淚水侯,姬夢白?


    這個極品男人,整個蒼流誰人不知,誰人不曉。關於他的事跡,實在不敢叫人恭維,每每都能叫雲七夜起上一身的雞皮疙瘩。不過,百聞不如一見,這男人可不是個不簡單的角色啊。


    雲七夜麵不改色道,“甥媳見過侯爺。”


    “免了。”姬夢白緩步走到雲七夜跟前,他俯身看著她,眸光愈發的深邃。不刻,他驀地伸手覆上雲七夜的側臉,準確無誤地觸到了假麵的接點,旋即一扯!


    一驚,雲七夜隻覺那層假麵迅速扯離了她的臉,真容立現。


    姬夢白眉眼一動,好似解脫了般,輕輕吐了一口氣,低聲呢喃道,“果然,是甥媳啊。”


    “夢白。”身後,寧止直唿姬夢白的名諱,帶了絲惱意。


    “嗯?”姬夢白不曾迴頭,仍是看著雲七夜。


    寧止冷聲道,“請你退後。”


    “為什麽?”姬夢白不理會,繼續看著雲七夜,冷不防一隻手擋住了他的視線,雲七夜也被那人拐帶到了懷裏。他悻悻,旋即站直了身子,但見寧止將雲七夜緊緊地摟在身前,完全據為己有,不容他人覬覦。


    姬夢白挑眉,有些疑惑,“阿止,你和七夜……相愛?”


    寧止危險地眯眼,聲音冷得讓人牙根打顫,“你說呢?”


    姬夢白很識趣味,立時一臉誠懇,發自內心道,“何止是相愛,簡直就是天造地設的一對!配,絕配啊!”


    算你識相!寧止雙手懷住身前的雲七夜,將下顎抵在她的肩上,眼裏的波光流轉,“嗬,舅舅的眼力勁不錯。”


    “應該的,應該的。”姬夢白頗為謙虛,轉而又道,“可你知不知道在此之前,舅舅一直很擔心你?”


    寧止不明所以,“擔心什麽?”


    姬夢白眉眼曖昧,賤兮兮地解釋,“你這年紀的雄性,哪一個不是熱血沸騰,精力無限的?嘖,可你?你和七夜成親之前,潔身自好得有些過頭了。不但不碰女人,甚至看都不看一眼。說實話,舅舅那時候真是擔心你,也不知道你到底是柳下惠,還是龍陽癖?再還是……”


    姬夢白的眼角掃過寧止的某一處,轉而欣慰,“如今看來,是我多心了。”


    寧止冷哼,抱著雲七夜的手一緊,眼帶寒光。


    視而不見,方為保命之道!


    姬夢白轉移了目標,又看雲七夜,誘哄道,“七夜,來,叫聲舅舅給我聽聽。”


    不習慣和認識不久的人如此親切,雲七夜頓了頓,憋出一聲,“……姬舅舅。”.


    雞舅舅?姬夢白立時哀怨,慘慘道,“七夜,你很不樂意叫我舅舅麽?還是你在怨我?怨我剛才險些傷了你。”


    那一瞬間,這天底下簡直沒有比姬夢白更可憐的人了。


    雲七夜心下一揪,慌得搖頭否認,“舅舅多心了,叫您舅舅,是甥媳的榮幸,自是歡喜還來不及。”


    “是麽?”姬夢白眉眼一動,立時笑得開心,“既然如此,我準許你親我一下。”


    這位淚水侯……能不能正經一些?雲七夜愕然,擠出一絲訕笑,“嗬,舅舅,很會開玩笑。”


    姬夢白仍是笑,意味深長,“莫怪寧止喜歡你,七夜真是可愛得緊啊。你是不知道,你小的時候,還在繈褓裏的時候,我還……”


    “夢白。”寧止忍不住將姬夢白的話打斷,他的眉頭微蹙,有些不耐,“勞煩,你能不能換個新鮮點的搭訕?”


    姬夢白兀自坐迴了椅上,無奈地聳肩,“你以為我樂意如此?可誰叫我真的是看過你的小鳥,抱過繈褓裏的七夜呢?人間別久不成悲啊,見了你們,我不由就想起了好些陳年往事,把它們拉出來曬曬,無可厚非。”


    看姬夢白的模樣撐死三十出頭,雲家素來和姬家沒什麽交集,他何時抱過她?雲七夜擺明了不信,好奇道,“敢問舅舅,今年多大?”


    多大?


    姬夢白以手撐頭,略有沉思,“……容我想想,嗯,好像是三十八歲。”


    聞言,雲七夜道,“倒是不像,舅舅您看起來很年輕。”


    “年輕麽?”姬夢白低喃,意味深長地看著雲七夜,笑了,“七夜真是個長不大的孩子。這麽多的壞人,有時候就算是親近的人,也不能隨意的相信。萬一被這些人騙了,可要傷心死了。”


    話裏有話,雲七夜還未深想,寧止驀地俯在她耳旁嗬氣,“舅舅是騙你的,他今年已經四十五歲了。”


    四十五歲的身子,三十歲的容。


    這世上除了師父,居然還有人可以不老之身,容顏永葆?


