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壁上的女子,寧止的身子微顫,她至始至終低著頭,他看不見她的表情,隻知她的衣衫盡被鮮血染去,幾縷長發淩亂地黏在腮上,身子劇烈的痙攣,許是下一刻便要……死了吧?


    皺眉,他有了些煩悶,“你……你可認識雲七夜?”


    滿嘴是血,雲七夜無法說話,唯有點頭。


    心頭一震,寧止不由朝前跨了兩步,“她在哪裏?”


    居高臨下,雲七夜模糊地看著他,拚盡了一切開口,“她……她隨一個男人……咳,走……走了。”


    瞪眼,寧止厲聲大喝,“胡說八道!”


    “我沒有胡說……咳!我以……的名義起誓,我……沒有胡說,句句屬實。”


    那便是真的了?身子一顫,寧止望著那張蒼白的臉,一瞬絕望到無以複加,“那男人……是誰?”


    “我不曉得……”痛從骨髓中揮發出來,雲七夜吃力地低語,血瞳慢慢渙散開來,“但是,雲七夜很愛那男人,也就甘心隨他走了……”


    他沒有問她這個!


    “閉嘴!”怒極,寧止手裏的光箭當下便射出,力道霸絕地將女子的半隻肩膀釘死在了湖壁上!


    “啊!”


    何其之痛?


    淒厲無比的慘叫從雲七夜的口中發出,那種絕望和痛苦幾乎要將整個世界淹沒,無以複加的悲愴!


    寧止……


    不料多年後的重逢,竟是他出手射穿了她的肩膀。


    看著那張思念了無數個日夜的臉頰,雲七夜終是濕潤了眼眶,卻仍是堅持,“是真的……我說的都是真的。雲七夜和別的男人……咳!和別的男人走了……是真的,都是真的。”


    “我叫你閉嘴!”再次射出的光箭,他惡意地射穿了她的另一隻臂膀!咫尺,他清楚地看見她被緊緊地釘在了湖壁上,胸口和兩肩血肉模糊!過了一會兒,他驀地又看見她閉上了眼睛,兩滴淚從眼角滾了下來,兩滴紅色的,血淚……


    心裏一凜,他的雙手顫抖,隨即又強自壓下了那股動搖,“我叫你閉嘴,是你不聽!”


    “我……嗬。”


    湖壁上,雲七夜終是說不出話來,唯有吃力的扯出一抹笑容,而後她的身子慢慢冷去,眼前有著死寂一樣的黑暗,幾乎要將她淹沒其中……


    要死去了麽?


    不該哭……她該笑,因她終於可以解脫。


    以後,再也不會擔心自己會傷害到誰了……


    寧止,謝謝你……


    那個刹那,寧止忽然覺得無法唿吸,良久怔怔地看著湖壁上的女子,隻覺那抹紅有著萬分寂寥,紅的驚人,卻又透著一股燃燒過後灰燼般的死寂。


    ——便是這個女人告訴他,雲七夜跟旁的男人走了!


    捂著作痛的胸口,他幾乎又是氣急敗壞,雲七夜!他一直相信她,相信她會迴來,可是這麽多年,她又迴來過麽?


    沒有!


    終於,他相信她,相信到懷疑自己的地步。如此,你還要他怎麽相信她?謊言就是謊言!他一直要等的人,她永遠也不會迴來了!


    “人心……是最不可靠的東西。”


    聽得清楚,所有的人皆是看著男子,“殿下,您……”


    抬眼,寧止仔細地看著湖壁上的女子,他笑的邪氣,“嗬,倒是要謝謝你告訴我,我也可以死心了。或者,我最應該感謝雲七夜,是她放棄了我,是她成全了更好更完整的我。她一走,我倒是病愈了,很好呢。可假如有一天我們可以重遇,我唯一的心願是……”


    嘴裏溢出鮮血,雲七夜強迫自己聽下去,而後她聽見他說,“我唯一的心願,便是我希望她不幸福!”


    天地寂繆,她緊緊地閉眼,強忍著周身的疼痛,要自己坦然地聽下去,一字一句,宛若刀紮!


    “從此往後,我和她誰也不欠誰。幸好她不愛我,因為我終於開始恨她了,這樣的恨,我也可以不用內疚自責,很好!隨她的便,我不會再等她,也不會再找,我會好好活下去,娶妻生子,好到讓她難過!”


    “咳!”一口猩紅而出,雲七夜痛苦的喘息著,被釘在湖壁上,她輕得如同一張紙,仿佛沒有任何的重量。終是,所有支撐著她活下去的信念分崩離析,寧止……


    眼裏盡是怒氣,男子轉身衝眾人低喝,“出去後將地宮永久封印!”


    “是!”


    “秦宜,撤迴所有追尋雲七夜的暗探!”


    “……是!”


    “殿下,那這妖孽要怎麽辦?”


    迴頭,寧止望了一眼湖壁上的女子,而後頭也不迴的離開,隻聞風中有聲音傳來,“她還能活多久?就叫她自生自滅吧,省得髒了法器。”


    “是!”


