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是什麽,顧遠山其實一直不太懂,他沒有觸碰過愛的形狀,也沒有感受過愛的本質,在他前十八年的人生裏,恨才是他最熟悉的情感,他必須要恨,因為隻有恨才能支撐他活下去,隻有恨才能帶給他力量,如果沒有恨,他或許早已無聲無息地死在了侯府後院裏。

    蝕骨的仇恨滋養著他,打磨著他,把他雕刻成冷漠自私的模樣,直到有一天他在山林裏遇見了一個小妖精。

    小妖精單純又漂亮,和他以前遇見的每個人都不一樣,小妖精滿心滿眼都是他,用甜美的身體承受他的情欲,用稚嫩的雙手為他煮麵洗衣,為了成全他的野心,小妖精用自己的身體當做誘餌,用百年的修為為他鋪路,小妖精從不多說什麽,但他在用自己的一舉一動告訴顧遠山,這就是愛。

    顧遠山明明身處濃濃的愛意裏,卻不願意去正視自己的感情,他的眼睛總是看著遠方,他有他的抱負,他有他的野心,他有至親的血仇要報,因此他自以為是地認為,在自己的心裏小妖精一定是排在這些東西之後的,所以他從不願意說自己愛他。

    自從他十六歲考中會元開始,他便把目光放到了那個至尊之位上,這個糜爛的國家給了他這樣的野心,皇帝昏聵無能又沒有子嗣,公主野心勃勃無奈卻是個女兒身,早在那個時候他就開始謀劃一切,可他從沒想過自己會在招搖山遇到小青。

    最初他隻是沉迷於小青的身體,那副溫熱又白嫩的身體讓初嚐情事的他深深沉迷,可慢慢的,他對小青的感情就變了,他開始在意,開始心疼,開始嫉妒,開始幻想屬於他們兩的一輩子。

    或許從他決定帶小青離開招搖山的那一刻開始他就已經愛上小青了,隻是他自己不知道罷了,在他原本的謀劃裏是沒有小青的存在的,可他將小青帶迴京之後便開始步步為營將小青納入他的人生中,即使這麽做充滿了許多未知的風險,他還是心甘情願。

    殿試後他終於如期望中的一樣收到了長公主合作的邀請,但他卻在這時向長公主提出接納小青的存在這個額外的條件,其實他這麽做冒了很大的風險,若是長公主不同意怎麽辦?若是長公主覺得受到了冒犯,一氣之下降罪於他又該怎麽辦?他那時畢竟隻是個小小的狀元郎。

    可他依然願意為了小青去冒這個險。

    小青曾無數次問他愛不愛自己,每一次他都被胸中奔湧的情意刺得生疼,有好幾次那個“愛”字就快脫口而出了,可又被他硬生生吞進了肚子裏。

    其實顧遠山是害怕的,他害怕承認自己愛小青,他害怕承認他心中的恨早已消散殆盡,唯有愛彌漫在期間。

    他如何能輕易地承認呢?畢竟恨才是支撐他活到現在的力量啊。

    可當他親眼目睹小青在自己麵前魂飛魄散時,他簡直心如刀割,漫天的恐懼將他團團圍住,他這輩子,從來沒有那麽害怕過。

    他一向是個膽子大的人,即使第一次見到小青憑空出現在自己眼前他也沒有害怕過,他見多了血腥暴力,見多了肮髒和齷齪,他本以為自己早已無所畏懼,可在那一刻他卻害怕得像是快要死去。

    直到那一刻他才明白,他到底有多愛小青,隻要小青能夠完好無損地站在他眼前,他願意用一輩子的時間向他訴說自己的愛意,隻可惜他沒有這個機會了。

    夢瀟伸手將裝著竹枝的瓶子從鹿青崖手裏拿了過去,對顧遠山說道:“想要救他也不是不可能,就看你肯不肯了?”

    顧遠山猛地抬起頭:“我肯,你讓我做什麽我都肯,隻要你救活他。”

    “在極北苦寒之地有一種紅色的雪蓮,生長在冰雪覆蓋的高山上,吸收天地日月精華,能修魂複魄,你若想救他,就去摘一朵來。”

    “好,我去,我現在就去!”顧遠山迴頭又深深看了一眼小青,轉身便走了。

    待他走遠鹿青崖才開口說道:“你這又是何必,他一個凡人,又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你讓他去極北苦寒之地采雪蓮,他還有命迴來麽?”

