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連雪。


    她下意識地停下了腳步,和赫連雪一直對視,但見男子一臉的笑意,不過是皮笑肉不笑,“嘿嘿,公子,一年多不見,風采更勝往昔啊。今兒是個什麽日子啊,不想在這麽偏僻無人煙的地方,你我都能相逢,真是緣分啊!”


    嗬嗬,緣分。陰險如赫連雪,她就是死,也不會相信能有這麽有“緣分”的事。


    “咳,不要和我攀親帶故。”她睨了赫連雪一眼,拖著沉重的身子慢慢向他那邊移去,也不跟他多客套,吃力地上了車廂。


    赫連雪坐在馬車板上,轉身挑開車簾,就見雲七夜已經躺在榻上,一動也不動了。他睨了她一眼,自尊心受傷了,“我說,你怎麽能這麽絕情啊!這一年來,我這麽想你!可你呢,哎,我真是賤啊,真是好心沒好報啊!若不是小爺的車廂,你睡哪裏啊?”


    他指了指那條川流不息的大河,吐沫星子飛出來了,“要不是我,你就掉河裏了!穿著你的紅衣服,就跟跳大神的巫師一樣,給河神跳舞!”


    雲七夜伸手擋住那一陣唾沫星子,不由冷哼一聲,好心?若是好心,他怎麽不直接去崖底接住她,反而等在這裏獻殷勤。嗬,赫連雪這男人何等喜歡看熱鬧,唯恐天下不亂的他怎會輕易去救她。他等在這裏,不過是想看她如何的身心俱疲,狼狽萬千罷了。


    見她不理,赫連雪搖頭,“嘖嘖,公子,你真是絕情呐。這世上,除了我老娘,我還沒給誰駕過車呢,你就偷笑吧。”


    雲七夜哼哼,“你就當我是你娘吧,不用太拘謹。”


    “……”赫連雪放下車簾,這喂不熟的白眼狼!他又頓了頓,算了,和她置什麽氣,她這爛脾氣,他又不是第一天才知道。


    “來,說說唄,想去哪裏?小爺帶你走。”


    “隨便。”


    嘁,得虧這小子不是女人,他最怕女人說“隨便”了。


    正欲駕車,赫連雪不知道又想起了什麽,突然又笑了起來,“說實話,沒想到你居然也在向城,真是巧。”


    雲七夜不說話,她太累了,渾身酸軟疼痛,實在不想開口。


    見她不說話,赫連雪忍不住又挑開車簾,不死心道,“你是不是吃死我了,這麽對我,說句話嘛!”


    雲七夜閉著眼,難掩麵上的疲倦,冷冷道:“怎麽找到我的?”


    喲,終於肯和他說話了!赫連雪幹脆也不駕車了,彎腰賤兮兮地進了車廂,徑自坐在雲七夜的對麵,“這事兒吧,它說來話長。話說……”


    “長話短說,莫要廢話。”


    如同女人不能說“隨便”。男人也一樣,他說什麽都行,但是不能說“不行!”


    “……行吧。”赫連雪歪著頭看雲七夜,他嘴上說行,可還是長篇大段地絮叨了起來,儼然又是一個說書先生。


    “就前幾天,乾陽發生了一件大事,左相柳之效被滿門抄斬了。而我吧,我曾經因為一丟丟小事,欠了他家女兒柳思月一丟丟人情。”


    說著,他將拇指和食指合在一起,賤兮兮道,“就這麽,這麽一丟丟而已。”


    雲七夜忍不住翻白眼。


    赫連雪又道,“你也知道,我這個人,做人最是有原則了。欠什麽都行,反正從來也不還,但是不能欠人情。所以,我當即就決定,要去天牢救柳思月。哎,我費盡一生絕學本領,才混進了天牢。天牢是什麽地兒啊?豈是一般人能輕易進去的,而且看守的士卒那麽多,各個好本事。為了混進去,我可不容易了,過程之艱辛,之費勁,我買通了好幾個官員,左躲右藏,哎喲,我就不多說了。”


    “……”雲七夜翻過身去。


    赫連雪喋喋不休,越說越亢奮,“話題轉過來,我進天牢,就是為了救柳思月。除了他爹那檔子破事兒,她也挺厲害的,小小年紀,就敢毒殺九殿下。不過她也挺硬氣,死不承認自己毒殺九殿下,傻不拉幾的,倒是承認自己毒殺的是九皇子妃。這不一樣,是死罪嗎?這二百五,在天牢那地方,可慘了,饑一頓飽一頓,形容枯槁,哪裏還像是左相家的嫡女呢,她……”


    雲七夜轉過身來,淡淡看了赫連雪一眼,“赫連雪,累嗎?要不要歇歇?”


