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氏雙眸有些渙散,她無意識地望著凍傷皸裂的手背,膚質粗糙,點點血絲滲出,稍微舒展手背,就蟄得生疼,如同此刻她的心。


    她雖不了解朝堂,卻也曉得其中利害。平白無故的,那麽多皇子,為何徐太尉就選了寧誌茂?


    她將兩隻手藏在衣袖裏,苦笑,“這位徐太尉能夠一舉誅殺惠貴妃一黨,平定朝堂之亂,定是一個很厲害的人物。既是如此,他哪裏容得下我與他的女兒同時侍奉您?”


    “……琴歌,我……其實他……”寧誌茂結巴了半天,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麽,他心裏有愧,心虛得很。


    “王爺何苦瞞我,我猜徐太尉的條件肯定不止這麽簡單吧?”


    趙氏蕙質蘭心,果真是瞞不過她的。


    “……是,你說得沒錯。”


    “王爺,您根本沒有下定決心迴絕徐太尉。太子之位,你還在猶豫,不是嗎?”


    趙氏苦笑一聲,夫妻一場,她哪裏不了解他?她靜默了許久,不知在思量什麽。


    “琴歌?”


    “……罷了,王爺也不要太為難,畢竟太子之位,多少人夢寐以求。這種好事,能落在您的身上,不枉費您這麽多年的淒苦。隻是,您也要仔細,平白無故的,徐太尉怎會選擇了您?莫不是他有什麽別的打算?”


    寧誌茂不說話,他哪裏不知徐太尉的用意?分明是看中了他的無依無靠,便於把持,想讓他做個傀儡太子罷了。


    可,就算是這樣,也比喝著大葉茶、睡著舊棉被、老死邊陲好上千千萬萬倍啊!


    趙氏仍舊背對著寧誌茂,等了半晌也不聞他說話,她不敢,也不願迴頭看男人,縱使她不迴頭,也能想象到他糾結掙紮的麵部表情。


    終是,她歎出一股鬱氣,至高無上的權利和地位,太蠱惑人心了。這個男人,他的心已經不在這裏了,是留不住的。她有自己的底線和驕傲,何苦作踐自己,還不如瀟瀟灑灑,先開口,放他自由,隻當是她自己放棄,而不是為他所迫,這是她最後能為他做的了。


    “王爺,若徐太尉真是讓您廢了我,我……我也無妨的。隻是,咱們的遠兒……”


    身後,寧誌茂痛苦地皺眉,腦子裏嗡嗡一片,根本聽不見趙氏在說什麽。他就那麽目不轉睛地盯著女人的背影,數年夫妻恩愛,盡在眼前。


    是琴歌,是她一路陪著他,從少女到少婦,從帝都到邊陲。


    是琴歌,是她數十年如一日地陪伴他、慰藉他、鼓勵他,不曾半點嫌棄他,真心實意為他好。


    是琴歌,是她為他生兒育女,操持家務,打理後堂,陪他度過了這晦澀無光的艱辛生活。


    是她啊……一切都是她!


    可是!


    他心裏發瘋了一樣,想當太子啊!琴歌,她哪裏能想象到,當他聽到這誘人的消息時的表情,甚至心跳的速度!他為這最終屬於他的權利而渾身戰抖、血液沸騰!


    太子之位,將來便是整個蒼流的帝王啊!


    這機會,隻有一次!


    ——“嗬嗬,這婚事,我要它成真,它就得成真!你去告訴平王,要麽給那趙氏三尺白綾,他做太子!要麽老死邊陲,做他的可憐王爺!”


    ——“這怎行?且不說別的,若他真為了太子之位,縊死趙氏。他日登基之後,豈能放過咱們徐家?”


    ——“當上皇帝又如何,你當我是吃素的?能讓他這種乳臭未幹的小子成了事!他不過是個空殼子罷了,到時候還不得乖乖地仰仗我徐氏一族!”


    寧誌茂痛苦地皺眉,隻覺得雙眼模糊,有淚水盈眶。他的臉上有著無盡的掙紮和扭曲,要麽拒絕,要麽接受!


    太子之位……


    太子之位啊!


    腦子裏“嗡”的一聲,那根緊繃的弦,終於斷了!


    那一刻,他才發現,原來自己是如此的虛偽、如此的狠毒!


    琴歌,原諒我,原諒我的懦弱和貪心!


    原諒我!


    終是,那條一直掩藏袖子裏的手露出,掌心裏死死地攥著一條長長的白綾。男人最心底的邪惡,猶如黑暗中漸醒的幽靈,終於露出了獠牙,慢慢靠近了不遠處的女人。


    背對著他,趙氏的聲音淡淡,“王爺,咱們的遠兒,你要照顧好他,若是……呃!咳!王!爺!……”


    身後,寧誌茂麵目猙獰,緊緊地貼著趙氏的身子,將那條白綾死死地勒上了她的脖子,不斷用力!


    他泣不成聲,大聲哭喊,“對不起!對不起!琴歌,我會永遠記住你的好!遠兒我會好好撫養,你就放心地去吧!”


    “王……王爺!”趙氏不可置信地瞪著眼,拚命地拽扯著脖子上的白綾,四肢奮力地掙紮踢打,不過片刻便覺唿吸困難,麵色憋漲得通紅,目眥盡裂!


    白綾越勒越緊,寧誌茂血紅了眼,偏過頭去,不敢再看她!


    溫柔、善良,解語花一樣的琴歌啊……原諒他吧,原諒他吧!


    諸天,原諒他吧!


    原諒他的孽!


    原諒他的惡!


    原諒他的無奈!


    他是被逼的啊!


    遠處,前來尋找母親的孩子躲在門柱後,他赤著腳,臉蛋被凍得通紅,瞪大了眼睛驚恐地望著眼前的一切。


    母親!


    他站在那裏,他看著父王和母妃,他想叫,卻發現自己根本叫不出聲來,就那麽張著嘴巴站在門柱後,眼睜睜地看著母親無助地掙紮,青筋暴起,她的雙手劇烈地抽搐,將男人那雙殘忍施暴的手,抓出道道觸目驚心的血痕。


    再後來,她瞪著眼,脖子一歪,在某個瞬間,她似乎看見了遠處的兒子,垂死的雙眼明亮了一瞬,而後雙手倏地垂了下去……


    母親……


    他的母親,垂著脖子,不再掙紮,就那麽靠在男人的身上。她嘴裏溢出來大口大口的鮮血,那樣鮮紅的顏色,源源不斷地湧出,很快沾滿了衣裳前襟,血紅一片,在這肅殺淒清的冬日裏,比狂風中即將凋殘的梅花還要哀愁。


    她紅潤健康的膚色消失不見,那張麵孔慢慢變得鐵青冰冷,世事的冷酷無常,令她徹底冰冷。她瞪著雙眼,正視蒼天,似乎有無窮的詰問要訴諸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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