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日來,辛烏一方確實也沒有任何動向,風平浪靜。寧肖一死,蒼流大軍再也無所顧忌,鄭遠和其餘幾名將帥完全可以坐陣一方,不用寧止擔心。


    這幾日,寧止將軍營裏的事處理完畢,密函給寧誌茂,言是身體不適,需要靜養,告假兩個月。眼見這幾個月捷報頻傳,寧誌茂心情大好,當即便準了。


    幾日後,寧止帶著雲七夜,秦宜,以及幾個得力的大夫護衛,一路東去,在東海口與高家匯合。


    傳說中,海的盡頭,有一處仙境為冥海,亦稱之為大丘。古書記載,此地是上古伏羲居住之所,乃一處無邊無際的山海,是世界的盡頭,也是北冥鯤鵬扶搖直上的源頭。


    而冥海的原身,是五座相互獨立,漂浮在汪洋之上的無根仙山。這五座仙山分別是岱輿、員嶠、方丈、瀛洲、蓬萊。每座仙山高三萬裏,周長三萬裏,山和山之間又距離七萬裏。它們隨著大海的波潮上下往返,飄無定所。從盤古開天伊始,一刻也不停。


    後來,天帝唯恐這五座神山會飄流到西邊凡界,就派人麵鳥身的北海之神禹強,驅使十五頭巨鼇,分為五組,分別用頭頂住山基,穩住了五座神山。這些巨鼇受命,六萬年輪換一次。


    此後,五座山穩定下來,不再流動。但是三萬年後,龍伯國有巨人,舉足走幾步就到了冥海,不費吹灰之力便釣走了其中的六隻大鼇,還燒了它們的骨頭占卜吉兇。天帝大怒,當即斬殺了龍伯巨人。


    但是,那六隻大鼇頂著的瀛洲和蓬萊,很快失去了依靠,慢慢流到了西邊,在海上不斷漂泊,居無定所。千年後,蓬萊率先靠近了凡界,卡在了一處疆土上,終於不再漂泊。至於瀛洲,萬年來,無人知它在哪裏。


    而他們此行之地,是瀛洲。


    傳說中,瀛洲在東海以東萬裏的地方,方圓四千裏,地理風貌和中原相似,山上有神芝仙草,千丈玉石。山中有泉水,味道甘甜,名為玉醴。


    瀛洲乃是群龍所聚之地,是金玉琉璃之官,三天司命所治之處。上多有九源丈人官主,領天下水神,藏著蟒龜等陰精水獸。


    高家在七年前,無意間得知了瀛洲的方位,它在百年前,恰恰卡在了一處天柱下,固定不動了。而高家和寧止要的,便是瀛洲山上的大蟒與巨龜,用以來克製皇陵裏的彼岸。


    東海邊上,山連著海,海擁著山。目光盡處,隻見一條水平線,天和海在那裏交接,雲和浪在那裏匯集,迎麵撲來是粘粘海風,和著絲絲腥味。


    寧止已經打通了出海關係,天剛蒙蒙亮,高家的大船就堂而皇之地停靠在東海岸邊,龐大的身軀從遠處看,像一條巨鯨,黑青色的塗漆在陽光下閃閃發光,雄偉壯觀。


    此船也叫“大丘”,長約一百多米,寬約六十米,高三十多米,沉在水底的部分就有數十米。船上有九根桅杆,十二麵風帆,需由一百餘人駕駛。船上配備著航海羅盤等儀器,儲備著豐富的糧食和淡水。


    這天,正是黃道吉日,五果六齋祭過海神,燒過銀紙,放過鞭炮後,眾人上船。船老大叫臧老鬼,是個四十多歲的精壯漢子,身材高大威壯,皮膚曬得黝黑,又油又亮,好像塗了一層油。他的五官粗獷強悍,留著半張臉的絡腮胡,一副磐石模樣。