    赫連雪揮揮手,“不用不用,我不累,我好著呢。繼續說,我在天牢裏,剛一碰到她左邊的小手,心跳得就好快啊。哦,我不是說我的心跳啊,是說她的心跳。砰砰砰的,跳得又快又健康。就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被某個女人騙了!”


    說到這兒,他咬牙切齒的。


    柳思月的左手全然是個正常人,那一瞬,他立時斷定了那晚的女子到底是誰,所謂的皇子妃,不是柳思月,定然是雲七夜了。


    “你不要走,不要走!”


    陰冷濕寒的天牢裏,蓬頭垢麵的女子望著轉身欲走的赫連雪,慌神了,“你不是來救我的嗎?快救我出去啊!”


    “不好意思啊,認錯人了。您就當我沒來過,乖,閉著眼睛繼續睡吧。”


    柳思月哪裏肯,她跪在地上往前爬,伸手欲拉扯赫連雪的衣袍,“不不不,你別走!你要什麽我都可以答應的!求求你,救我出去!我爹很有錢的……我……”


    柳思月一頓,倏地又想起,他們柳氏一門已經倒了,哪裏來的錢財?


    思及此,她痛苦地跪在地上,不停地嗚咽,半晌後她突然又抬頭,忙不迭道,“我是沒有錢,但是我還有……還有我的身子。你就是要……要我的身子,也可以!”


    赫連雪噎了噎,擺明了嫌棄,“去去去,倒黴玩意兒,一邊待著去,想得還挺美。”


    “求求你,不要走!你迴來!你迴來啊!”


    赫連雪連頭也沒迴,大步出了天牢,還不忘貼心地關上了牢門。心中還有點竊喜,得虧不是柳思月,要不然他還得冒著滅九族的風險劫獄。最重要的是,他向來是看不起柳之效那奸賊的!


    可是雲七夜……


    誒,也有些棘手呢。畢竟,她在蒼流太有名了,還不是啥好名聲。


    他站在寧止的別院外,來迴踱步,最終還是說服了自己,算了,反正他也不是什麽貞潔烈男,嫌棄人家幹啥?


    他興致勃勃地潛入了雲七夜的西房,早已空無一人。他花了些手段打探,這才知道雲七夜暗裏被寧止帶去了北齊。


    為了雲七夜,他還真是一波三折,不過也無妨,反倒激起了他的興致,好女人,值得他費心思。


    他當機立斷,連夜趕赴向城,昨晚子時才到,歇息了幾個時辰,一早就來到了軍營。隻是沒想到,雲七夜還沒找到,就看見了——流凰公子!


    意外之喜呐!


    “公子,我對你可是救命之恩啊,你怎麽能這麽沉默呢?”他又看了雲七夜一眼,就見她的眼皮直突突。


    他笑了,“怎麽樣,是不是被我感動得無語凝噎了?話說你失蹤了這麽久,幹什麽去了?”


    “嫁人了。”


    “……”赫連雪的眼皮也跟著突突,噎也噎,錘了雲七夜的肩膀一拳,“你好歹也是武林盟主,正經點!”


    雲七夜吃痛,齜牙咧嘴地坐起身來,惱怒地盯著赫連雪。


    赫連雪嗬嗬,“哦,我忘了你受傷了。”


    雲七夜看著他,“你來向城找誰?”


    赫連雪據實已告,“雲七夜!怎麽樣,認識嗎?在軍營裏見過沒?她最近在蒼流可有名了。”


    雲七夜冷笑了一聲,“見過,每天都見,白天見,晚上還見。”


    赫連雪不信,譏誚道,“晚上還見?你們倆睡在一起啊?”


    “噢,睡在一起。”


    赫連雪嘴角一抽,真想再錘雲七夜一拳!“滾一邊去,越來越沒正經了!”


