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時辰後,她慢悠悠地晃到城西,小雨已經不下了,她收起雨傘,就聽見前麵傳來陣陣人聲,很是熱鬧。


    她走近一看,卻原來是城北鏢局和城南鏢局的兩位鏢主在吵架。


    事情倒也有趣,城北的說城南的把城北的鏢銀搶了,城南的說城北的冤枉城南的,然後城南的和城北的就在城西的鏢局審判,誓要做個了斷,在場的除了各家弟子,還邀請了赫連雪坐陣評理。


    大老遠,就能聽見裏麵的叫罵,粗獷的男聲,繞梁三日。


    “娘的,龜縮了這麽久,你還是這句屁話!老子最恨的就是你們這些偷雞摸狗的下三濫作為,姓劉的,你到底把老子的五千兩鏢銀藏哪裏去了!”


    “老子說沒偷就是沒偷,誰偷你的鏢銀,誰就不是人生的!”


    “我呸,你本來就不是人生的,你是豬生的!你全家都是豬生的!”


    “你個狗娘養的,有本事你再說一遍,信不信老子抽死你祖宗十八代!”


    “我就說了,你能怎麽樣?有本事你就去啊,你抽啊!”


    “你他娘的混蛋!”


    “啊嘿,那你也是一個你他娘的混蛋!”


    鏢局正中央,站在兩個五大三粗的男人,插著腰,唾沫星子飛濺。


    一旁的座位上,赫連雪以手撐頭,昏昏欲睡。他迷蒙地睜著眼,左麵,城北鏢局。右麵,城南鏢局,足足半個時辰,兩家鏢局的鏢主相互問候爹媽,氣勢洶洶,就差動手了。他們的身後,各家鏢局的弟子和赫連雪一般,各個睡眼朦朧,困得不行。


    看這樣子,驀地一記清脆的聲音響起,“別罵了,左右那麽幾句,我聽得都煩了。江湖人嘛,能動手就別講理,一掌打死對方,豈不是更爽快?打吧,不打不好看。”


    原來不止他們有這種暴力的想法!


    立時,院子裏的人困意全無,全都朝門口望去。就見那不知何時出現的紫衣少年,站在高高的門牆上,居高臨下,一臉興味。


    正中央,城北和城南的鏢主也顧不上吵架了,神色異樣地看著雲七夜,城北的不耐煩道:“臭小子,毛還沒長齊呢,也敢來管老子的事!”


    老子?眼裏的波光流轉,雲七夜定睛看著城北鏢主,秀氣的臉上綻開了燦爛的笑。


    見狀,赫連雪心下不由咯噔了一聲,完了。


    就見雲七夜站在牆頭上,春風吹過,揚起少年的衣擺,風姿如畫。她望著牆下的男人,猛的一揮手,從袖子裏竄出一道銀光,卻原來是一錠銀子,直直打在城北鏢主的腿上!


    “啊喲!”男人隻覺得左腿一軟,騰地一聲就跪在了地上。他怒極,慌得站起身來,抬頭欲罵,誰想剛抬頭,迎麵又飛來一錠銀子,正中他的腦門!


    “啊!”他又發出一聲慘叫,下一瞬,就見他高大的身軀左搖右晃,踉蹌了幾下,咚的一聲躺到了地上,昏死了過去。


    見狀,原本喧鬧的場內,鴉雀無聲。所有的人目不轉睛地看著雲七夜,哪裏還敢輕視她,紛紛猜測對方是哪裏來的小魔頭!


    雲七夜從牆頭躍下,緩步走到城北鏢主的跟前,伸腳踢了踢他的腿,譏誚道,“想當我老子,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呐。”


    一旁,眼見城北鏢主倒地,城南鏢主瞪大眼睛看著雲七夜,“你誰啊?你怎麽能這樣!”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他還怎麽和老劉吵架,不和老劉吵架,九殿下交代的任務怎麽完成?