    “迴不來就迴不來,死了正好,免得再來坑害小青,你要是不放心大可以去幫他。”夢瀟瞪著他,口氣不善。

    鹿青崖無奈地搖了搖頭:“這麽多年了,還是這暴脾氣……我去看看他,免得你把這小竹精救活了,他反而摔死了,那小竹精估計要恨你一輩子。”

    說完他便在手中捏了個口訣,轉瞬人就不見了蹤跡。

    夢瀟站在原地眼角一片殷紅,鹿青崖那句“這麽多年了脾氣還是這麽暴”頃刻間就讓他滿心酸澀。

    是啊,已經過去這麽多年了,他沒想過還能再見到鹿青崖。

    那日他化成了原形在竹林裏昏睡,這麽多年他都是這麽過來的,無欲無求,無喜無悲,有時候化成原形封閉靈識,一睡就是許多年,隻有在睡著的時候他才能不想起他的小鹿。

    鹿青崖急匆匆闖進竹林裏,夢瀟幾乎在一瞬間就從昏睡中清醒過來,他聞到了鹿青崖的

    味道!

    他連忙化成人形落在竹林深處,就看見鹿青崖急匆匆地朝自己狂奔而來,他以為他等到了,他以為他的小鹿終於肯迴來了,他張開雙臂將鹿青崖擁入懷裏,低歎道:“鹿青崖,你終於來了。”

    鹿青崖有片刻的呆愣,而後便將他緊緊抱在懷裏,他們一句話也沒有說,就那麽靜靜擁抱著,很久之後鹿青崖才鬆開他,對他說:“小青快不行了。”

    夢瀟搖了搖頭收迴了紛繁的思緒,他將小青的竹枝從瓶中拿出來,低聲道:“你把他再一次帶到了我的身邊,我便送你五百年的法力。”

    極北苦寒之地,光聽名字就知道那是個寒冷異常危險重重的地方,顧遠山拒絕了雲生和海樓的跟隨,一個人來到巍峨聳立的雪山腳下。

    這座山非常的高,比招搖山還要高上千餘丈,山頂是千年不化的冰雪,山腳下凜冽的寒風刺骨逼人,抬眼所見皆是白茫茫一片,顧遠山折了一根樹枝當做依靠,裹緊衣衫向山頂攀爬。

    他身上的傷還沒有好透,腿腳十分不便,隻能靠那根纖細的樹枝支撐著身體的重量,刺骨的冷風唿唿刮在他的臉上,不過片刻他的手腳就失去了知覺。

    他拖著疲憊的身子一步步往山上攀爬,這麽高的山,他不知道自己要爬多久才能爬的上去,他太冷了,手腳都冰涼,眼睛在白茫茫的雪地裏注視太久視線也變得模糊,可他不能停下,他一定要爬到山頂找到雪蓮拿迴去救他的小妖精,他的小妖精在等他,他不能停下。

    他整整爬了兩日,中間無數次從半山腰跌落到山底,然後又不管不顧地爬起來繼續往上攀登,他的手腳早已被凍得失去了知覺,嘴唇也幹裂脫皮,他被摔得渾身都是傷,雙腿上的傷口又開始往外流血,但他就像是無知無覺一樣,眼睛死死盯著山頂。

    兩日之後他終於爬到山頂,隻見山頂上開滿了赤紅色的雪蓮花,他興奮地往前衝過去,可還沒走兩步人就倒在了雪地上。

    他渾身的力氣都被抽空了,腿上的血越流越多,他感覺自己身體裏的溫度在逐漸消失,眼前的景象也愈加模糊,他趴在地上往前匍匐,雙腿在雪地上留下兩道長長的血跡,他咬牙往前蠕動,凍得開裂的手掌不停往前伸著,快了,就快碰到了,紅色的雪蓮花就在他的眼前。

    就在他馬上就要碰到那朵鮮紅的雪蓮花時,眼前的景象突然變成了一片空白,他什麽也看不到了,他渾身冰涼,意識逐漸消散,最終他緩緩閉上了眼睛,一滴淚順著他的

    眼角慢慢滑落,他想,這輩子他再也看不到那抹天青色的身影了,他活該啊……

    鹿青崖自離開招搖山後就一直隱去身形跟在顧遠山身後,他看著顧遠山沒日沒夜地往雪山頂上爬,一次次跌到又一次次爬起來,他看著他興奮地衝向雪蓮花又力竭摔到,渾身浸泡在血泊裏。

    鹿青崖想,夠了,足夠了,如果一個人願意放棄自己的性命去拯救另一個人還不算愛的話,那什麽才算愛呢?至此他終於可以放心地將小青交到顧遠山的手裏。

    他將昏迷不醒的顧遠山背到背上口中念出口訣,倏地一下兩人的身影便消失不見了,唯有一大攤血跡遺留在冰雪覆蓋的雪山山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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