    雲七夜低頭,無意間看了看右手心,她皺眉,有些奇怪,不久前還流血的掌心,居然這麽快就結成血痂子了。


    赫連雪喚她迴神,“快啊,你到底有沒有見過雲七夜,我把你安頓好了,還要去找她呢!”


    “找她幹什麽?”


    “這你管不著吧。”赫連雪哼了一聲。


    “不用找了,我先恭喜你,你已經找到了。”雲七夜懶得再逗他。


    “我哪裏找到她了?我還沒找到她,你就蹦出來了,你……”赫連雪的尾聲漸弱,似乎覺得有什麽不對勁了,他看著雲七夜,不確定道,“你這話的意思,挺有意思啊。你這字麵意思,你是雲七夜?”


    雲七夜靜了靜,點頭。


    見狀,赫連雪跳了起來,“咚”的一聲,大頭狠狠地磕在了車廂頂上,疼得他齜牙咧嘴,不忘指著雲七夜道,“你男扮女裝?!”


    雲七夜撫額,“我是女的。”


    “女扮男裝?!”


    赫連雪瞪眼,從頭到尾,從尾到頭,仔仔細細地看著雲七夜,“你是……女的?”


    “嗯。”


    赫連雪發出一聲低唿,又想錘雲七夜,那雙手頓在女子的肩膀上方,突然不動了,他點頭,哈哈笑了,“有意思,有意思!公子,你真是厲害啊!你把整個江湖,耍得團團轉啊!女的,你一個女的,居然當了武林盟主!流凰,雲七夜,哈哈哈,我服了,你真是奇葩啊!”


    這要是讓那些江湖人士知道了,肯定會驚得掉下巴!一個女人,居然技壓群雄,坐上了武林至尊的位置!簡直是驚世駭俗了!


    嘿,他的眼光果然沒錯!


    赫連雪心下暗喜,今日又陰錯陽差地救了她,那他就是英雄救美了!


    思及此,他突然又笑了,他盯著雲七夜的唇瓣,一般這種情況下,被救的女人一定會說,“多謝公子的救命之恩,小女子無以迴報,隻好以身相許了!”


    嗬嗬嗬嗬嗬嗬,傻笑不止。


    “雲七夜,我救了你,你就沒什麽想說的?”


    果然。


    雲七夜開口了,她道,“那我多謝你的救命之恩,我也無以迴報……”


    赫連雪耳朵豎起,睜大眼睛看著雲七夜,期盼萬千。隻好以身相許了,以身相許啊,以身相許,快啊,說啊,快說啊!


    “既然無以迴報,你總不能叫我以身相許吧?”雲七夜看著神色詭異的赫連雪,揶揄道:“何況我此生窮困潦倒,身無分文,隻有來世再報答你了。”


    赫連雪氣結,蒼流首富幺女!這小子,還敢說自己沒錢!可惡的雲七夜,居然敢調侃他!再說了,他要錢幹什麽!他要的,是她的人!


    他不由低喝一聲,“雲七夜,你!……”


    “我不姓雲。”將赫連雪的話打斷,雲七夜抿唇,靜默了半晌後又道:“我姓滄瀾,滄瀾夜。”


    滄瀾夜?


    赫連雪瞪眼,麵上的頑劣瞬時不複,唯有不可置信的驚惶,連帶著聲音不由自主地顫抖,“你和滄瀾教什麽關係?”


    雲七夜從鼻子裏哼了一聲,“沒什麽,不過當了個尊主罷了。”


    滄瀾尊主?赫連雪傻眼了,緩了許久,都消化不了這驚天的秘密!


    再說雲七夜,這麽淡漠的語氣,是幾個意思?滄瀾尊主啊!這麽可怕的身份!她居然這麽冷淡一句!


    他眼珠一轉,疑惑道,“也不對啊,你失蹤的時候,不是告訴我,你重傷了一個滄瀾人的手臂了麽。你既為滄瀾尊主,幹嗎打自己人?起內訌啦?”


