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止皺眉,有些惱了,當即打斷了他,“陰若熏,適可而止吧!”


    壓抑了這麽多年的情感一旦噴發,你叫他怎麽閉嘴?看著寧止,陰若熏嗤笑,“嘴長在我身上,我為什麽要閉嘴?你害怕我說下去嗎?嗬,厲害如你,也會有害怕的時候!”


    寧止不語。


    陰若熏蹭的站起身來,隔著一張桌子,俯身靠近寧止,“寧止,你還要逃到什麽時候?你明知道,從我十歲,從你七歲那年,你就知道我愛你!”


    愛?寧止瞪他!他被氣懵了,腦子裏居然想起了出雲和尚的卜卦,既不是雲七夜,更不是柳思月,難不成是陰若熏!


    他一個哆嗦!


    陰若熏攥住寧止的眸,聲音裏帶著怨,“可你呢,你是如何迴應我的?你躲我!避我!書信不迴,黑店不來!這可好,終於來了,居然還帶了個所謂的內人!嗬,什麽意思?來激我退卻嗎?”


    說到這兒,陰若熏突然笑了,陰惻惻道,“寧止,你以為這樣就可以和我斷絕關係?就能讓我退縮嗎?簡直就是掩耳盜鈴!嗬,狗屁的天資聰穎,我看你就是個白癡,感情白癡!隻會逃避,隻會裝鴕鳥!你其實就是個膽小鬼!縮頭烏龜!負心漢!偷心賊!陳世美!”


    別的也算,他何曾被人說過是白癡!寧止惱了,狠狠地瞪了一眼陰若熏,“我是我,你是你!你喜歡誰,那是你的事!我喜歡誰,你也管不著!”


    聽得仔細,陰若熏大力拍桌,震得茶蓋翻滾在桌子上,發出一聲脆響。他咬牙切齒地看著寧止,果然,他變了。以寧止過往的性格,你就是殺了他,他也不會承認他在意什麽或著喜歡什麽。而現在,他居然會說“喜歡”了!


    “……你果真,有喜歡的人了?”


    “幹卿何事?時候不早,我要休息了,陰少將請迴吧。”終是不耐煩,寧止徑直起身,頭也不迴地向內室走去。


    陰少將,這樣冷淡的稱唿從寧止嘴裏而出,宛如針紮。陰若熏怔愣地坐在椅上,一瞬不瞬地看著寧止的背影,他的眼神茫然,無措,到最後的決絕。


    一直以來,他從來不相信這世上有什麽高深莫測的功夫,什麽拈花為刀,飛葉殺人,千裏傳音……他都不認為是什麽厲害功夫。


    但現在,他猛的知了,這世上最厲害的功夫,是所愛之人的眼神,是所愛之人的話語。不要疑問,你哪裏知道,愛慕中,冷言冷語,都是致命殺器!


    寧止,他該如何是好?不甘心啊!他不甘心!


    他目不轉睛地盯著寧止的背影,思量著要不要一掌打穿寧止的胸膛,將他的心挖出來!他陰若熏才不是什麽可憐蟲,也能做一個名副其實的偷心賊!


    此刻,隻要他起身,隻要他的手向前一探,隻要五指一狠,就能輕而易舉地穿透寧止的胸膛,觸到那顆不知道“喜歡”著誰的心髒!


    熱乎乎,血淋淋,砰砰跳動。


    然後,他偷走它!捏碎它!


    越想越興奮,他眼裏有嗜血神采,忍不住又道,“寧止,你可以把我當成透明的!反正我在你眼裏,什麽也不是。可是你不要忘了,普天之下,隻有我才是真心待你的!隻要你願意,我可以一直陪在你身邊,照顧你,愛護你,不會再叫你一個人孤單下去!”


    然,寧止不曾迴頭,隻是淡淡四個字,“我不孤單。”


    “寧止!”陰若熏惱了,幾乎口不擇言,“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這世上除了我和你已去的母妃,根本無人真心待你!更無人會愛你!甚至你的母妃,在最後的那幾年,她也放棄你了!”


    ……母妃。


    寧止的腳步微滯,卻終是沒有迴頭,“陰少將,辛烏屠了我蒼流十萬大軍。國仇為先,你我二人,還是戰場上見吧。今後,我不會再私下見你。”


    “寧止!”陰若熏氣極,隻覺無數疲倦宛如海浪襲來,將他直直拍打在了岸上,將他數年的執念擊打得潰不成軍,狼狽不堪!


    他愛寧止,可寧止不愛他!


    方才,寧止拒絕了他,這就表示一切都結束了。


    維持著垮肩,他良久沒有動靜,隻是不停地深深唿吸,眼裏有些酸澀。無情最是帝王家,不愧是蒼流的九殿下啊!


    好,好得很!


    好得很!


    長久的靜默,他忽的啟唇,發出微弱的笑聲,“寧止,你好狠。我最後再問你一句,那紅衣少年,你喜歡的人可是他?”


    內室裏,無人應答。


    陰若熏起身,提高了聲音,“告訴我,你喜歡的是不是他!”