    ——自生自滅。


    源源不斷地鮮血從傷口湧出,雲七夜吃力的抬頭,模糊地看著男子遠去的背影,而後其餘的人亦是離去。終於,整個世界隻剩下了她,再也沒有其他。


    “寧止……”


    地麵上,寧止皺眉看著長長的通道,不帶一絲感情道,“封!”


    “是!”


    隨著男子的轉身離去,熾熱的銅汁源源不斷地灌進了地洞,澆鑄嚴密了每一條縫隙。


    所謂的天人永隔,便是如此吧?


    七夜……


    樓宇高處,幾名術士的麵色沉肅,皆是擔憂。


    “殿下,關於滄瀾教,我們認為還是斬草除根的好。尤其是那隻魔物,雖然它現在被咱們封印在了地宮下麵,可萬一他日有什麽意外,乃至那東西再出來作祟,那後果委實不堪設想啊!”


    徑自看著天地間的大雪,寧止一時有些恍惚,“可有何良策?”


    點頭,一名術士道,“前後兩個月,我們封印絞殺了的那麽多魔物,雖然它們的形體消失,但是也怕其死後的怨氣從土層裏鑽出來。而且滄瀾教中的蠱毒數不勝數,萬一和那些怨氣融合了,搞不好這些毒物會自行爬出滄瀾,為禍世間啊!為今之計,唯有以陽克陰,將滄瀾教燒掉,以絕後患!”


    聞言,寧止的目光遽沉下來,良久不語。曉得他的心結,陰若熏旋即衝眾人示意離去,待到廊道裏隻剩下他和寧止,他毫不避諱道,“那些術士說的沒錯,還是燒了滄瀾吧,要不然會有更多的麻煩。”


    聞言,寧止仍是不說話。無法,陰若熏思量了半響又道,“寧止,雲七夜徹底走了,你明白麽?這麽久了,你的夢也該醒了,為她傷心總歸不值。終有一日,你會再次娶妻成親,搞不好還是妻妾眾多。往後滄海桑田,今日的種種不過舊夢罷了。待到孟婆湯一喝,往後誰還記得誰?”


    幾不可聞的歎息,男子的眼瞼微動,出口卻是淡漠,“那便燒吧,你我也好早些迴去。反正這座滄瀾於我而言……已經沒用了。”


    一字一句聽得清楚,陰若熏不知怎的,隻覺自己居然沒有預想中的如釋重負,反而有股隱隱的刺痛和沉悶,分明是聽出了寧止話中的掙紮,那根緊繃到極致的弦終是扯斷了!


    “殿下有令,燒!——”長長的迴音不歇,但見那一刹,無數支火把向奢華的宮殿廣場投去,複爾燎原,在大雪中燃起了更多的屋宇燈盞,花樹廊簷,衝天蓋地般的火光灼燒!


    “撤!”


    眼見處處是火星,所有的人當即撤離出滄瀾,而後在百米外的山坳處藏身。扭頭迴望,他們眼中盡是火光星點,樓宇上那些漂亮的琉璃瓦片幾乎是要融化了,原先的剔透不複,它們宛若道道紅色的流星,從高處撲梭梭地落下,不期然牽引了更多的燃點,燎原之勢般蔓延而開!


    ——以陽克陰!


    驀地,大火中閃電般衝出數十隻巨型異物,赫然是那些曾經阻撓過他們的上古神獸!不若先前的威武,它們通體被烈火焚燒著,像是凝了一汪的血。掙紮中,那陣陣淒厲的叫聲響徹天際,它們想要飛逃升天,卻不敵那股看不見的力量,頃刻又被拖扯迴了大火中,發出滋啦啦的焚燃聲,不刻便盡數化成了灰燼,再也尋不見一隻!


    失去了神獸的庇佑,那些遊離的陰魂惡靈發出了令人齒寒的哭嚎,旋即便被烈火圍困,一團又一團的怨氣膨脹,終是又被紅色的火焰吞滅,再難作惡!


    “誰承想滄瀾教的神像下麵,居然也會有陰魂惡靈作祟。”


    “嗬,倒是諷刺極了,裏麵不過全是些妖魔罷了,何來神之一說?那些教眾,委實是被騙了,他們跟錯了信仰。”


    ……


    漫天的大火中,上百名教眾席地坐在早已破壞了的祭天台上,本來毫無畏懼的臉上終是有了一絲破綻,“小尊主,這些惡鬼是從哪裏來的?”


    “小尊主,神座下怎會有這種東西?它們怎敢遊離在神的地界?”


    “小尊主,教主在哪裏?”


    “小尊主……”


    “小尊主……”


    頭疼欲裂,若清瑜無力地看著驚慌不解的教眾,終是癱軟了身子,饒是一絲小火苗燒上了她的衣裙,她亦無從察覺,“最後的機會,你們若是想走,便走吧……”


    聞言,上百名教眾驚詫,不想一向擁戴聖教的女子竟會如此。眼見烈火快要燒到祭天台上,有些人終是按耐不住,當真正的死亡來臨,饒是先前如何無畏,亦是要有長久的動搖!


