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榆林在京兆尹府蹲了二十天之後終於被放迴了侯府,出來的時候人已經瘦得不成樣子了,大夫人摟著他的寶貝兒子又是哭又是喊,惹得顧兆煩不勝煩。

    顧兆知道顧榆林能出來多虧了顧遠山托關係周旋,因此越發覺得顧遠山這個兒子有出息識大體,他雖然依然介意顧遠山生母地位卑賤,但以顧遠山如今在朝中的風頭地位,他已經在心裏暗下決定,等顧榆林的風波過去後他便要將侯府世子之位傳給顧遠山。

    說到朝堂局勢,自新一波官員湧入之後,大燕的朝堂局勢就變得更加撲朔迷離,以顧遠山為首的這批進士剛入職翰林院,就紛紛被保守派和革新派兩大陣營拉攏了過去。

    而顧遠山作為這一屆的狀元郎卻出人意料地沒有加入任何一個陣營。大家本以為他和翰林院大學士江有汜私交甚篤,必然會加入革新派,然而他卻讓所有人大跌眼鏡。

    他的態度一直捉摸不定,似乎是在等待著什麽。

    直到這個時候世家們才反應過來,顧遠山原是出自定遠侯府顧家啊!顧家雖然敗落了但好歹也是四大世家之一,這顧遠山理應更傾向於世家才對,他們怎麽會如此大意,將新科狀元郎冷落了呢!

    於是一向對寧王鞍前馬後的兵部尚書周元立刻下了一張請帖連夜送到定遠侯府,邀請顧遠山明日到他府上赴宴。

    沒想到一直在兩大陣營之間搖擺不定的顧遠山竟然痛快地答應了。

    翌日晚間昏黃的臥房裏,小青替顧遠山披上大氅係好係帶,低下頭悶悶不樂道:“很晚才會迴來嗎?”

    “不會太晚,你困了就自己先睡,”顧遠山撐開大氅將他摟進去,“怎麽不高興了?嗯?”

    小青將頭埋在他胸前,聲音發澀:“你會喝酒嗎?是不是還會有好多舞女給你敬酒,她們是不是會摸你,還抱你?”

    顧遠山忍不住笑了,他扣住小青的下巴,“什麽舞女?你都是聽誰說的這些亂七八糟的?”

    “我自己看到的……就那些酒樓裏,那些男人喝酒的時候身邊總是圍著好多漂亮女人,又是親又是摸的,好不親密!”小青委屈巴巴地看著顧遠山,一字一句道:“你不許摟著別的女人!也不能親她們!”

    這小妖精竟然趁自己上朝的時候跑去逛青樓了?!顧遠山的心火一下燒了起來,這該死的海樓,讓他跟著小妖精,結果他竟然帶著小妖精去那種亂七八糟的地方!

    顧遠山臉色沉了沉,

    低聲道:“誰讓你去哪種地方的?”

    “我自己想去的,那天我在街上逛了好長時間,無意間走到一個叫“翠紅樓”的地方,過路的人說那裏是妓院,這些天我去了好多地方,酒樓,商鋪,染坊,貧民窟……京城幾乎被我逛遍了,可我還從沒去過妓院,所以我就拉著海樓陪我進去逛了逛……你幹嘛這麽生氣啊?”

    “我幹嘛生氣?你都背著我去逛妓院了,我還不能生氣了?!”顧遠山在心底暗罵了兩句,這才收斂起臉上的怒容,“以後不準去那種地方,那裏太亂了,知道了嗎?”

    “你還沒有答應我不讓別人碰你呢?!你出去喝酒可以,但你不能抱別人,也不能摸別人……聽到沒有?!”小青說著說著眼裏竟蓄滿了淚,委屈萬分。

    自從顧遠山入朝為官後,小青便一個人待在侯府大院裏,每日清晨他會和顧遠山一同起床洗漱,簡單吃完早點後他會陪著顧遠山一起坐上馬車,將顧遠山送到宮門前,臨下車時顧遠山總會戀戀不舍地親吻他,然後咬住他的唇對他說:“晚上來接我。”

    送走了顧遠山之後他百無聊賴,但又不想一個人迴侯府大院裏待著,於是便帶著海樓在京城裏到處閑逛。

    他初入凡塵,除了和顧遠山有關的事外,對這個世間幾乎一無所知,他像個初生的嬰孩一樣穿梭在京城的大街小巷裏,對任何事物都分外好奇。

    看到街邊嬉鬧的孩童他會笑嘻嘻地加入他們與他們一起玩鬧;聞到酒樓裏飄香的飯食他會興衝衝地買下一份帶迴去給顧遠山品嚐;若是遇上欺男霸女的浪蕩子他也會偷偷使出法術替那些可憐人解圍;碰見行乞的老人他也會讓海樓施舍些銀兩。

