買主開門見山,直接問人牙子,“你這麽著急把他賣給我,該不會是這小孩有病吧?我今兒個買迴去,沒兩天就死了!”


    人牙子搓了搓手,幹笑道,“瞧您說的,哪能呢!好著呢,這小子吃得好,睡得好,好著呢!”


    就怕買主不信,他重重一拳錘在小孩的肩膀上,發出一聲悶響。小孩吃痛,被打得後退了幾步,他咬牙不做聲,隻是恨恨地瞪了人牙子一眼。


    那買主一愣。


    人牙子忙不迭賠笑,“您瞧,我沒騙您吧。這娃兒雖小,卻結實著呢!”


    私心裏,他真是恨不得趕緊將這尊小瘟神賣掉!這小兔崽子已經在他這兒待了三個月了,脾氣又怪又倔,眼神還兇巴巴的,很不討喜。


    這三個月來,這小東西吃他的,喝他的,用他的,雖然都是些爛東西,但是也得花錢啊!


    迴想起來,這小兔崽子倒是也被賣出去過兩次,可很快就被送了迴來。第一次,他趁買主不注意,將人家的頭打破了!第二次,剛被賣出去,他就跳車逃跑,小胳膊小腿,能跑多快,當下就被抓了迴來。


    就這兩次,可苦了他這個賣家,不但沒賺一分錢,還得賠買主的醫藥費、損失費。這該死的小兔崽子!這麽多奴隸,就屬他狀況多,難伺候!再這麽下去,他找誰要本錢去?


    “您瞧,真的可結實了!”人牙子促狹地笑,衝買主眨眨眼,“您買迴去調教調教,勾欄裏手段多,還怕他不服軟?再說了,他長得又奇特,脾氣差點也沒關係,可有不少老爺喜歡這種調調呢!”


    聞言,買主心照不宣地笑了笑,又扭頭看了看那小孩的眼神,心下那股不舒服更盛了。再說這人牙子吧,這麽著急讓他買這小孩,肯定有詐,他可不吃這啞巴虧。


    他搖手,“算了,還是不要了罷,伺候不了這小祖宗。”


    “誒誒,別介啊,您再考慮考慮一下嘛!才二十兩銀子!咱們再商量商量?”眼見買主走了,人牙子氣得不輕,轉身狠狠地踹了那男孩的肚子一腳,低聲罵咧道,“晦氣!死東西,你再這麽兇地看人,信不信我把你的眼睛挖掉!”


    那男孩被踹得倒在地上,吃痛地捂著肚子,咬牙不吭一聲,隻是眼裏的恨意更重。


    從頭到尾看得清楚,滄瀾千花意味深長地笑了一聲,倒是個有趣的小東西。他低頭看了看雲七夜,就見雲七夜也盯著那男孩,都忘記了吃最愛的糖葫蘆。


    他起了興味,“丫頭,那小男孩很奇特,是不是?”


    女孩點頭,“是呢。”


    男人又道,“教裏也沒個和你差不多年紀的小孩玩耍,你想不想和他玩?”


    她可以嗎?孩子抬頭,歡喜地望著男人,忙不迭點頭,“想!師父,咱們買了他吧。”


    滄瀾千花臉上的笑意愈發濃重,他抬頭看了看那奴隸孩子眼裏的倔強,俯身又衝女孩輕道,“想的話,就自己去辦。”語畢,他又將二十兩銀子放到了孩子的手裏。


    “我?可我沒有買過東西,我不會。”孩子有些膽怯。


    “這是你的事,而非我的。”滄瀾千花不管。


    女孩咬唇,但是一想到可以買個玩伴迴去陪她玩,終是鼓起了勇氣向圈子裏走去。她走到人牙子跟前,稚嫩的聲音響起,有些害羞,“我……我想買一個!”


    聞聲,吵鬧的人群一瞬安靜,紛紛望著那小女孩,不過五六歲的年紀,一身火紅,一隻手裏攥著兩串糖葫蘆,生得極為可愛,像個瓷娃娃。


    “去去去,哪兒來的小奶娃!”眼見那墨瞳奴隸又沒賣出去,人牙子一身的火氣沒處撒,不耐煩地衝雲七夜喊了一聲,“去去去,找你爹媽玩去,別耽誤大爺的生意!”