    可話又說迴來,眼看他二人都吵了這麽久了,也沒見有什麽異樣的人來觀戰,更不用說什麽“也許是穿紅衣服的姑娘,也許是旁的,但是武功很厲害”的人了。


    思及此,他抽出手裏的劍,指著雲七夜,惱怒道,“臭小子,不要仗著會點功夫,就來耀武揚威!”


    雲七夜不慌不忙,扭頭看了一眼院子裏的眾人,下一瞬,袖口又是一揮,嚇的眾人紛紛後退,就見雲七夜的袖子宛若個乾坤袋,揮出下雨般的碎金子碎銀子,足足百十兩。


    帶著這麽多錢,不累嗎?赫連雪撫額,不知道雲七夜的葫蘆裏賣的什麽藥,這幾日,除卻探丸借客一事,雲七夜的行事很是低調,而今她霍然出現,挑起事端,所為何事?


    他心下隱隱有股不安,一瞬不瞬地看著場中的少年,皺緊了眉頭。


    “撒錢啦!”


    眼見雲七夜撒錢,院子裏立時沸騰,紛紛抬腳,想要衝向那陣錢雨。


    然,一瞬,錢雨猛的消失了,就那麽一卷袖,又迴到了紫衣少年的袖子裏。


    她揮了揮沉甸甸的袖子,“想要麽?”


    有人點頭,“廢話,不想要的是傻子!”


    雲七夜笑,伸手指了指城南鏢主,“誰打他,這銀子就歸誰。”


    啥?場子裏的眾人沸騰了,隻道是這紫衣少年,和城南鏢主有仇。


    立時,城南的弟子怒了,紛紛瞪雲七夜,“臭小子,你找打啊!”


    城北的弟子摩拳擦掌,那感情好,正好替師父報仇了,還有錢拿,何樂而不為?當下就挽起袖子,氣勢洶洶地朝城南鏢主衝去!


    見狀,城南的弟子也衝了出來,將自家師父護在圈子裏,“你們別欺人太甚啊,打架是吧,誰怕誰啊!”


    城南鏢主皺眉,他目不轉睛地看著雲七夜,心下有了些異樣,殿下說那人也許會喬裝打扮,但是武功一定不會弱。方才那少年出手,雖然不過數招,但管中窺豹,也是個武功不低的。


    思及此,他一個提力躍上了房頂,目光怪異地看著雲七夜。


    兩相對視,房下的少年眸光灼灼,在寧止的別院裏,她見過這兩個人,他們是寧止的暗線。卻原來,他們表麵上是鏢局的鏢主。


    一個月前,寧止放出話來,中原四國皆知,姚都尉慘死,巫蠱銀線,兇手確定。


    寧止,他口中的兇手,便是她吧?


    終究,他是不相信她的。


    她扯唇,驀地笑出了聲,瑞城是留不得她了。昨晚,她聽說寧止“邀請”她爹來北齊了。


    她握拳,終是割舍不了雲德庸,寧止抓住了這一點,想要逼她現身。


    亥時,夜幕漆黑,隱約可以聽見別院深處的打更聲。


    閣樓裏,燈火未歇。如意水紋窗半掩,偶有微風吹進,映得窗前那人,形影飄搖,孤單蕭索。


    她不曾睡去,坐在窗前,怔怔地望著樓下的花園亭台,那些花朵開的很是嬌豔,在夜裏也未曾閉合。算算時日,她來瑞城也快一個月的光景了,馬上就要立夏了,時間過得可真快啊。


    但是這一個月來,她真的解脫,真的快樂嗎?


    不,一點也不。


    “喂。”赫連雪百無聊賴地躺在不遠處的貴妃椅上,眯眼看著雲七夜的背影,悻悻地問了一句,“看了那麽久,那些花很好看?”


