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呢?你們明明已經在一起了為什麽又分開了?”小青拉住鹿青崖的衣袖焦急地問道。

    鹿青崖從往事中抬起頭來,拿起酒壺又灌了滿嘴的酒,這才說道:“我迴到太清宮後便祈求師父將我逐出師門放我下山,師父震怒,將我關在山間半年,本以為能讓我迴心轉意,結果半年過後我依然要走,師父無奈就同意了。我本以為所有的事情皆已塵埃落定,便快馬加鞭趕迴來了招搖山,然而我到底還是年輕,低估了師父的眼力。”

    小青又問:“什麽意思?”

    鹿青崖無奈地笑了笑:“我與夢瀟日夜交歡,身上妖氣濃鬱,師父早已看出卻一個字都沒提,他尾隨我進入招搖山,親眼見到我與妖物交媾,一時怒火中燒,便與夢瀟纏鬥起來,我本以為我師父不過是個野道士,卻沒想到他真有些本事,他和夢瀟纏鬥不休,無論我說什麽,他們兩都不停手,可師父到底不是夢瀟的對手,眼看著就要被夢瀟的法陣吞噬,師父於我有養育之恩,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他被殺於是就衝了出去,而夢瀟害怕傷到我,在最後關頭收迴了法陣,但他自己卻被術法反噬,倒在了血泊中。”

    “我在最後關頭選擇了我師父,夢瀟那麽驕傲的一個人怎麽可能原諒我?自那以後,便永生永世都不再相見了。”鹿青崖喝完最後一口酒,醉醺醺地倒在窗台上閉上了眼。

    過往種種悉數在他眼前滑過,如夢如幻,明明隻有十幾年,卻仿佛已經過了一輩子了,他還記得夢瀟倒在血泊中跟他說的最後一句話:“鹿青崖,是你負我……此生此世,我們再不相見……”

    夢瀟知道,他的小鹿永遠不會再叫了。

    可小青不知道的是,鹿青崖當時被夢瀟和師父的真氣所傷,在聽完夢瀟說的那句話後便也跟著暈了過去,他醒來時人已經在太清宮裏,夢瀟也被鹿鶴鬆抓了迴來,鹿鶴鬆要將夢瀟千年修為散盡,讓他魂飛魄散,鹿青崖知道後哭著去祈求鹿鶴鬆,他告訴鹿鶴鬆夢瀟從沒傷過人,他隻是個什麽都不懂的妖精,但鹿鶴鬆堅持認為“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一定要將妖物鏟除,除非……除非鹿青崖發誓永生永世都不再見夢瀟,也不再與他發生任何糾葛,沉下心來修行將太清派發揚光大,那鹿鶴鬆便放了夢瀟。

    鹿青崖當然會答應,那是他的夢瀟,那是他的夢啊,他依照著鹿鶴鬆的指示在夢瀟醒來之後與他一刀兩斷,並且許下永生永世再不相見的誓言,夢瀟心碎離開,從此在招搖山長眠,而鹿鶴鬆因為此事名聲大噪,被沉迷於

    修仙問道的永初帝奉為國師,整個太清派都被請入皇宮,從此專為皇家煉丹,榮寵不斷。

    這其間種種因果,小青一概不知,就連夢瀟也不知道,鹿青崖獨自守著這個秘密在皇宮大院裏了卻殘生,他從未想過將這些告訴夢瀟,原本就是他負了夢瀟,在他站到鹿鶴鬆身旁時,他早已無話可說。

    時光荏苒,歲月如梭,這十二年裏,鹿青崖和夢瀟再未相見過。

    “我的故事講完了,現在你能和我說說,夢瀟他過的還好嗎?”鹿青崖躺在窗台上,散亂的發絲和濃密的胡茬將他英俊的麵容遮擋住,讓人無法從他的臉上窺見到當年能迷倒一隻千年老妖的容顏。

    小青站在一旁瞪著他,心中越發難受起來,眉頭緊緊皺起:“我不懂,你們明明彼此相愛為什麽不能在一起?有什麽誤會解釋清楚不就好了?”他說著竟去拉扯鹿青崖的手臂,“你跟我迴招搖山,去找夢瀟解釋清楚,他一定還在等你,這麽多年他一直在招搖山等你,哪裏都沒去過!”