    這人好兇呐。


    女娃轉頭,有些無助地看著不遠處的滄瀾千花,不知如何是好。


    秘腹傳音,男人帶著趣味的聲音傳來,隻有女孩一人能聽見,他嗤笑,“想的話,就自己去辦,我隻給你半柱香的時間。要是你買不下他,迴到山上可別後悔地哭。機會隻有一次,錯過了,就沒有了。”


    聞言,女孩急了,忙不迭將攥在另一隻手心裏的銀子亮了出來,捧到了人牙子跟前,“我有錢的,我是真的要買一個!”


    人牙子眼睛一亮,目不轉睛地看著孩子手裏的銀子,咽了一口唾沫,眼前的女娃一瞬好似成了散財童子,看得他喜笑顏開,“嘿,小姑娘有銀子啊,那就好說!來,告訴叔叔,你要買哪個啊?可你隻有二十兩銀子,喏,你隻能買他!別的奴隸,你得再加錢!”說著,人牙子指了指墨瞳男孩。


    女孩忙不迭點頭,“我就是要買他,你把他賣給我,好不好?”


    耶嘿,居然有人要買這小兔崽子!人牙子高興還來不及,趕緊道,“當然好啦!賣,就賣給小姑娘你!”


    生怕女娃後悔,他急忙拿過孩子手裏的銀子,轉頭衝屬下喊了一聲,“還愣著幹嗎?給那小子鬆綁,給這位小小姐帶過來!”


    “好嘞!”立即有人將綁在墨瞳孩子身上的繩子解開,一把將他拎了起來,拖拽著向女娃走來。


    女娃歡喜至極,真好,有人和她玩了!


    她目不轉睛地看著漸漸靠近的墨瞳,笑得眉眼彎彎,卻又在下一瞬斂去了笑容。


    她看見那雙墨瞳,極度排斥,甚至怨毒地看著她。


    男孩惱怒地瞪著女孩,他最討厭這些個不知愁苦滋味,自以為是的有錢人!


    “你不高興我買了你?”早已學會察言觀色,女娃試探地問,生怕得到失望的答案。那就意味著,她隻能一個人在那陰森可怕的教內,從早到晚,都是一個人。


    “哼。”墨瞳孩子不屑地冷哼,眼裏的怨毒仍在,“你眼瞎啊,我當然不高興!”


    聞言,女娃臉上的歡喜耷拉了下去,她低頭,小腳忍不住踢著地上的小石頭,哎,她好想和他一起玩,可是人家不樂意呢。


    半晌,她抬頭,做最後的努力,“如果你跟我走的話,我會和你玩,會給你吃好吃的,會給你暖和的被窩睡覺,你跟我走,好不好?”到了最後,她幾乎是乞求的語氣了。


    “好個屁!”髒話出口,墨瞳孩子不耐煩地瞪著女娃,故意將臉上的鳳凰湊近她的臉,小女娃,他嚇不死她!


    “很漂亮。”這是她的答案,她專心地看著他的臉,真誠道,“你的眼睛,也很漂亮。”


    一瞬,竟有些泄氣,墨瞳男孩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有些不相信,“你不害怕我的眼睛?灰色的啊!你不害怕我臉上的圖案?”


    那又怎麽樣?她的眼睛還能變成紅色的呢,她的胳膊上全是傷疤呢。女娃搖頭,“喜歡還來不及呢,怎麽會害怕?”


    她說她喜歡?


    墨瞳孩子怔愣地看著女娃,有些怔愣,從小到大,沒有人說過他的眼睛漂亮,也沒人……沒人說過……喜歡他。


    “喏,我有兩串糖葫蘆,我一串,你一串,這串糖葫蘆給你吃。”又是彎彎的眉眼,女娃大方地將一串糖葫蘆塞到了墨瞳孩子的手裏,一個個山楂,圓滾滾、紅彤彤,外麵裹了一層糖衣,亮晶晶的。


    她認真道,“你快吃一口呀,酸酸的,甜甜的,可好吃啦!”