    雲七夜望著赫連雪,語氣淡淡,“我是傷了對方的手臂,那人是滄瀾千花。我傷了他一臂,作為迴報,他廢了我一手。”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左臂,居然奇怪,左臂折斷的地方,今日受此重創,居然沒有太大的疼痛感。她又忍不住看了看手掌心的血痂,不由皺了眉頭。


    滄瀾千花?赫連雪瞪眼,今日所受震驚過多,他已經到了極限,已經緩不過來了,雲七夜,她的本事到底有多大,居然能傷到滄瀾千花,嘖,簡直不是人了!


    接下來,車廂裏的兩人各懷心思,靜默不語。


    赫連雪好不容易迴過神來,他神色複雜地看著雲七夜,長生不老之身,睥睨生死之態的……女人?


    他忍不住一個哆嗦,一臉“我看好你”的表情,衝雲七夜道:“怪不得你的經脈那麽詭異,我就說呢,果真你是滄瀾神教的人。不過,你摔得不輕吧?”


    他不由看了看雲七夜時不時抽搐一下的身子,衣衫破損,周身血汙,頓覺自己有些殘忍了。對這樣的雲七夜,他有幾分不忍,何況對方還是個女人。


    恰逢其時,腦海裏又蹦出來一個小人,不停地錘他的腦子,叫囂道,你偏心,柳思月也是女人啊!


    他拍了拍腦袋,將那小人拍散,衝雲七夜低聲道,“要是實在疼的不行,那就哭出來吧。”


    “為什麽要哭?”雲七夜抬頭,語氣淡漠。


    赫連雪挑眉,理由當然道:“哭笑乃人之本性。該笑的時候就笑,該哭的時候就哭。疼,那自然要哭啦。你要是覺得難受,那就痛痛快快地哭出來吧!好兄……好姐妹,你放心,我不會笑話你的!”


    雲七夜睨了一眼赫連雪,淡淡道:“哭不出來。”


    但其實,她又何嚐不想哭?隻不過哭不出來罷了。


    赫連雪一愣,久久不語。方才場麵混亂,他其實也不太清楚雲七夜為何會墜崖,但知她被夥伴拋棄排斥,心裏一定很難過。


    可這樣的傷心和肉體上痛,她又不哭,不去尋找宣泄口,將情緒噴薄而出,這樣的人,內心一定已經……絕望了吧?


    不刻,雲七夜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隱約能感到一陣暖意襲身,有人給她蓋上了被子。


    夢裏,她夢見了雲德庸。這世上,真正愛她的人是她爹,還有幾個姐姐。可是……卻不是她的親爹親姐。


    不是自己的,卻被自己占著,會更心疼。


    父親說,我生在一個大雪連綿的冬日裏。


    那日,明明是臘八嚴冬,我降世的那一刻,下了七日的大雪倏爾停歇,月出青空,皎潔中參有異物,其形若鳳。彩羽華翼,冠世風華。整個帝都的枯樹更是逢春般,紛紛綻開了嫩綠的枝芽,錦緞似的覆蓋了帝都的街道樓宇。觀之,八方寰宇震詫,莫不跪地而拜,焚香頌福。


    過一日,帝大朝群臣,言天降祥瑞,佑蒼流萬代,大赦天下。


    父親抱著我站在庭院裏的樹下,賜名滄瀾夜,小字流凰。


    那一日,滄瀾千花尚沾著血的手慢慢移向繈褓裏的嬰兒,要做教主,那便是斷情絕義啊,你母親的屍體還躺在床上呢。孩子,你去陪她吧。


    繈褓內,嬰兒依依呀呀地發著無意義的聲音,不同於其他的嬰兒,竟是不哭不鬧,反而在男人的手靠近的時候,衝男人笑彎了眉眼。


    那雙沾有鮮血的手,驀地停了下來,心裏最柔軟的地方,猝不及防的一動,男人看著繈褓裏的孩子,那一滴落下的眼淚迅速被風吹幹,幾不可尋。


    “我將這孩子交給你照看一年,此一年,她以你七女的身份出現。”


    將孩子交給雲德庸,滄瀾千花眼裏的光芒流轉,隻消如此,誰也不知道這是他的孩子了,嗬,很好,我的女兒,父親很快來接你,一起去那萬裏的滄瀾,長生不老。


    ------題外話------


    謝謝艾米寶寶、weixin7237c4deb8、南柯一夢h、蟲吐泡泡、菊菊i、憶書凡、是我的小可愛呀、是個大美人兒、幾位親親的禮物和票票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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