    雲七夜不可置信,仔細看著姬夢白,“舅舅真的是?……”


    姬夢白點頭,風淡雲輕道,“我活了幾十年,不太記得年歲了。四十五歲,似乎……是這樣沒錯,不過也沒什麽好驚奇的,容貌美醜,皆是皮下白骨罷了,這些表麵的皮相算不得什麽。”


    會術法,容顏不老……


    姬夢白,果真是不簡單啊。


    雲七夜麵上卻是毫無波瀾,好奇道,“舅舅的容顏如此年輕,可有什麽保養之法?”


    八竿子打不著的答案,姬夢白老實道,“勤儉節約。”


    雲七夜挑眉,這算哪門子的保養?倒是常聽人說,小侯爺愛財如命,愛到一個銅板都不放過,可謂是摳門至極!


    姬夢白認真道,“因為我勤儉節約,所以省了很多錢,然後我就用這些錢買很多的保養品,從上到下,由裏到外一番保養。嗬,如此的皮相……七夜,你覺得我和寧止,哪個漂亮?”


    轉移話題?雲七夜淡笑,看著那雙似極了寧止的眼睛,身後是寧止惡意的低喃,“七夜,告訴他……叫他哭。”


    然,雲七夜真誠道,“這個嘛,自是舅舅更漂亮些。”


    她的話音剛落,寧止立時勒緊了她的腰,力道之大,險些勒斷她!他冷嗤,“雲七夜,你真虛偽啊。”


    姬夢白聽得清楚,伸手摸了摸唇角的痣,不過一瞬,他的眼眶濕潤,像是受了極大的委屈,模樣淒楚,“七夜是在騙舅舅吧?也對,我人老珠黃,豈能和阿止相提並論?阿止正是年輕美貌,身強力壯,而我……哎,我真是自不量力,貽笑大方了。”


    何曾見過如此的姬夢白,委屈到好似被全世界拋棄了般,叫人心生惻隱。雲七夜冷不防心軟,當下對寧止的愧疚全無,信誓旦旦道,“我沒有騙舅舅,確實是您更漂亮些。再說,常言薑是老的辣。您的美,自是沉澱下來的風韻,所以不一定老的東西就不好。何況,您根本不老。”


    “嘖嘖嘖,七夜,你睜著眼睛說瞎話的功夫,更上一層樓啊。”寧止嗤笑著,抬眼看著姬夢白,故意唱反調,“是啊,薑是老的辣。但是,舅舅,那些老生薑的皮子,可還有一堆褶子呢。”


    呸,這可惡的寧止!


    姬夢白斜眼看向寧止,意味深長,“阿止,我不遠千裏趕來向城,你就是要衝我說這些麽?”


    自是曉得姬夢白的意思,寧止立時噤口。


    還算你識相!姬夢白很滿意,幹脆將矛頭轉向了寧止,冷哼道,“阿止,我也問你一個問題。”


    寧止有種不好的預感,麵上卻是輕鬆,“舅舅但問無妨。”


    姬夢白道,“你說,假如有那麽一間房子,房子裏隻有我和七夜兩人。然後有那麽一天,這間房子不小心塌了,而你隻能救我們其中的一個出來。我和七夜之間,你選誰?”


    是個報仇的好機會。


    寧止朝前躬身,貼近雲七夜的臉頰,迴答地利索,“當然選舅舅你。”


    聽聽,多麽叫人意外的答案啊。聞言,姬夢白眼眶又是一濕,寧止啊寧止……這孩子的心性雖然扭曲了點,但是對他好的那是沒話說啊!


    他衝寧止感動道,“阿止,你叫我好生感動啊!


    寧止搖頭,道,“我是說,當然選舅舅你……去死。”


    “呃……”姬夢白一下子從天堂掉進了地獄,臉色像是吃了一斤狗屎。他氣急,是不是年紀大了,就容易失寵了?


    他瞪寧止,“寧止,你信不信我立刻離開這裏,我要迴乾陽去!”


    寧止不以為意,道,“那舅舅你趕緊迴帳裏休息吧,我現在有七夜了,見不得你這種庸脂俗粉了。”


    聽聽,這還是人話嗎?


    姬夢白掏了掏耳朵,覺得自己是不是聽錯了,他跺腳,“寧止,你長得可和老子差不多啊!要是老子是庸脂俗粉,你又能好看到哪裏去?!”


    寧止理所當然,說出的話簡直叫人吐血,“總比你好看。”


    “寧止,你真不容易!”


    “舅舅謬讚。”


    姬夢白咬牙切齒,冷哼,“我是說你無恥到這個地步,真是不容易!”


    寧止風淡雲輕,淡笑,“如您所說,自家產品,半斤八兩,咱爺倆誰也甭笑誰,一丘之貉。”


    姬夢白全然被噎死,無語凝噎,怎麽就碰上這種沒良心的外甥了呢?他上輩子欠寧止多少錢?