    從未吃過糖葫蘆,隻是見過,流過口水。墨瞳孩子看著手裏的糖葫蘆,好半天後才往嘴裏小心翼翼地塞了一顆,糖葫蘆是個什麽味道?他現在才知道,不覺的酸,隻覺得甜甜的,一直甜到了心坎裏。


    “我叫雲七夜。你呢,你叫什麽?”


    “我……我沒名字。”他趁她不注意,又咬了一口糖葫蘆。


    “是人都有名字,你怎麽會沒名字呢?”


    他咀嚼的動作一頓,她說他是……人!


    他抬眼,那雙眼裏,竟有淚花。那雙墨瞳,下一瞬,居然哭了……


    自他出生,便因為灰色的眼,臉上的胎記,被父母視為鬼怪,被鄰裏小孩追打辱罵。他很小的時候被賣掉了,輾轉了好些人,好些地方。


    縱使被欺淩、縱使被辱罵……這麽多年來,千般萬般苦楚,他都不曾哭過。


    那一日,他生平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哭泣,全被那紅衣的女娃看見了。


    他嘴裏還有半顆沒來得及咽下去的山楂,無聲地哽咽。他抹了把眼淚,他說,“我真沒有名字,沒有人給我起名字。他們都叫我兔崽子,狗東西什麽的。”


    女孩歪頭,想了想,“我給你起一個名字吧。”


    “……好。”


    “嗯,叫什麽好呢。”她看著男孩臉上的鳳凰,恰逢其時,春風乍起。


    她笑了,“啊,鳳起,你叫鳳起好不好?”


    鳳起?墨色的瞳孔微微緊縮,男孩沉默了半晌,鄭重地點頭,“好!”


    光陰荏苒,十年過去,即便好些往事已經被歲月湮沒,風霜盡染,一層又一層地鋪疊,遙遠到無跡可尋。可幼時的嬉戲玩耍,笑聲哭聲,怎也忘不了。


    那一年遇見了你,風中的雲,風中的雨,風中的花,都成了最美的迴憶。


    看著鳳起,雲七夜淡淡道:“難為你了,乾陽到北齊路途不近,一定很辛苦吧?”


    “沒關係,我應付得來。”鳳起抿了一下薄唇,察覺到雲七夜目不轉睛地看著他,他心裏微微有些異樣,下意識地避開了。


    看的清楚,雲七夜驀地伸手拍上了鳳起的肩膀。鳳起皺眉,肩膀有些顫抖。


    他肩上有傷……


    下一瞬,雲七夜的手微移,竟移到了他脖頸上的死穴。隻消她微微用力,他立時可以當場斃命!


    一瞬有股寒意,以及莫名的恐懼,鳳起握劍的手一緊,身為武者,本能驅使之下,他幾乎要拔劍而出。


    感知到他一瞬的殺意,雲七夜淡笑,仍是不離男子的死穴,“小鳳兒,知道我當初為什麽買你麽?”


    “不知。”說出這話,有股冷氣吸入鳳起的胸腔,他皺眉,誠然,這麽多年來,他雖沒問,但也一直想知道答案,可是卻不想竟會在這種情況下。


    “因為你的眼睛。”說著,雲七夜看著他的墨瞳,“那時候,它很漂亮。”


    那時候……


    那現在呢?


    不知為何,在聽見答案的那一刻,鳳起隻覺得握劍的手微微顫抖。下一瞬,脖頸間的束縛移去,雲七夜徑自坐到了近旁的椅上,又是一副眉眼彎彎,臉上的笑容不減,“來找我,一定還有別的事吧?”