    “嗯,好看。”雲七夜淡淡應了一聲。


    “哎,還說這幾日多陪陪你,可惜消停不下來,裝病這招不管用了。”赫連雪趴在椅上,眉頭皺了起來,“就說說今天早上,你又不是沒看見,簡直就是一樁無頭案,你要我怎麽調和?而且不止他們,這一個月來找赫連家調和的,無論商行江湖,都叫人無從下手,事情突然的很,你不覺有點詭異嗎?”


    雲七夜以手撐頭,心有戚戚焉地看著赫連雪,這麽多憑空捏造,無中生有出來的搶劫刺殺,坑蒙拐帶。要是赫連雪真能查出兇手來,寧止一定會吐血。


    她不動聲色,順著道,“洗耳恭聽,願聞其詳。”


    赫連雪認真分析道,“你也知道,兩國交戰,曆來狀況百出。原本我以為是辛烏賊人混進了北齊,想要趁機煽風點火,霍亂民心。可仔細想想,若真是如此,那他們的手段也太寒磣了點,不過就是幾千兩銀子的打劫刺殺罷了,還不如直接來搶赫連家來得實在。再說,來找赫連家調節的人大多是城裏的名望英豪,斷斷不會去勾結辛烏。”


    “有理。”雲七夜心下不由暗讚,精明如赫連雪,遲早會看出些蛛絲馬跡來。


    赫連雪又道,“而且不止瑞城,其餘幾城的情況幾乎也一樣,各家損失的金銀不多,也沒有人受傷。這一係列事情發生的倉促,仔細揣摩,漏洞就能找出好幾個,顯然是那位幕後操縱者臨時決定,還來不及完善。不過他的手段也夠雷厲風行,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內操縱整個北齊的商行和江湖,是個不簡單的角色。”


    說到這裏,赫連雪不自覺地坐起了身來,有些疑惑,“我隻是一直想不明白,如此的做法,那人想幹什麽?”


    這得去問寧止。


    雲七夜不言語,徑直靠到椅上,眉頭微蹙。陰險如寧止,就算相隔千裏萬裏,他也有手段逼得對手退無可退。


    她經商會武,他的勢力便滲入商行江湖。商也罷,武也好,他斷定她會出現在其中一處。大可以在不驚動任何勢力的前提下,輕而易舉地將她揪出來。可饒是如此,隻消她一直易容換麵,寧止也奈何不了她。


    然,她低估了他的手段。


    他居然將她爹請來北齊,隻這一招,他已然握住了這世上最有利的砝碼,由不得她再逍遙下去。今早,她故意在那些人麵前露餡,是因為她知道,無論怎樣逃,也逃不過寧止的算計。


    “寧止……”一聲低低地嗤笑,她扭頭看向窗外,夜黑風高夜,殺人放火天。


    她起身,緩步走到窗邊,垂眸俯看。院子裏,除了花草亭台,還有些好玩的東西。


    離地一米之處,那些細密得幾乎看不到的細線縱橫交錯在偌大的院子裏,其間分布著好些暗色的鈴鐺,偶爾反射出細微的月光,轉瞬即逝。


    赫連雪起身走到雲七夜身邊,他順著女子視線望向表麵上沒有任何異樣的地麵。望了好一會,他終是發現了端倪,“你什麽時候弄的這玩意兒,幹什麽用的?”


    雲七夜扯唇,卻是苦笑,與寧止的較量,她已經失去了先機,爹在他手上,投鼠忌器,她萬萬動不得他的人,隻有和平退敵了。


    “晌午的時候弄的,送給不請自來的客人。”


    聞言,赫連雪不由想起了今早的鬧劇,“你的意思是,城南鏢局的鏢主要來尋事?”


    雲七夜點頭,淡淡應了一聲,“嗯。”


    赫連雪眼裏滑過一抹異色,靜默不語。相識這麽久,他了解雲七夜的判斷力,沒有充足的依據和把握,她不會如此。


    可鄭鏢主雖是江湖草莽,言行略有些粗鄙,但為人也算光明磊落,怎會做這種雞鳴狗盜之事?