    臨出海,他站在甲板中央,給船上的人講了許多海上禁忌,比如忌在船上吹口哨,以免引浪招風;忌在船頭小便,以免觸怒龍頭;忌說翻、倒、碰等不吉利的字眼,諧音也不可……


    眾人一一記下,吉時一到,臧老鬼揮手,船員各就各位,揚帆起航。很快,巨大的船身駛離岸邊,先是緩行了數百米,待到了空曠海域,鐵甲船頭,刺破碧波,分開一條水路奮勇前進。被激起的層層海濤帶著銀白色的浪花掠過船身,掀起洶湧的波濤,留下了一條閃光的水帶,水帶擴大到遠處海麵上,泛起萬頃波光。


    船上,除了百餘名船員,還有各種行當的能人異士,武者、道士、術士、大夫、探寶者……足有四百餘人。


    寧止也未暴露身份,旁人隻當他是普通的江湖人。雲七夜仍為男裝,易容成了一名再普通不過的侍衛。之所以不以女裝示人,便是因為出海也有禁忌,怕女人上船要衝犯海神。


    寧止決定出海後,已經問過高飛躍,是否能攜帶女性。高飛躍隻當寧止耐不住長遠航行,想要帶個女眷解悶。他好不容易答應出海,就是天上的月亮,高飛躍也要給他摘下來!


    沒過幾天,高飛躍就托人帶來了一張黃色的紙張符咒,說是隻消女眷將這張紙戴在身上,萬事大吉,百無禁忌。


    船上,赫連雪遙遙立在船頭,一扭頭就看見了寧止,他微微一愣,心道真是冤家路窄了,寧止怎麽也在船上?視線交匯,他不著痕跡地望了望寧止身旁,一個秦宜,幾個侍衛,並無雲七夜。


    呿,他多看那一眼幹什麽!又在期望些什麽?


    他自覺沒趣,旋即扭迴頭去,繼續望向遙遠的海岸。寬闊無邊的大海上,一片片帆影出現在遠接天際的煙波上,閃著點點的白光,那是出海捕魚的漁船,它們頂著洶湧的波濤自如地行進著,好像粼粼閃光的大鯉魚在碧波中逍遙地翔遊。


    赫連雪看得出神,他此行的目的,不就是為了排解憂愁,尋個刺激,逍遙自在麽?可他娘的,寧止怎麽就陰魂不散了呢!這該死的高飛躍,到底用了什麽手段,居然也將寧止拉上了船!


    他心下憤憤,暗道自己著了高飛躍的道,此行萬萬是不該來的,還不如窩在瑞城欺負小童!


    站在寧止身旁,雲七夜也看見了赫連雪,可是她現而今的打扮,若是貿然上前打招唿,甲板上這麽多江湖人,若是讓人知道了她的身份,那就不妙了。還是等人少點,再去打招唿吧。


    她扭頭也望海,就見海上煙波浩渺,無邊無際,隻覺胸懷大暢,不由生出了“三萬裏河東入海,五千仞嶽上摩天”的豪壯感。但同時,也隱隱有股不安,對未知的瀛洲充滿了擔憂,畢竟那隻是傳說之地。再者,百年前它卡在天柱下,萬一中間又飄走了呢?


    此行,能否順利?


    她扭頭看寧止,隻見他的神情,和她一樣。


    是夜,滿天繁星,風平浪靜,大丘繼續在海上航行,巨大的船身將海麵上的月亮劃得粉碎,銀亮的光在水麵上忽閃忽閃地擺動。甲板上,臧老鬼巡視了一圈,以他多年航行經驗,今晚是個好天氣,並無異樣。


    他從懷裏掏出一隻皮革小酒囊,眯眼抿了一口。鹹濕的海風撲麵,浪花翻滾,偶爾還有海鳥的鳴叫聲,再加上這一口小酒,讓他覺得渾身舒爽。


    “小子們,好好幹,可不準偷懶啊,半個時辰後換班!”


    “好嘞,老大您就放心吧!”