    內室裏,寧止閉眼躺在床上,抿唇不語。


    喜歡?他為什麽要喜歡雲七夜?


    這樣的字眼,猛的被陰若熏說出來,他一時竟有些無措,不由揉捏起了腰間的平安符。


    他靜默,終是沒有迴答陰若熏。


    有時候,沉默就是承認。最起碼,陰若熏是這麽認為的。


    外廳,陰若熏緊握的拳頭發出一陣陣嘎啦聲,寧止,“那人似乎成了你的弱點了,若是我殺了他……嗬。”


    是啊,與其殺了寧止,不如殺了那人!


    他難過,他錐心飲恨,寧止也別想好過!他也要他嚐嚐痛失所愛,愛而不得的滋味!


    紅衣少年是吧?馬上就是血衣死人了!


    ※


    從踏進北齊的第一步開始,就意味著她離滄瀾越近。算算時日,她已經離開北齊很久了,久到已經對這片地域陌生,陌生到帶有隱隱的排斥。


    時過境遷,人情變更,可還有人記得滄瀾尊主這個叱吒風雲的稱號?聖教之巔有沒有下雪?師父此刻又在做什麽呢?……


    躺在床上,雲七夜的腦海裏滑過一個又一個的問題,以至輾轉反側,久久難眠。眼看已近子時,她還是沒有半點困意,反正睡不著,她索性穿衣下床,一路出了軍營,在城內溜達。


    頭頂的夜幕,幾顆星星綴於其間,無數的角樓飛簷,營房操場,盡數被湮沒在了夜的懷抱裏。那些白日裏戰場上血跡,劍戟軍旗也被無邊無際的夜色掩去,消失在了濃墨中。


    此刻的向城安靜極了,街上鮮少有行人,偶爾可以聽到幾聲打更的聲音,在夜裏迴蕩碰撞。


    晚風迎麵吹來,倒是不顯涼意,反而有種舒服的觸感。頗為享受此刻的寧靜,她漫步而行,順道登上了街邊的一處高台。憑欄遠眺,隱隱約約能看見天際盡頭皚皚雪山。即便在夜色裏,雪山的白色仍是顯眼,完全穿越了距離的阻隔。


    滄瀾聖教,上有千裏冰封,下有蠱蟲遍地。那樣人跡罕見的地帶,在其中一座高入雲端的雪巔上,有著這世上最龐大,最奢華的宮殿,以及這世上最接近神祇的男人。


    “師父。”


    她無意識地低喃了一聲,右手不由撫上了左臂,雖說傷口已經漸進愈合,可是刻意地碰觸還是會痛。有時候癢痛起來,真是讓人恨不得將之生生挖去,也省得被這樣的傷痛折磨。可若真是這樣,那會更痛,而且痛得更久。


    這樣矛盾至極的想法,一如她此刻的心情。


    滄瀾千花。


    高貴如斯,他養育她,教導她,她大半的武功皆出於他手。刀槍劍戟,暗器蠱術,八卦五行……她盡得了他的真傳,至此奠定了她在整個蒼流,乃至中原四國中至高無上的地位。


    可他在養她教她的同時,卻又帶給了她無盡的恐懼和夢魘。高處不勝寒,已近神祗的男人,那樣陰晴不定的脾性,時好時壞,叫人難以琢磨。


    莫名其妙的理由,不明所以的怒火,他變著花樣懲她,罰她,卻又在事後將幼時的她抱在懷裏,輕聲安慰,衝她做鬼臉,好言好語地說自己錯了。


    祭天台上,男人一身華貴的千山羽衣,蹲跪在小小的女娃跟前,衝她扮著各種各樣的鬼臉,笑得眉眼彎彎。這樣的神態,甚至有些討好,儼然是一個誘哄女兒的慈父。


    “丫頭,乖,我錯了。笑一笑,好不好?你隻要笑一下,我就叫人去山下給你買一串糖葫蘆好不好?”


    女娃掙脫了男人的手掌,忙不迭朝後退了幾步,滿是淚水的臉上帶著恐懼和痛苦。哭著,她小小的身子不住地顫抖,衣袖上卷,兩條胳膊上是觸目驚心的血跡斑斑。


    稚嫩的肌膚,被男人飼養的毒物齊齊撕咬了一遍。那樣的痛,痛到她恨死眼前的男人了!


    “嗚嗚……我疼,七夜疼。”


    不理會孩子的哭喊,男人伸手將她拉迴懷裏,臉色仍是乞求,“還不笑?那我親自給你去買,買兩串,好不好?”


    女娃搖頭,淚眼模糊地看著自己的手臂,“嗚嗚,我不吃,我以後都不吃糖葫蘆了。師父是不是很……嗚嗚,很討厭我,為什麽要把我喂給毒蟲。嗚嗚,疼啊。”


    順著孩子的視線,男人看著她的胳膊,眼裏閃過一道陰鷙。下一瞬,他抬眼看著孩子,輕輕捏了捏她柔柔的小臉,“把你喂毒蟲,你才可以百毒不侵啊。以後,再也沒有人可以毒害你了。”


    哭聲漸進低沉了下去,女娃哽咽地看著男人,將自己的手臂縮迴了身後,她寧願背地裏偷吃毒藥,也不願意被毒蟲咬!