    他就這麽日日在人間晃蕩,看過悲喜,瞧過百態,見過眾生,人世間紛繁景象有如亂花迷人眼,但他卻依然會在夕陽西沉時乖乖地站在宮門前等待著那個長身玉立的身影,那才是他的人間。

    “別哭了,如今怎麽越發愛哭了?”顧遠山將他擁進懷裏,心中也泛出些許苦澀,他看不了小妖精哭,他會覺得自己罪不可赦,“我怎麽可能碰其他人?除了你我誰都不要。”

    “可她們都比我漂亮。”小青躲在顧遠山懷裏,小鼻子哭得抽抽搭搭,他真是越來越愛哭了,可他沒辦法,對這個世間了解的越多,他就越害怕顧遠山會離開自己,從前是他不懂,可如今他卻慢慢明白橫亙在他和顧遠山之間的東西是那麽多……

    “胡說,你都不知道自己有多漂亮,她們怎麽

    能跟你比!”顧遠山低下頭琢吻他眼角的淚珠,“你在我心裏永遠最漂亮,笑的時候漂亮,不笑的時候也漂亮,穿衣服的時候漂亮……不穿衣服的時候就更漂亮了!”

    自打兩人住在一起,像這樣輕薄無狀的調戲之言顧遠山總是信手拈來,完全沒有了往日矜持莊重的貴公子之態,但這一次小青卻沒有像往常一樣羞紅臉往他懷裏鑽,而是瞪大了眼睛看著他,“公子,這些天我在街上,河邊,橋頭見到了好多對戀人,他們有時纏綿,有時爭執,有時哭鬧,可他們全部都是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我從沒見過兩個男人相親,這是為何?”

    顧遠山身體忽然僵硬住,他鬆開小青轉過身走到窗前,沉聲道:“隻是你沒見到罷了,不要多想。”

    小青看著顧遠山的背影,眼中閃過一絲痛意,他從前不懂為何讓別人撞見自己和顧榆林的事,顧榆林就被抓了起來,他也不懂為何迴京之後在外人麵前自己總要躲躲閃閃,現如今他好像全都懂了,原來在這個人間,男子與男子是不能相愛的,他與顧遠山的感情是不被允許的,是不被讚美的。

    那他們以後要怎麽辦呢?一輩子都這麽躲躲閃閃麽?

    “原來在你們這裏男子與男子是不能在一起的啊?那怎麽辦啊?我就是隻公竹子啊!我該怎麽辦啊?”小青說完便蹲下去將自己抱成一團縮在角落裏,口中喃喃道:“我該怎麽辦啊?”

    顧遠山轉過身便看到他那團小小的身影,一瞬間心像被人用針紮了一樣疼,顧遠山衝過來拉起他的手臂將他緊緊抱住,“青兒信我嗎?我會解決這一切的,你不用擔心,你什麽都不用擔心,你隻要乖乖待在我身邊就好。”

    小青摟緊他的腰,重重地點了點頭,“青兒信,青兒信公子,青兒不會離開公子,公子也不能拋下青兒!”

    “傻子,小傻子!”顧遠山揉了揉他的頭,將他又往自己懷裏帶了帶,嚴絲合縫,緊密相連。

    小青哭的有些累了,顧遠山將他抱上床替他蓋好被子,“你先睡一會兒,我迴來便叫你,不許瞎想了,知道了嗎?”

    小青用腦袋乖順地往顧遠山手掌裏蹭了蹭,“嗯,知道了,你去吧。”

    顧遠山出門的時候小青已經睡著了,他走到門外冷冷地看了海樓一眼,“滾過來!”

    “他不懂事你也不懂事?青樓你都讓他去,你就是這麽替我照看人的?”顧遠山的聲音裏滿是怒氣,海樓嚇得大氣不敢出,忙低下頭迴道:“小青公子

    想進去,奴才也拉不住啊……”

    “以後他白日裏去了哪些地方,你每日都要向我匯報一遍,再帶他去那種亂七八糟的地方你就不要幹了!”

    “是!”