    “嗯,我先去睡會兒!”語閉,臧老鬼在甲板上尋了個角落,背了一張可以折疊的藤條椅,倒頭就睡。也不知睡了多久,他正迷糊,突然聽見甲板上“咚咚咚”地傳來人跑步的聲音,很是有節奏,跑三下,頓兩下。頓兩下,跑三下……蹦蹦跳跳的,由遠及近。


    這誰啊?


    他雖然睡著,可腦子裏很清醒,心道是哪個王八蛋不守規矩,出海前他千叮嚀萬囑咐,不要在甲板上跑步跳躍,怎麽就是不聽呢!要不是看在高飛躍的麵子上,他二話不說,一定要將這人扔下船去喂魚!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很快,那陣跑步聲越來越近,那人一路跑到了臧老鬼的跟前,停住了。


    臧老鬼閉著眼睛,不知為何,卻也能感覺到那人穿了一身紅衣服,穿著雙紅鞋子,披頭散發地彎下了腰,一顆黑漆漆的大頭湊近了他,直到和他臉對臉,挨得近極了。


    那人彎著腰,麵目猙獰,仔細地觀察著他,還發出嗤嗤的低笑聲。在夜裏,讓人沒由來覺得恐怖,周身發寒。那人身上還有一股難聞的腥臭腐爛味,讓臧老鬼胃裏一個翻騰,幾欲作嘔。


    “嗤嗤。”那人時不時地笑幾聲,將臧老鬼觀察了好半天,突然站起身,繃直了腿,一下子就跳到了臧老鬼的身上。先是站在臧老鬼的腳脖子上,又從他的腳踩到他的頭,疼得他在夢裏大聲唿喊,可是嘴巴仿佛被人捂住了似的,根本發不出任何聲響,手腳也動彈不得。


    莫不是鬼壓床了?他以前從未遇見過這種情況!臧老鬼心下一慌,他聽人說,鬼壓床得罵髒話,越髒越好!


    思及此,他立即在心裏不停地罵,咬牙切齒的,他娘的,哪個野鬼敢戲弄老子,你爺爺也是老鬼,臧老鬼!你班門弄斧,王八蛋,等著,老子要挖你祖宗十八代的墳!再把你拉出來鞭屍!挫骨揚灰!讓你飛灰湮滅,不得往生!


    他越罵越起勁,這招似乎很有效,他一使勁,噌的一下睜開眼,眼前隻有浩瀚夜幕,耳邊是浪花擊打船身的聲音,哪裏來的什麽紅衣野鬼?


    可這夢真是太真實了!他的額頭上都是冷汗,後背也濕了一片,忙不迭坐起身來喘粗氣,半天迴不過神來。再仔細迴想方才夢裏的情景,隻覺毛骨悚然,尤其那幾聲“咚咚咚”的腳步聲,牢牢刻在了他的腦海裏,揮之不去。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他迴想著,心道這聲音似乎並不像男人的腳步聲,輕輕淺淺的,反倒……像是個女人。他摸了摸自己亂跳的胸口,心道自己胡思亂想些什麽,再說了,這船上哪裏來的女人,真是自己嚇自己!


    他正了正麵色,又將那小酒囊拿了出來,仰頭灌了幾口酒,嘶,真辣啊。


    “咚咚咚!”耳邊,突然又響起一陣腳步聲,他心下駭然,趕緊扭頭望去,就見一名年輕的船夫大步朝他走來,焦急道,“老大,不好了!您快來看看,前頭起霧了!”


    這天氣怎麽會起霧呢?臧老鬼心下一驚,慌得朝船頭走去,果不其然,正東麵航行的方向,突然起了一片大霧,霧氣蒙蒙從海麵上冉冉升起,像是一道巨大的高牆,堵住了去路。


    這霧出現得突然,也來得古怪,此刻明明吹著東南風,那輕飄飄的霧氣卻一路朝西邊的他們蔓延了過來。濕潮而寒冷的霧氣緩緩移動,宛若險惡海麵上的波濤,又像是一個暗夜裏漫步的惡鬼,尋找安息之處,將方圓數裏的海麵嚴嚴實實地籠罩了起來。