    他長久的思量,眼睫微動,終是明白了什麽,寧止……


    從雲七夜來到瑞城的第三天起,這些無頭案就開始了。現在迴頭想想,每件事都來得環環相扣,步步緊逼。也正是因為他忽略了這點,才被寧止耍得團團轉!


    再說那名慘死在營中的都尉,死期恰好是雲七夜離開向城之日。消息說,那名都尉死於巫蠱,脖間有細線的勒痕,仔細想想,這樣的手法豈不是滄瀾尊主所為?


    原來,人是雲七夜殺的。


    可那又如何,寧止不要她了,他赫連家要!


    越想越氣,赫連雪握拳,不由戲謔了一句,“看來,他是想逼你迴向城。”


    不想他這麽快就猜到了事情的真相,雲七夜微微一怔,旋即點頭,算是承認。


    與此同時,寂靜的院子裏驀地響起了一陣清脆的鈴聲,驚得兩人齊齊望去。


    就見院子裏一抹黑影,穿著夜行服,身形不穩地行走在那些絲線上,震蕩之下,絲線上的鈴鐺齊齊響起,驚得那人手足無措。


    “嗬。”


    看著狼狽萬千的鄭鏢主,樓上的二人忍不住笑出了聲。聽見兩人的笑,鄭鏢主氣極,惱怒地揮劍砍斷絲線,這才站到了地上。


    眼看對方早有防備,他也沒什麽好掩藏的了,不耐煩地將臉上的麵紗扯掉,他抬頭看著雲七夜,憤憤道:“小子,算你狠!但是也別得意,除非你能通天遁地,否則你永遠逃不出九殿下的手心!要是你真聰明的話,那就乖乖地迴向城,殿下的耐性可是有限的!”


    說完,鄭鏢主又扭頭看向赫連雪,語氣一瞬有些愧疚,“少主,殿下對我等有知遇之恩,如此作為,給您添了不少麻煩,咱們在這裏給您道歉。他日若您有什麽要求,隻要我等能辦到,定當孝犬馬之勞!”


    “各為其主罷了,鄭鏢主言重了。”赫連雪客氣地迴了一句,掩在袖裏的拳頭卻是握得越來越緊,一向隻有他陰別人的份,何曾被人如此陰過!


    該死的寧止,給他“添了麻煩”的人,少說也有十幾家,各家都是望族大戶,在瑞城的地位舉足輕重。卻原來寧止的勢力,已經滲透到如此地步了!


    就算他想整治這些人,那也得忍著!


    寧止!


    指甲掐進掌內,赫連雪麵上的笑卻是越發的清雅高貴,宛若千樹萬樹梨花開,語氣溫煦,“時候不早了,鄭鏢主早些迴去休息吧。至於九殿下的事,我會盡全力勸解的。”


    鄭鏢主抱拳一禮,道:“有勞少主費心了,咱們感激不盡,告辭了!”語畢,男人提力躍起,迅速消失在了夜幕中。


    赫連雪臉上的笑仍在,甚至完美的無懈可擊,他轉頭衝雲七夜道:“時候不早了,鄭鏢主都迴家歇息了,你也趕緊去睡吧。這檔子事算是過去了,往後我清閑的很,不會再管閑事了。雲七夜,不若我帶你去鳳天國看煙花吧。”


    雲七夜扭頭,看著笑得漂亮的男子,說實話,她真的很佩服赫連雪的臉皮,這種情境下,它都能由“怒不可赦”扭曲成“清雅溫煦”。


    赫連雪徑自又道,“哦,對了。去鳳天看完煙花後,咱們東行,再去慶曆的大漠騎駱駝,看夕陽。反正天下之大,你現在也沒什麽特定的地方去,倒不如和我去逍遙。你說好不好?”


    那一刻,他的眼神那樣認真。


    這也許,是他有生以來,最認真的一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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