    顧遠山看也不看海樓一眼轉身走了。

    他來到周元府上時已經有些晚了,兵部尚書的府內燈火通明人影憧憧,顧遠山剛遞上拜貼,周元便從裏麵迎了出來,“哎呀,顧大人,您可算來了,快快快,裏麵請。”

    顧遠山客氣頷首:“周大人客氣了,晚輩不敢當。”

    他這一聲“晚輩”瞬間就把自己與這些世家大族的關係拉近了一步,朝堂上是大人,家中才是晚輩。

    周元聽到後笑得滿麵紅光,拉住顧遠山的手就往裏走:“賢侄啊,其實我與你父親以前也是私交甚篤,隻不過這幾年不常走動罷了。”

    當然不常走動了,定遠侯府如今早已敗落,他一個兵部尚書又怎麽會把顧兆那個酒囊飯袋放在眼裏。

    “你新科及第,皇上又對你青睞有加,以後可謂前途無量,隻不過朝中現在形式不明,那些寒門子弟門目無尊法異想天開,你可千萬不要站錯了隊啊!今日把你叫來是向你引薦一位貴人。”周元覆到他耳邊輕聲說道。

    顧遠山借坡下驢:“哦?不知是哪位貴人?”

    “一會兒你就知道了!”

    周元將顧遠山帶入席中,隻見席中早已坐滿了許多世家官員,一群人你來我往客套周旋,酒過半巡,貴人終於露了頭。

    烏蘭穿著一件暗雲紋墨色長衫,身後跟著兩個佩刀侍衛,麵無表情地從大廳中走了進來,周元點頭哈腰地將他領至主座上,眾人紛紛起身拜見。

    烏蘭沉聲說了一句“都坐吧,不必拘束。”就不再發一言。

    這時周元將顧遠山帶到了烏蘭麵前:“寧王殿下,這就是本屆的狀元郎,定遠侯府的顧遠山,賢侄,還不快快拜見寧王殿下。”

    “臣顧遠山參見寧王殿下。”

    烏蘭低下頭看了顧遠山一眼,澄澈的眼睛裏意味不明,像是在迴憶自己曾在何時見過眼前這人,半晌後他才沉聲道:“免禮,今日是私宴,不用拘束。”

    顧遠山緩緩抬起頭,道了句:“多謝殿下。”

    電光火石間烏蘭終於想起他在何時見過顧遠山了,在太和殿外的玉階上,這人曾和江有汜肩並肩走在一起,關係頗顯親密。

    烏蘭的聲音突然冷了下來,轉頭對周元道:“周大人忙去吧,我想和顧大人單獨聊聊。”

    “哎,好好好。”說完周元便退下了。

    顧遠山端坐在烏蘭身旁,他雖然低著頭但還是能感覺到烏蘭的目光如針一樣紮在自己身上。

    “若我沒有記錯,顧大人似乎和翰林院的江大人私交甚篤,如何又會轉投到我的帳下?”烏蘭把玩著手上的綠鬆石戒指,有一搭沒一搭的問道。

    顧遠山依稀記得他也曾在江有汜的手上看到過一枚一模一樣的戒指,這兩人還真是……

    “江大人才學出眾,臣自小就拜讀過他的文章,一直很欽慕他的才華,隻不過入朝為官後臣才發覺自己與江大人在政見上有很大的分歧,因此也就日漸疏遠了。”顧遠山不疾不徐地說道。

    “是嗎?”烏蘭突然逼近顧遠山,用隻有他們兩才能聽到的音量厲聲說道:“你最好離他遠一點!”

    顧遠山不動聲色地迴道:“那是自然,臣以後是要追隨您的,自然會與您最大的敵人保持距離。”

    “他不是我的敵人,他是……算了,不說他了,總之,你離他遠點!”烏蘭有些惡狠狠地瞪著顧遠山。

    顧遠山麵上不動聲色,心裏卻忍不住嗤笑起來,這個寧王也未免太單純了點,雖說自己是早知道他與江有汜的糾葛,但就算自己什麽都不知道,他方才那樣威脅自己不要靠近江有汜,那狠厲的態度,就好像是在昭告天下人,江有汜是他的寶貝,誰靠近江有汜他就要弄死誰一樣。

    這樣一個藏不住事的人,顧遠山在他身上簡直感受不到一絲一毫的威脅,不過顧遠山並未放鬆警惕,他現在最重要的事是要把這兵部尚書拖下水。

    顧遠山又抬頭看了一眼在席中左右逢迎的周元,目光沉了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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