    很快,霧氣越來越大,逐漸濃厚,天地間白茫茫一片,雲裏霧裏,遮住了海平線,遮住了天,就連天上最後一顆星子也被吞沒了。當即,海麵上的能見度降到了最低點,不辨東南西北。


    滿天繁星,天朗朗的,氣溫也不低,這好端端的怎麽會起霧呢?臧老鬼出了幾十年的海,從未見過這樣異常的天氣,加上方才的噩夢,心下不由煩亂。


    他暗叫一聲不好,連忙指揮船夫們減速航行,穩住船身。又加了不少高燈火把,照亮周圍。這些船夫都是航海的好手,利落地操作,很快將大船穩住,慢悠悠地行使在海麵上。


    “大家夥都上心著,這霧氣太大,等霧氣散了,再加速前行。前方三百裏的地方,有一處口岸,到了那兒,咱們停下來歇歇。”臧老鬼叮囑著船夫們,他的話還沒說完,猛地就聽見幾名船夫發出驚恐的大叫,“啊!”


    他娘的,又怎麽啦!他尋聲扭頭,不看還好,這一看,差點把魂丟了!就見霧氣中,忽然出現一艘大船,沒有任何聲響,已然出現在了大丘船的前方,再不調整方向就要撞上來了!


    臧老鬼嚇得不輕,連忙指揮眾人調轉方向,可是大丘船體龐大,調轉很慢,船夫們急的直滿頭大汗,再看對麵那艘大船,根本沒有調轉方向的意思,就那麽直挺挺地朝大丘行駛了過來。


    等到近了,這才發現那是一艘古舊的木船,大概有二十米長,船頭被雕成了龍頭的樣子,應該已經在海裏被狠狠地折騰過一番,船體破舊,幾根桅杆幾乎都折斷了,風帆也落了下來,整艘船覆滿了淤泥,貝殼和海藻。


    終於,船夫們拚盡了全力還是來不及調轉方向,眼睜睜地看著那艘木船朝著大丘的船身撞了過來,大家夥驚得齊齊大叫,很快引來了船艙裏的其餘人。


    寧止和雲七夜剛上了甲板,就見那艘木船朝大丘撞了過來!見狀,寧止慌得將雲七夜扶住,以防顛簸之下她會摔倒。


    然,過了許久,也沒有預想中的撞擊聲和船身晃動,那艘木船居然宛若霧氣般,直直穿過了大丘的半麵船體,融進了船身似的,就那麽繼續前行,劃過了海麵。


    這是怎麽迴事!船上的眾人駭然,瞪大了眼睛,等迴過神來,紛紛跑到船尾,趴在船上往下看。不刻,就見那艘木船從大丘的船尾飄出,繼續朝西邊駛去。


    居高臨下,待眾人看那清楚船上的東西後,嚇得齊齊大叫。就見那艘木船的甲板上,到處都是紅得發黑的汙血,躺著橫七豎八的屍體和骷髏架子。


    那些骷髏,自然是死去已久的人。但是那些屍體,明顯是新死不久,不過肯定也在水中泡了超過半個月了,都是女人。她們身上已經生出了一層厚厚的屍蠟,屍蠟把她們生前的動作和表情全都凝固在了死亡的瞬間。


    她們活著的時候,一定遭受了非人的痛苦,每個人死前的姿勢都是在身上亂抓,好像很癢,衣衫被抓扯得破碎,身上是道道血痕。她們的皮膚也全都變成了茄子一樣的深紫色,背上長著一大片黑色的腫瘤,就像背著一個龜殼。


    具具屍體皆是死不瞑目,那一雙雙眼睛最是詭異,眼球上覆蓋著一層厚厚的蠟膜,大得凸出了眼眶的黑眼仁,在白色的蠟下,陰森地瞪著大丘船上的每一個人,衝天的怨氣。


    最詭異的是,她們全都穿著紅色的嫁衣,鳳冠霞帔,紅色繡鞋,在夜色裏簡直駭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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