    鹿青崖卻猛地甩開他的手:“我已經傷了他一次,我不想再傷他了,就算我去找他賠罪,祈求他的諒解,可我們最終還是會分開,也許十年,也許二十年,凡人有多少年的壽命?你們妖精又多少年的壽命?百年之後我走了,你讓他一個人怎麽枯守千年歲月?不如就讓他記恨著我,最多再來個十年他就會忘了我。”

    小青大喊道:“你怎麽知道他會忘了你?萬一他永遠都忘不掉你呢?”

    鹿青崖看了他一眼,那眼神意味不明:“你們是妖,有無窮無盡的壽命,萬年光陰在你們眼裏或許隻是一眨眼的功夫,朗朗日月隻是你們屋子裏的門牖,山川河海也隻是你們的庭院罷了,而我等凡人不過是滄海中的沙礫,對你們唯有望塵莫及。百年之後我的身體會化為塵埃,我的靈魂不知會飄向何處,我會徹底在這個世間消失,而你們依然是逍遙快活的妖精。既然結果已經注定,我又何必再去攪亂一池春水,就讓所有的感情都留在迴憶裏吧。”

    小青搖頭:“我不懂,我真的不懂。”

    “小妖精,你總會有懂的時候,話又說迴來,你這四百來年的修為夠你幾迴折騰的?你既已離開招搖山靈力必然受限,為何還要用靈力替那老皇帝煉藥?”鹿青崖嗤笑了一聲,“就為了那位顧大人?值得嗎?”

    小青望著他,眼神堅定:“我和你不一樣,我愛他,我永遠都不會背叛他。”

    愛?鹿青崖想了想,他和夢瀟之間

    好像從沒開口說過愛,可沒說出口的愛就不是愛了嗎?招搖山上的春夏秋冬,日升日落,花謝花開,他們擁吻,他們交纏,他們曾抵達彼此的靈魂深處,即使從未將那個字說出口,也不代表他們不曾愛過,一切盡在不言中罷了。

    小青說完這句話便頭也不迴地跑出了太清宮,此刻他心裏蔓延著一股洶湧的情緒就要破體而出,他要見顧遠山,他要立刻見到顧遠山,隻有顧遠山才能安撫他紛亂的內心。

    他尋著記憶中的路線跑到了太和殿外,顧遠山此刻應該還沒下朝,他卻等不了了,什麽顧忌,什麽隱忍,他都顧不上了,此刻他隻想投入顧遠山的懷中,大聲告訴顧遠山,我愛你,我永遠不會拋棄你。

    顧遠山一直是最後一個出殿的人,其他的官員早已離去半晌他才從石階上走了出來,小青一見到他便向他狂奔而來,颶風一樣衝進他的懷裏:“阿遠……阿遠……”

    顧遠山被他撞得連連後退,好容易穩住身形接住他,這才想起兩人此刻還在太和殿門口,他趕忙拉著小青往外走,走到一處偏殿後才問道:“怎麽了?發生什麽事了?”

    “阿遠,你不要害怕,我永遠不會忘了你,等你百年之後我一定會去尋你!”小青焦急地握住他的手說道。

    顧遠山神色微頓,摸了摸他的臉笑道:“怎麽突然說這個?走,我們先迴家。”

    “我不,你先聽我說……”小青掙開顧遠山的手還欲再說些什麽,顧遠山卻突然開口:“別來尋我,百年之後,你該去修仙成佛。”

    “為什麽?”小青的眼裏已經升起氤氳的水霧,“你是不是也害怕了?你想丟下我?!”