    男人起身,俯視著小小的孩子,輕輕點了點她的額頭,“走吧,師父帶你下山去好不好?這幾年,你還沒下過山吧?山下有很多好玩的小玩意,師父給你買好不好。來,丫頭,笑一笑。”


    “嗚嗚嗚……”


    “丫頭,聽話,笑。”


    談何能笑得出來?記不錯的話,那一次,師父又罰她三天不準吃飯,險些將她餓死。之後種種的遭遇,她怕了,再也不敢忤逆男人的意思,他說什麽便是什麽。


    在聖教數年,直接養成了她日後隱忍不發,外表呆呆傻傻,唯唯諾諾的性格。為了活命,什麽都可以做。因為臨近死亡,是那樣的恐懼。


    目不轉睛地看著天際盡頭的雪山,她不由輕唿了一口氣,左臂微痛。師父,既然你口口聲聲說喜歡看我笑,卻為何還要叫我流血流淚呢?


    “丫頭,你為滄瀾尊主,將來是要接任教主之位的。而做教主,必須要斷情絕義。你不可以對任何人有情,即便是雲德庸和你那六個姐姐,也不可以。你總歸,不屬於他們。”


    不解,七歲的女孩顧不上多問,隻想著明日就要迴乾陽,就要見到爹爹和姐姐了。從今往後,就要脫離師父了!


    看著男人,她心下何等的歡心,綻開了花兒般的笑容,“我知道!”


    知道什麽?她隻知道老爹疼極了她,隻知道就算幾個姐姐嘴上刻薄,可是還是對她極好極好。


    乾陽雲府才是她的家,滄瀾是魔窟!


    “爹,我不想迴乾陽了,我想永遠待在乾陽。”


    雲德庸為難,他看著年幼的女兒,掩麵不語。他何嚐不想將女兒留下,可是……對方是誰?他無能為力!


    嫁給寧止的前一年,女子再次迴了北齊。


    “我請了你十三次,你總算肯迴來了。可是我怎麽沒看見我想看的東西?不是要你帶雲德庸的人頭迴來麽?頭呢?”


    雲七夜冷眼看著男人,淡淡道了一聲,“他是我爹。”


    額上的紅寶石散著血般的光澤,男人靜默了半晌,猛的從塌上坐起,難掩怒火,“胡說八道!”


    靜默以對,雲七夜不語。


    “滾迴去!去給我把雲德庸,還有寧止的頭帶迴來!否則,你別想接任教主之位!”


    一動不動,雲七夜沉默了片刻,張口道,“此次我迴來,就是要告訴師父您,我不想接任教主之位。還望您,另擇能人。”


    愕然,男人瞪著雲七夜,他倒是忘了,她已經不是以前那個聽話的孩子了,她已經有自己的想法了。


    “你不想接任教主之位?”一步一步朝雲七夜走去,男人不可置信,“就因為雲德庸是你爹?那寧止呢,他的頭呢?雲德庸的頭沒帶迴來,那還情有可原。可寧止呢?你明年才和他成親,按理還沒見過他吧,那怎麽也下不了手呢?難不成你也對他有情?丫頭,你如此忤逆我,就不怕我殺了你!”


    雲七夜不曾畏懼,抬眼迴視男人,淡淡道,“我既然敢迴滄瀾,就沒抱著活著迴去的念頭。師父動手吧,若我贏了,你答應我從今往後不再難為雲家和九殿下。若我輸了,那我自廢一臂!”


    聞言,男人忍不住嗤笑,“自掘墳墓!你以為你能打得過我?那你可得小心些,今日便是你的死期了。等你死了,你的眼,你的鼻,你的手,你的腳,本尊一寸一寸撕開!然後再砍掉你的頭顱,將你做成傀儡娃娃!”


    耳邊,男人陰怨的怒吼言猶在耳,雲七夜的心一揪,額上竟不由溢滿了汗水。有些壓抑,她不由重重地深吸了幾口氣。


    晚風吹過,方才的舒適不複,被虛汗浸濕的衣衫有些涼意。她不由哆嗦了一下,將視線別開了那些雪山,不敢再看。


    隔了幾條巷子,兩名巡夜的士兵漫步走在小巷裏,謹慎地巡視著。走著,其中一名士兵猛的看見眼前好像有什麽東西一掠而過,迅速飛上了牆頭,轉瞬便消失不見了。


    “啥東西?”那名士兵不由低唿一聲,扭頭衝同伴道,“你看見了麽?”


    不明所以,同伴搖頭,“看見什麽了?”


    士兵皺眉,低喃了一聲,“沒,沒什麽,也許是我看花眼了,咱們走吧。”


    與此同時,那抹一閃而過的身影快速向前方掠去。不刻,男人停在一棵樹下,重重地喘息,他狼狽不堪地靠在身後的樹幹上,再也沒力氣跑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謔,是病秧子啊!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英俊的錘兒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英俊的錘兒並收藏謔,是病秧子啊!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