    “我們逃吧,這裏……這裏全是惡鬼啊!”一聲高喊,一名教眾率先起身朝祭天台下逃奔而去,在大火中躲閃而出!


    見狀,又有好些人動搖,他們之所以跟從滄瀾,不過是要長生不老罷了。可如今連性命都要不保了,還談何的長生?“罷了,我們都跑吧!”


    “對,跑吧!小尊主,你也隨我們走吧!”


    搖頭,若清瑜淡淡道,“你們走吧,我留下來……”


    ——縱使她活著出去,又能去哪裏呢?那樣黑暗的過往,何其陰暗。


    “小尊主,你……哎呀,快走吧,火要燒上來了!”


    “你們走吧。”


    “你……我們走!”終是無奈,幾乎有一大半的教眾擇路而逃,徒留女子和另外的十幾名教眾。


    “小尊主,我等誓死和您在一起!”


    “滄瀾毀了,可是我們還在,來生還要重創滄瀾盛況!”


    “對,誓死守護滄瀾!”


    守護?


    “嗬。”幾乎是在自嘲,若清瑜一瞬那樣反問自己,她傾盡努力所要守護的聖教,便是被他們毀了吧?可是,到底又守護了什麽?陰魂,亦或者惡靈?


    眼睛微眯,她靜靜地看著那些漸進被吞噬的惡靈怨氣,它們是那樣的黑暗肮髒,如同……她若清瑜的一生。


    ——終於,她累了。


    大火順著雲階而上,頃刻便將所經之處燃成了斷壁灰燼,而後勢不可擋地衝向靜坐的眾人,衣衫,肌膚,牙齒……強忍著的慘叫聲此起彼伏,十幾名教眾一個接一個地消失在了火海中。死前,女子咬牙,眼裏有著異樣的光芒,似乎這黑暗的一生中曾經出現過別的色彩吧?


    “嗬,寧止,雲七夜啊……”


    ……


    “轟!——”


    大火席卷而過,高大的神柱轟然倒塌。隨之而來,整座滄瀾劇烈地震蕩,地麵宛若妖獸般張開了大口,但見那些斷壁殘垣紛紛墜落,整座滄瀾竟是開始朝地下陷去,待到土灰散去,所有的人震撼地瞪大了雙眼,難以想象曾經叱吒風雲的滄瀾教竟然憑空消失了,徒留唿嘯的冷吹拂過地麵,吹得那些彌留下來的花草房木來迴翻滾,甚是冷清。


    “雖然可惜,但是卻也慶幸,往後滄瀾教再也不能害人了。”


    “是啊,我爹的仇也算是報了,往後大家也可以過太平的日子了!”


    “我們走吧!”


    “好!”


    處理好一切,所有的人按原路返迴,隻覺輕鬆極了。很遠的山腰下,寧止扭頭迴望,天際的火光仍在跳動著,遠遠望去直若一朵盛開的妖紅。眼睛有些刺痛,他看出去的世界一刹唯有此般血紅的顏色,又或者,這才是這個世界的本來麵目,汙穢的、肮髒的……


    驀地想起了什麽,他扭頭問術士,“那盞長明燈呢?”


    “地宮裏太過邪乎,我們也不敢擅自將那盞燈拿出來,索性就把它留在地宮裏了。”


    眼瞳微縮,寧止還沒言語,驀地聽到另外一名術士道,“所以說啊,這些個東西,該屬於哪裏的,就讓它迴到哪裏去吧。就好像魔鬼滄瀾,最終還不是歸於地下麽?”


    聽得清楚,寧止的腳步微滯,該屬於哪裏,便讓它迴到哪裏去吧。深深地吐了一口鬱氣,他終是將腰間的平安符摘下,低頭看了半響——要之何用?


    “……雲七夜。”


    揮手,那隻平安符驀地被男子拋到了一旁的山崖下,小小的紅色滑過稀薄的空氣,轉瞬消失不見。


    ——都丟了吧。


    失去得多了,也就習慣了。反正怎麽過,都是一生。


    “帝都的情況如何?”


    “萬事順利,隻待殿下迴去。”


    不過數日,滄瀾教覆滅的消息風一般傳遍了整個中原番邦,驚得所有的人說不出話來。那可是千年之久,庇佑的滄瀾啊,蒼流九殿居然……更甚者整個蒼流,此後再也沒人膽敢和寧止作對。


    帝都,他走的時候尚還是寒冬臘月,而今已然是春意盎然,處處鳥語花香。隻記得,有些人事已經過去了,可是恍惚間又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殿下!”


    房外的廊道上,陳管家的人尚還未到,急促的腳步聲和喜悅聲已然乍起,驚得他迴過神來。


    微微眯眼,寧止扭頭看向門口,但見陳管家的神色喜極,也不知何事能夠叫一向穩重的男人如此之態。


    “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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