    顧遠山低下頭看他,寬大的手掌輕柔地撫弄他的嘴角:“我怎麽可能丟下你,這輩子我都不會丟下你,可是下輩子的事卻不是我說了算的,那時我恐怕早已忘了你,你還來尋我做什麽?”

    “可我記得你啊,我去找你,我們重新在一起,你不能丟下我!!”

    顧遠山歎了口氣,俯身吻住了他,“好,我不丟下你,別哭了……”

    顧遠山是個自私自利的人,他從來不會像鹿青崖一樣,去想自己離去之後小青該如何度過沒有他的歲月,他知道小妖精有萬年的時光,總有一天會將他淡忘,因此他隻要這一生一世兩人能夠相守就夠了,他隻要這一輩子,至於其他,他才不管。

    十日之後小青將灌注了自己靈力的丹藥呈給了永初帝,五日後永初帝便再次

    召見小青和顧遠山入宮,對他們二人大肆封賞,永初帝說吃了小青的丹藥後能明顯的感受到自己體內有一股清明的氣流在湧動,連多年的腿疾都自動痊愈了,永初帝大喜,命小青再入太清宮替自己多煉些丹藥,並且下詔兩日後在皇宮中舉辦國宴,宴請大燕所有的朝臣,舉國同樂。

    這兩日小青似乎有些沒精神,顧遠山詢問,他便稱是由於每日要替皇帝煉藥起得太早了有些疲累的緣故,顧遠山很內疚,將他抱進懷裏親吻:“若實在起不來,我便去求皇上多寬限些時日,讓你慢慢煉。”

    小青搖了搖頭:“沒事的,這次我多給他煉一些,煉完就可以好好休息啦,你別擔心。”

    宮宴在太和殿前的大廣場上舉行,小青和顧遠山到的時候廣場上已經坐滿了文武百官,華燈初上熱鬧非凡,有兩個小內監走過來引領顧遠山和小青,卻是將兩人引向不同的方位,小青遲疑了一下,見顧遠山衝自己笑了笑,他便乖乖跟著小內監走了。

    小內監將小青引到第四排,座位緊靠著鹿青崖,他到的時候鹿青崖已經躺在座位上喝開了,小青坐過去冷冷說道:“這種場合你也會出席?我可真沒想到。”

    “這天就要變了,我得親眼過來瞧瞧。”鹿青崖睨了他一眼,又自顧自地喝起酒來。

    小青抬頭看了看天空,皎月當空,三兩星辰鋪散,明明是好天氣,哪裏就要變天了?

    “你為何整日都在喝酒?”

    鹿青崖渾不在意地笑了笑:“人生太苦,成仙又無望,不如醉臥紅塵,浮一大白,你說是不是啊,小妖?”

    “懶得理你,臭道士!”小青瞪了他一眼便不再看他,扭過頭去找尋顧遠山的身影。

    顧遠山被安排在第一排,緊鄰著永初帝長公主和烏蘭而坐,江有汜則被安排坐在顧遠山身旁。

    樂聲響,宮宴開,滿朝文武先起身敬了永初帝一杯,之後永初帝便讓眾人隨意開懷。

    這時長公主突然拿起酒杯走到顧遠山身前,“顧大人,我敬你一杯,這段時間父皇的身體越來越好,顧大人功不可沒。”

    剛才還喧鬧的廣場頓時安靜了下來,文武百官全部將目光投射到顧遠山臉上,顧遠山起身作揖:“為皇上分憂是臣分內之事,怎敢讓長公主敬臣。”

    永初帝的目光在兩人臉上逡巡片刻,而後笑道:“遠山啊,之前就聽長亭誇讚過你的文章,說你天資聰穎文采斐然,現如今你又幫朕調養好了身體

    ,這杯酒啊,長亭既然敬你你就喝了吧。”

