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清瑜嚇得一抖,險些失手將甕杯摔到地上,該死的雲七夜,她甚至沒有聽到任何動向,對方居然已經到了她的帳外。這是何等的內息?


    她迴過神來,慌得將甕杯藏到床下,若無其事地掀開帳簾,衝帳外的女子春風一笑,“是姐姐啊,你怎麽來了?嗬嗬,快進來吧!”


    雲七夜不和她客氣,徑自隨若清瑜進了帳。


    剛進帳,雲七夜微微蹙眉,雖說那股味道清淺至極,但是她還是嗅到了,應該是千毒蠱。嗬,飼養此蠱要付出何等的代價?很少有人會修煉這種毒蠱,是要斷情絕義的!


    若清瑜,果真是個狠角色……


    若清瑜麵不改色,仍是那般春風無害,她指了指帳裏的桌椅,熱情道,“姐姐,我的帳裏簡陋,不如你的營帳,你可別嫌棄,快請坐吧!對了,你的身子可好些了?今晚有風,你就這麽出來,莫著了風才是。”


    後麵的話還對味,前麵的,真是夾槍帶棒呢。


    雲七夜閑適地坐在椅上,淺笑,“勞瑜姑娘惦念,我沒事。”


    “這就好。”若清瑜的模樣歡喜,旋即拿起桌上的紫砂茶壺,沏了兩杯茶水,香氣四溢。


    她推給雲七夜一杯,頗為遺憾道,“清瑜自幼流離在外,也沒有什麽朋友。難得遇到姐姐你,自感三生有幸。可惜這幾日,我隻顧著和殿下聊天談心了,倒是和姐姐接觸甚少。難得我們姐妹能單獨聚聚,姐姐可得嚐嚐我親手製的花茶,不但好喝而且養顏,喝過的人都喜歡得緊呢,就連殿下也是讚不絕口。清瑜這裏的花茶很多,正想著哪日辦次茶會,邀殿下和姐姐你品茗談心,實乃一件樂事。”


    雲七夜麵無波瀾地揭開茶蓋,茶香馥鬱,果真是好茶。卻也不急著喝,她抬眼看著若清瑜,一副好學的模樣,“怪我才疏學淺,一向不甚了解花茶。瑜姑娘,它除了好喝養顏外,可還有別的作用?”


    運籌經商,一個坐擁中原半壁錢山的人,豈會不了解茶葉?雖有疑,若清瑜也不點破,隻是順著道,“花茶可是件好東西,除了好喝養顏外,亦能舒心,提神。”


    雲七夜頗為受教,轉瞬卻又是一副惋惜,“是好東西,可我家相公最近軍務繁忙,睡都睡不夠。若叫他喝花茶提神,豈不是畫蛇添足,好心辦壞事?嗬,茶會自是辦不成了,但是瑜姑娘的好意,我們夫妻二人心領。”


    我家相公,我們夫妻二人……隻此一說,已然將無關的人排除在外。若清瑜不提防被嘴裏的熱茶燙了舌,她皺眉,說不上什麽滋味,這茶水,吐又吐不出來,咽也咽不下去,徒增煩亂!


    全然沒了喝茶的性味,她隨手將茶放迴了桌上,衝雲七夜羞愧道歉,“是清瑜錯了,沒有顧慮到殿下的具體情況。還望姐姐莫多心,我沒有惡意的。”


    可是我有。雲七夜笑了笑,無所謂道,“倒是瑜姑娘你多心了。自己的相公,做妻子的,理應由裏到外地了解。瑜姑娘你顧慮不全,沒人會責怪你,你大可不必自責。”


    若清瑜臉色微紅,感激至極,“姐姐真是善解人意,莫怪殿下不惜冒天下之大不韙,將你帶來北齊。雖說此舉實在有違人臣之責,但是卻叫清瑜遇見了姐姐你。嗬,有時候我心下常想,要是能和姐姐你做朋友,那該多好?”


    說著,她轉而有些不好意思地淺笑,“可認識姐姐你這麽久了,我除了知曉你是雲皇子妃,天下首富之女外,倒也不甚了解你。可是我很是喜歡姐姐你,所以一直想找個共同的話題和你秉燭談心。”


    以雲七夜的身份,與其由陌生轉為熟悉,應該不超過四句話吧?


    若清瑜問道,“姐姐,你會彈琴麽?”


    雲七夜搖頭,“不會。”


    若清瑜愣了愣,又道,“那你會下棋咯?”


    雲七夜擺手,“不曾。”


    若清瑜不死心,“哈……那會作詩麽?”


    雲七夜茫然,“不懂。”


    若清瑜幹笑,“畫畫呢?……”


    雲七夜攤手,“沒學過。”


    若清瑜終是啞然無語,明知道雲七夜在撒謊,可是卻也不能說什麽。她麵上佯裝驚詫,不相信道,“琴棋書畫,姐姐身為九皇子妃,豈能一樣也不會?”


    “皇子妃就該會這些麽?女人就隻能會這些麽?不會這些,就不是女人了?”話不在多,一針見血便是,何況雲七夜連刺三針!


