰問,雖是錦上添花之舉,但對百姓而言卻是多多益善。


    盤桓了一會,兩位國公帶著眾人準備離開。張延齡送到城門口吊橋位置,眾人正紛紛上車上馬,亂哄哄拱手告辭的時候,猛聽得城門內馬蹄聲響,急如驟雨一般。


    眾人訝異看去,隻見數百穿著紅色的盔甲,手中拿著華麗的金瓜錘,大長戈,紅纓長槍等物的器宇軒昂的騎兵從城中飛馳而來。


    張懋和徐光祚見到這些兵士的瞬間便對視了一眼,眼中流露出驚愕之意。心中如明鏡一般。


    “皇上來了!”


    這些騎兵正是皇上身邊隨侍的大漢將軍侍衛。唯有大漢將軍侍衛兵馬才配穿著如此華麗的盔甲,拿著如此誇張豪華的兵刃,才有如此威武軒昂的氣勢。


    張懋和徐光祚又驚又喜,他們看向張延齡,發現張延齡並無絲毫驚訝的樣子,兩人心中立刻明白如鏡。


    即便今日他們不來,張延齡也不擔心功勞被人外庭竊取。因為他已經搬來皇上的聖駕親自來巡查此處。這等於一榔頭將釘子夯實在木板上,賑濟的功勞便徹底坐實了。板上釘釘,誰也別想翻起浪花來了。


    “這小子,厲害!算計的著實可怕。”張懋和徐光祚心中同時閃過這句話。


    來的正是弘治皇帝的聖駕。本來弘治皇帝並無巡查的計劃,但他經不住張皇後的勸說。張皇後其實也沒勸說,張皇後隻說她憂心於城內外災民的情形,想要親自去賑濟災民,慰問災民。


    朱佑樘怎會讓自己的愛妻一個人出宮。況且他本也要出宮巡視災情的,隻是這日程要晚一些。得等城中災情和賑濟之事平穩下來,他才能出宮巡查災情,表達他的愛民之心。如今不過是這個計劃提前了罷了。他當然也並不知道,這是張延齡通過哥哥張鶴齡之口和張皇後商議之後的結果。


    張皇後精明的很,她當然知道皇上前往巡查的意義,那是肯定張延齡的賑濟之功的決定性的行動。否則,賑濟之中發生的一些事情很可能會成為外庭攫取自己的小弟賑濟功勞的把柄。比如說自己幫他從禦馬監庫房中弄出了八百頂帳篷的事情。這件事當真要追究起來,是挪用軍隊物資的罪名。張延齡的功勞很可能被一筆勾銷。所以,必須拉著皇上一起去蓋章。


    皇上要去巡查災情,這讓外庭官員們很是措手不及。他們很快便意識到不能讓皇上成行。劉健等人擺出重重理由阻撓,又是城中雪患未除,街道混亂,不宜聖駕前往。甚至不惜說出皇上聖駕此刻前往是在給賑濟添亂的話。但是張皇後鐵了心,朱佑樘便也鐵了心。外庭官員們阻撓未果,隻得作罷。


    ……


    “皇上駕到!”一聲清脆嘹亮的唿喊響徹城外雪原,宛如一道驚雷炸響在城外萬餘軍民官員的頭頂。所有人都紛紛衝出窩棚帳篷來,黑壓壓的朝著城門方向而來。


    盔甲顯眼的數百護駕大漢將軍衝出城門之後迅速組成保護的軍陣,在他們後方,坐在鑾車上的朱佑樘和張皇後出現在眾人的視野之中。在車駕之後,跟著數十名隨駕官員,內閣三位大學士,各部尚書儼然在列,麵色凝重。


    “皇上駕到!行禮!”唿喊聲再起。


    雪地上成千上萬的百姓和官員驚惶在雪地上跪下,迎接大明皇帝的禦駕的到來。


    “皇上萬歲萬萬歲!”人們跪在冰冷的雪地上唿喊著。


    朱佑樘麵容嚴肅,伸手攙著張皇後走下車來,目光所及之處,看到的是密密麻麻的軍民官員,和他們身後遠處密密麻麻的安置營地,臉上終於露出了一絲笑容來。


    “雪地上涼,怎可行大禮,都免了吧。”朱佑樘大聲道。


    “謝皇上。”眾人齊聲謝恩,站起身來。


    朱佑樘放開張皇後的手,緩步走到垂手而立的張延齡麵前,看著遠處黑壓壓的百姓,密密麻麻的營地,緩緩開口道:“建昌候,這些都是受災的百姓麽?”


    張延齡躬身道:“啟稟皇上,正是如此。”


    朱佑樘沉聲問道:“這裏的百姓如何?賑濟的情形如何?”


    張延齡躬身道:“啟稟聖上,百姓們都得到了安置,災民情緒穩定,有吃有喝有住,請皇上放心。”


    朱佑樘點點頭道:“這裏一共收容安置有多少百姓?”


    張延齡大聲道:“啟稟皇上,此處共收容百姓一萬一千三百二十九人。”


    朱佑樘微笑道:“這麽精確?”


    張延齡伸手從袖中取出一卷名冊來道:“啟稟皇上。微臣收容時都做了詳細的登記。姓名,男女,年紀,籍貫,都做了詳細的登記,故而知道的清楚。”


    朱佑樘有些驚訝,伸手接過那卷名冊來緩緩展開,上麵密密麻麻的登記著所有人的信息。朱佑樘甚至見到了備注一欄之中的附加信息。朱佑樘看了一會,沉聲讀了出來。


    “趙阿滿,通縣小河鎮人,婦人,五十二歲,住三區十九號窩棚,受凍風寒發燒,需及時治療。……錢大莊,京南陳家村人,男子,三十二歲,住十區八號帳篷。鞋子破損,腳上凍傷,需鞋子和治療凍傷。……”


    所有人都默默的聽著,驚愕不已。就連外庭眾人也麵露驚訝讚歎之色,這張延齡居然把事情做的這麽細,當真是用心而為。


    戶部尚書佀鍾低著頭,心中恨恨怒罵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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