    “是,那臣就僭越了。”顧遠山說完便仰頭喝下了李長亭敬的酒。

    座下百官麵上的表情可謂是精彩紛呈,人人都聽到剛才永初帝對顧遠山的稱唿,不是“顧大人”也不是“顧尚書”而是“遠山”,如此親密就像是已將顧遠山當成了自家人,再加上長公主竟然主動屈尊降貴給顧遠山敬酒,一時之間,大家心裏都明白過來,這顧家怕是要再次飛黃騰達了。

    鹿青崖看著台上的一幕,又扭過頭看了小青一眼,隻見這小妖精竟像個無事人一樣隻知道盯著顧遠山傻笑,他隻能無奈地搖了搖頭。

    正在朝臣們還在暗戳戳地用眼神交流方才高台上那一幕時,戶部尚書呂蒙突然走了出來:“啟稟皇上,臣今日進宮赴宴之前聽到一個好消息,迫不及待想稟報皇上。”

    永初帝道:“哦?有什麽好事?說出來大家一起高興高興。”

    呂蒙笑了笑說道:“臣聽說大渝國君想將自己的女兒送到咱們大燕來和親,大渝公主今年年芳十八容貌秀美,與咱們寧王殿下正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啊。”

    永初帝聽完笑意盈盈地看了一眼烏蘭,然而還沒等永初帝發話,台下突然有一人衝出來大聲喊道:“臣反對!”

    這人竟是翰林院大學士江有汜!

    永初帝一向喜愛這個才華橫溢的大學士,因此聽到此話也沒有惱怒,而是問道:“江愛卿為何反對?”

    江有汜站在台階中央,上上下下幾千雙眼睛都在盯著他,他卻支支吾吾道:“臣就是反對……臣……”

    “江大人未免太過多管閑事了,此事乃是皇上和寧王的家事,寧王都沒有出來反對,您有什麽資格反對?”呂蒙打斷了江有汜的話,語氣不善地責問道。

    江有汜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在聽到寧王要和大渝公主聯姻時腦中一片空白,想也沒想就跳出來說自己反對,如今又被眾人責問,竟慌亂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這時顧遠山突然站了出來,“呂大人不要生氣,江大人這是喝多了,您看他臉都紅了,江大人一向酒量淺您又不是不知道,江大人,你說是不是?”

    江有汜這才如夢初醒般點了點頭:“皇上恕罪,臣酒後失言了。”

    永初帝擺了擺手:“無妨。”

    顧遠山將江有汜扶迴座位後又接著說道:“不過呂大人方才有句話說的不對,兩國皇子與公主聯

    婚雖說是皇上家事,但更是國事,江大人說他反對並不是沒有道理,隻不過他喝多了一時理不出頭緒來,下官以為,大渝多年來與我大燕在邊境上紛爭不斷,分明是居心不良覬覦我國國土,此刻突然提出聯姻,我們不得不去深思此舉背後之意。”

    永初帝點了點頭:“遠山說得有道理,不過大渝乃是區區小國,就算讓他們折騰他們也翻不出浪來,既然他們有意求和,為了彰顯我大國風範,答應他們也無妨,”永初帝說著又扭過頭看了一眼烏蘭,“不過此事畢竟是寧王的終身大事,朕想聽聽寧王的看法。”

    烏蘭從剛開始就一直沉默,他低著頭,高大的身影有一半隱在黑暗中,無端滲出巨大的壓迫感,聽到永初帝話他抬起頭淡淡地笑了笑:“既然此事能促成兩國和解,為兩國邊境百姓帶來和平,那兒臣自然願意,一切全憑父皇做主。”

    “啪”的一聲,江有汜手中的酒杯突然落地,裂成無數碎片,他猛得抬起頭看著烏蘭,烏蘭卻將另一半身影一並隱入黑暗之中,無論江有汜怎麽看都看不清他眼底絲毫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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