    直直被逼上了死路,若清瑜實在不知道要怎樣迴敬,雲七夜的嘴皮子太壞了!


    她幹笑道,“嗬,清瑜……不是這個意思。隻是……”


    “我知道瑜姑娘你不是這個意思。”大度釋懷,雲七夜不吝解釋,皮笑肉不笑,“琴棋書畫,阻擋不了那些妄以欺辱我的人。如此,不若不學。若學,定也不精。於我,隻學一藝,如何殺掉那些妄以欺辱我的人!”


    知道雲七夜話裏有話,已經挑到了明麵。若清瑜雙目圓瞪,麵露驚懼,“姐姐開的玩笑一點也不好笑,倒是嚇了清瑜一跳。”


    雲七夜將那杯參了蠱的花茶放迴桌上,攥住了若清瑜的眸,“瑜姑娘,有沒有人告訴過你,眼睛是不會騙人的?你何等的膽量,豈會被我嚇到?如你所說,難得你我獨處,不若打開天窗說亮話,有話直說。也省得拐彎抹角,浪費彼此時間。”


    話音落下,女子白皙的手掌漸進轉為銀色,五指間的銀線立時乍現,原本漆黑的瞳孔漸進轉為詭異的妖紅,好似泣血!


    險些被那雙血瞳攝去了心神,那是雲七夜起了殺心的征兆!一瞬有些窒息,若清瑜隻覺好似被一雙看不見的手死死地扼住了咽喉,逼得她不由大口唿吸空氣!


    慌得移開視線不與雲七夜對視,她低頭平複著氣息,放在桌上的手漸進握成了拳狀!幾縷烏發遮掩住了她的神情,隻知曉她的身子在微微顫抖。


    半刻後的抬首,她破釜沉舟般對上了雲七夜,神色乖戾陰沉,全然不複以往的溫婉柔順。如同深暗裏的幽靈,終於露出了獠牙。


    扯唇冷笑,她看著雲七夜陰森森道,“打開天窗,嗬,何為亮話?尊主你豈會不知?浪費時間的不是我,而是您吧?幾千個日夜,滄瀾萬眾可都在翹首盼著您呢!若您真是愛惜時間的話,那就隨我迴滄瀾,聽候教主的發落!”


    頓覺好笑,雲七夜不由戲謔,“瑜姑娘的記性可真是不好。之下,滄瀾萬眾之前,我早已立誓脫離滄瀾,生死無關。既是如此,真正浪費時間和口舌的不是我,是你們。”


    “嘖,尊主的說法可真是好笑!”這幾日被雲七夜欺壓得何其窩囊!若清瑜再也忍不住,也顧不得雲七夜的身份,張口諷刺,“尊主你是個聰明人。既是個聰明人,緣何學那些蠢貨自欺欺人呢?你以為你單方的誓言,會聽?教眾會理?哼,你豈不知滄瀾的規矩,身為至高無上的尊主,你的一切,皆由神賜!你的命運,盡歸魔縱!無論生死,都在看著你,你逃不過自己的宿命!”


    ——墮入聖湖,與魔同生。


    此生最怕,除了師父,便是那淒寂詭異的聖湖,靠著死人生長的彼岸紅花。雲七夜頓覺有絲寒意,她強迫自己壓下,咂摸著若清瑜的話,她一瞬有些惱了,幾近自言自語地低喃,“何為神,何為魔?你們口口聲聲說要斷情絕義,長生不老,成為的侍者。若真的早已斷情絕義,為何還要人去陪伴伺候他們?為何還要操縱人的生死情感?貪心的,何不做他的不死不活,永生孤寂?”


    身為滄瀾教眾,何其敬奉,甚至超過了自己的生命。雲七夜的話立時激怒了若清瑜,火藥味一觸即發!


    若清瑜拍桌而起,憤憤地瞪著若清瑜,大聲叱喝,“身為尊主,竟敢如此大言不慚,褻瀆滄瀾!雲七夜,你就不怕遭天譴嗎!”


    不怒不燥,雲七夜的聲音淡漠,卻有著不容忽視的力量,“你有你所信奉的,我也有我所追求的。神歸神,魔歸魔。而我,理該歸我。我隻知,此一生,生盡歡,死無憾!縱是,也不能決定我的命運。我命由我,不由你們!”


    何曾聽過如此的厥詞!


    若清瑜震怒萬千,她恨恨地瞪著雲七夜,咬牙切齒道,“好一個不由天!尊主真是厲害,厲害呐!好,就算操縱不了高貴的尊主。不是還有教主麽?你以為你能鬥得過教主麽?!”


    “你說呢?”眼裏的血色更盛,襯得雲七夜的容顏一瞬妖詭,睥睨之態!


    若清瑜竟是不畏懼了,轉而咯咯笑出了聲,陰森至極,“若我說,尊主你非但逃不過宿命,也逃不過教主的手心!因為他握著你的死脈,操控著你的生死!”