    憋悶的窒息一瞬斂去,鳳起不由唿了口氣,定了定,他從懷裏掏出一隻小盒子,遞給了雲七夜,“我來給你送這個,對你的左手複原有好處。”


    雲七夜接過,打開那盒子,就見裏麵有一粒指甲蓋般大小的藥丸。將藥丸捏到手裏,她眯眼看了看,最後毫不猶豫地吞吃入腹。


    “謝謝你還惦記著我。”她以手扶桌,慢悠悠地站起了身。


    “師父客氣了。”淡淡一聲,鳳起不再言語。


    “時候不早了,我該睡了,你也早些迴去吧。”


    鳳起抿唇,靜默了半晌,輕輕吐出了一個“好”字。而後轉身掀帳簾而出,帳內立時歸於沉寂。


    雲七夜望著帳門,神色複雜。


    下午在崖壁下,那名黑衣人的劍法雖然套路複雜,糅合頗多,但是偶爾一招,仍能看出些許端倪,尤其他時不時朝她瞟來的眼神。黑瞳可以偽造,但是他左肩上的傷,斷斷偽造不來。


    ……鳳起。


    這藥丸,可真是厲害啊。


    她轉身,渾渾噩噩地摸索到床上,額上漸進有汗水溢出,咬牙蜷縮成了一團,她吃下那顆藥丸後,肚子就好像要炸開一樣,越來越疼,疼得她真想把肚子剖開!


    鳳起!


    那一刻,她想笑,可猛的有股熱辣辣的東西從她的喉嚨裏衝了上來,直直噴到了床上。她驚訝,伸手摸了摸唇角,黏糊糊地觸感,全是血,它們源源不斷地從嘴裏溢出,即使是自己的血,也腥得她幾欲作嘔!


    這世上,居然還有毒物可以將她毒到如此地步。


    那一刻,她驀地笑出了聲,苦澀至極。鳳起,他何等的“了解”她!


    十年零四個月,他記得,她何曾能不記得?


    皚皚大雪,一起練武玩耍,不叫她再是一個人的人,是他。


    滄瀾聖教,背著渾身是傷,奄奄一息的她衝出蛇窟的人,是他。


    北齊乾陽,默默守在她身邊,陪她共同經曆風雨的人,是他。


    萬裏滄瀾,十載沉浮。她和他,相依為命。


    然,卻是“曾經”。


    一股寒意,由骨髓深處竄襲而上。唿吸漸漸有些困難,燈台上的燭光在她眼裏慢慢變得模糊,漸進看不清楚。所有的一切,忽然在刹那間變成了空白,留在她眼裏的,是刺眼的鮮紅。


    “早知如此,哈……”床上,她的聲音漸漸微弱下去,卻又在某一刻止不住了笑聲,眼神渙散開來,沒了焦距。


    早知如此,我是不是不應該買下你?


    你知道那種痛麽?這世上第一個叫你信賴,第一個叫你笑出聲,第一個叫你不孤單的人,他背叛了你。


    心裏,有一處轟然崩塌,鳳起……


    一個偌大的漩渦,再也逾越不過的……溝渠,猜忌,和痛苦。


    ——“起兒,那丫頭的左臂上的傷,還沒有恢複吧?我這裏有顆藥丸,對她的傷有好處,你拿去給她吃。就說是你給的,若說是我給的,那丫頭肯定不會吃的。”笑著,滄瀾千花將盒子遞給了鳳起,額間的紅寶石散發著血般的幽光。


    ——“什麽人?”


    剛從乾陽趕到向城,鳳起正往軍營方向而去,突然出現的黑衣人攔住了他的去路,不曾多說一句,出手就打!


    兩人連過了數百招,那黑衣男人竟然甩出一根細線,像極了雲七夜的武器。鳳起震驚,還沒反映過來的時候,那人已經將絲線刺進了他的肩膀!


    他吃痛,想要還擊,可是那人根本不打算繼續和他打鬥,一瞬便躍上了樹幹,消失的無影無蹤!


    ……


    藥丸,肩傷……追根溯源,皆出自那掩在帳外的男人。透過窗戶,滄瀾千花冷眼看著漸進昏迷過去的雲七夜,笑得殘酷。


    不過一日,她與寧止和鳳起,不複當初,有的隻有淡漠疏離,猜忌溝渠。


    “丫頭,像我們這樣的人,怎能輕易動情?不配呐。這世間,我總有辦法叫你明白,何為無情無義?很快,不用我動手,你自己就會斷了情念。”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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