    一定,很多很多……


    “呸,有了媳婦忘了娘舅!有你小子跪下來求我的那一天!”他說完,意味深長地瞪了寧止一眼,轉身出了營帳。


    ※


    山前燈火欲黃昏,山頭來去雲。


    鷓鴣聲裏數家村,瀟湘逢故人。


    揮羽扇,整綸巾,少年鞍馬塵。


    如今憔悴賦招魂,儒冠多誤身。


    ——那樣遙遠的歲月,師兄,你我都不是當初的無憂少年了。


    夜幕的蒼流軍營,除了巡邏的士兵,皆已睡去,萬籟俱寂。數百米之遙的營外坡地,曠野迴風,靜默對視的二人,任由衣袂翻飛。


    那一刻,流轉的光陰好似定格成了永恆,那兩張幾乎沒有變化的不老容顏,時隔了十四年,在這人事已非的今天,咫尺相顧。


    姬夢白靜靜地看著那人,臉上的淡然不複,聲音有些顫抖,“師兄……”


    有多久,不曾聽過你的聲音了?


    咫尺,滄瀾千花一聲低笑,如雪的月光落在他的身上,那周身的雪花仿若鬼魅精靈般飄渺,一伸手就要化為虛幻。


    他神色淡漠地看著姬夢白,聲音帶了些許性味,卻又遠隔天涯,冷淡如水,“師弟,我們有多久沒見了?”


    姬夢白居然不由有些結巴,“十四……十四年了。”


    “是嗎?十四年?嗬,原來都過去這麽久了。”滄瀾千花撫過額前的寶石,輕聲低喃,“這麽久,好些人事都已經模糊得我記不清了,可這浮華過眼,錦繡成灰,師弟你仍是如此,似那白棉花,淡雅如素,與世無爭。”


    姬夢白有些自嘲,聲音暗啞下去,“所以這樣的我,入不了魔道,可我萬萬想不到,最後成為教主的……竟是師兄你。我原本以為你會……”


    滄瀾千花將姬夢白的話打斷,出聲諷笑,“你以為我會留在乾陽,和花梨相守到老?”


    姬夢白沉默了半晌,點頭,“……是。”


    滄瀾千花似乎不想多說這個話題,他垂眸掃過姬夢白腰間的佩劍,聲音不悅,“夢白,你的劍鞘居然染了這麽多塵雜,為什麽不把它清理幹淨?”


    姬夢白低頭睨了一眼腰間的佩劍,不以為意道,“能用就好,反正一劍射出去,隻要沒射偏就行。”


    一“劍”射出去?


    見識過姬夢白的驚世駭俗,滄瀾千花的聲音有些低沉,他立時明白了什麽,眯眼冷聲道,“夢白,你平常……是如何使這把劍的?”


    姬夢白說得順溜,邀功似的迴答道,“師兄你還認得這把劍嗎?這是師父傳給我的,他歸去以後,我就用這把斬妖除魔的劍射殺獵物。很好用的,那些野豬狗熊什麽的,我隻消這麽一射,它們就……”


    果真!


    滄瀾千花將姬夢白的話打斷,恨鐵不成鋼道,“稀世玄劍,你居然用它來做這個?”


    姬夢白搖頭,補充,“不止這個,我還用它砍過樹墩,刮過胡子!”


    他已經很久沒有這麽多的情緒波動了!滄瀾千花眼角一抽,錐心飲恨,“……還有呢?”


    姬夢白越說越帶勁,繼續道,“還多著呢!我處理獵物的時候也得用它,扒個皮,砍個骨的什麽的。最重要的,我得靠它把那些肉串起來,然後我就把它架在火上烤。可這劍太利,有時候烤著烤著,肉就變成兩半掉進火裏了。”


    說到這裏,姬夢白情不自禁地發出一聲歎息,“那麽香噴噴的肉,真是可惜了啊。”


    稀世玄劍,幹的這是什麽事兒?滄瀾千花捂著胸口,自覺有些受創,那一瞬,真是恨不得學著舊時的模樣,把姬夢白拎過來揍個半死!


    他緩了緩,咬牙切齒道,“簡直自甘墮落!”


    “有嗎?”姬夢白不以為意,轉而研究起來滄瀾千花額間的紅寶石,“我們分開的那時候,師兄你還沒鑲上這玩意呢,這是什麽?”


    “紅石。”


    “幹什麽用的?”


    滄瀾千花冷哼,揶揄,“裝飾品。”


    姬夢白知曉他在調侃,也不惱,“你當我真傻啊?師父也有一個這樣的寶石,這是教主的象征啊。嘿,話說師兄你還是和那時候一樣,不過七夜那孩子比你更可愛些。哎,我也有好些年沒見過那孩子了。今日一見,她生得越來越像你了,尤其笑得時候,眉眼彎彎的。不過……她的眼睛,像花梨,簡直一模一樣。”


    腦海裏,漫天粉紅的合歡樹下,那少女的模樣,風姿如畫。


    花梨……


    滄瀾千花額間的寶石轉瞬泣血之紅,他皺眉,聲音冷凝,不容置喙,“你這次來向城,還是想要插手不成?你該知道,和我作對的下場。”


    姬夢白眸色微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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