    雲七夜不屑一顧,揶揄道,“想法是不錯,但是恐怕要叫瑜姑娘失望了,我全身上下沒有死脈。莫說教主,就算是,也奈何不了我。”


    為了活下去,為了迴乾陽見她爹,她四歲開始吃毒,一直吃到百毒不侵。七歲到十一歲,她更是殘忍。足足四年,何等非人的痛楚?她硬生生將自己身上的三處死脈刺激到麻木,險些喪命。


    若清瑜毫無失望之色,她的神色詭異,驀地嬌笑出了聲,“自是知道尊主的身上已沒有死脈,可是不代表別的地方沒有啊。”


    說著,若清瑜緩步靠近了雲七夜,附在她的耳邊,陰森低聲,“尊主,你的死脈,便是寧止。”


    雲七夜愣在了原地。


    “嗬,隻消一個寧止,死脈足矣。到那時,尊主你便是萬劫不複,捉襟見肘啊……”咫尺,若清瑜躬身附在她的耳邊,紅唇張合間,吐出的話語漸進音詭,“尊主,你說呢?”


    一字一句,雲七夜聽得何其清晰,字字入耳,宛若根根尖利的銀針,殘忍的滲進血肉,直至刺得心髒揪痛難忍!


    不曾表露出內裏的起伏,她抬眼,頗為閑散地看著起身站立的女子,狀似毫不在意的淺笑,“瑜姑娘,你開心的是不是過早了些?萬劫不複,捉襟見肘……嗬,我定不會逼自己走到如此的地步。如此,你們犯不著在寧止身上做文章,沒用的。”


    還真是嘴硬,不見棺材不落淚啊。若清瑜聳肩嗤笑,她不屑地看著雲七夜,張口鄙夷,“未出聖教之前,整整七年,幾乎每日我都能聽到那些教眾說起尊主的脾性事跡。關於你的一切,我早已是耳熟能詳,滾瓜爛熟。那時候,我以為你真如他們所說的那樣,少言寡語,對誰都是笑眯眯的,可親無害。嗬,可人說百聞不如一見。果然,現在我覺得尊主你分明是薄情寡義,笑裏藏刀,虛偽的狠呢!嗬,也難怪,教主養你育你,教眾敬你仰你,你都可以不聞不顧,絕然地背離滄瀾,褻瀆!說實話,清瑜有時候……好生佩服您呢。”


    說著,她躬身又湊到了雲七夜的跟前,轉瞬變成了惱怒的低喝,“可你以為我是傻子麽?誰會相信你不愛寧止的說辭!你以為你這麽說,教主就會放過他?簡直就是自欺欺人,可笑至極!我到要看看,你能虛偽到何時?你就好好等著,好好看著!看看你的死脈,看看你的寧止!看看他的將來何等的苦痛,何等的生不如死!”


    聽著若清瑜的怒咒,雲七夜的血瞳不起一絲波瀾,隻是顏色愈發的深邃了些。五指間的銀線,皎皎光華。


    下一瞬,但聞女子堅定的開口,沒有任何妥協的餘地,“我不否認,我是虛偽。試問瑜姑娘,一個虛偽成性的人,豈會給旁人欺辱他的機會?我說寧止不是我的死脈,那他定然不是。他生,我生。他死,我亦死!這世上,誰也無法拿他的生死來威脅我!”


    怔愣,若清瑜一瞬竟不知道自己要說些什麽迴擊雲七夜,本以為拿寧止威脅她,定能夠穩操籌碼,手到擒來。誰知,竟會是碧落黃泉,同生共死!


    要愛到何種的地步,才能如此?半晌的失神,她的眸裏盡是雲七夜的影像,何等睥睨不羈,不受任何束縛。


    血瞳,銀線,滄瀾,流凰,寧止……一瞬,竟有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恨從骨血溢出,漸進傳遍周身,她窒息!


    “哈哈哈!”驀地,她竟是近乎瘋狂的大笑起來,頃刻便笑出了淚花。胸口的鬱氣愈發憋漲,她不甘心,不甘心!


    “雲七夜,你可有心?要有,那你怎會如此絕情寡義,不惜棄離,背叛滄瀾!可若是沒有,你怎還不能斷情絕義,接受自己的宿命!試問,你叫那些苦苦盼你歸教的教眾情何以堪!”


    起身,雲七夜平視著若清瑜,“情何以堪?你不知我有沒有心,那你們呢?又何嚐不是如此!既要斷情絕義,那還說什麽情何以堪!”


    漸進升起的語調,她目不轉睛地看著若清瑜,“你問我情何以堪?那我告訴你!我不想對你們有任何的情!是我的,就是我的,不是我的,我連看都不會看一眼!滄瀾尊主,教主之位,你們一廂情願地塞給我,可有人問過我願不願意?被人當成傳奇,膜拜觀仰的感覺何其惡心!由裏到外,上上下下,一身的不自在!像個偽君子,我不想做偽君子,我寧可做個快樂的小人!從我叛離的那日,我已經和滄瀾沒有任何的牽扯!我隻知,我生在乾陽,長在乾陽,我叫雲七夜,我是雲德庸的女兒,寧止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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