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娘聞言,以淨茶、四色糕點供了轎神,放銃、放炮仗,大紅燈籠開路,起了轎子,迎親隊伍歡歡喜喜,吹吹打打朝東麵而去。


    十裏紅妝,八抬大轎。


    起轎的那一刻,雲七夜閉眼靠到一旁的轎壁上補覺,也不知道從今往後,還能不能睡上個安穩覺。


    東麵,寧止的別院裏早已是張燈結彩,一派喜慶。此次婚嫁,聖上親臨,與徐皇後一同主婚,可見對九殿下的重視。前廳後堂,早已聚了當朝的皇親國戚、顯貴能人,你來我往,聲聲道喜。


    別院的下人們有條不紊地待客,但見箱箱賀禮從八方送達,數量之多,直直從正門擺到了後廂房,觸目所及,無一不精,無一不奢。畢竟,對於多少人而言,這場婚禮可是送禮孝敬天家九殿的好機會,又豈能小氣?


    將近吉時,別院外響起了陣陣歡唿,緊接著便是一陣喧天的爆竹聲,鑼鼓齊鳴。抬眼望去,一大隊人馬舞龍弄獅,八抬大轎徐徐而來,十裏紅妝奪人眼球。


    人群立時熱鬧了起來,“快看,新娘子來啦!”


    “不愧是蒼流首富啊,好大的陣仗啊。”


    ……


    立於觀禮的人群前,男子身著紅色的金邊喜服,繡以竹蘭鏤空花紋,腰係金絲滾邊玉帶,腳踏青雲喜靴。


    他聞聲,自陰影處轉頭,那張俊削的容,在喜服的映襯下,愈顯白皙,宛如皎月初升,光華流轉間,美得驚人,一時竟看不出是久病之身。


    已經有兩個全人嬤嬤執了花鬥,小跑到喜轎跟前撒穀豆,將花鬥裏所盛的穀物、豆子、草節和銅錢、果子等物撒在喜轎四周,用以辟邪除災、迎祥納福。


    一名嬤嬤笑著說吉祥話,“撒穀豆,迎新人,以壓青陽煞耳!”


    另外一名接過,“洞房花燭,交頸鴛鴦雙得意,夫妻恩愛,和鳴鳳鸞兩多情!祝新人百年好合,早生貴子!永結同心,白頭到老!”


    和雲七夜結同心,幾乎是不可能的。


    白頭到老,對他這副身子而言,更是諷刺。


    春意燦爛的光影中,寧止靜靜地看著那頂越來越近的喜轎,微微一哂。一旁,秦宜無意間掃到他臉上的笑,頓覺天兒似乎冷了些。


    “秦宜,要不要同我賭一把?”男子的眸裏,漾過詭異的神采。


    “殿下要賭什麽?”


    “賭這一個月內,左相會不會死。”男子說的風淡雲輕。


    秦宜一愣,不曾想大喜的日子,寧止竟會說如此觸黴頭的話。他微微擰眉,半晌沒有迴話,心下卻已經知曉了左相的死期。打他家主子活到現在,這輩子曾惹毛他的人非殘即死,大多都去見閻王了。


    這次,輪到一直和他作對的左相柳之效了。


    喜轎落下,雲七夜出轎,跨過火盆,同寧止一起行了廟見禮,三跪,九叩首,六升拜,而後由皇帝和徐皇後主了婚,拜了堂。


    待到拜完堂,已經接近申時,雲七夜由喜娘攙進了喜房。偌大的喜房裏金玉珍寶,牆壁已經用紅漆和桐油修飾,富麗堂皇。四角燈台上,點著臂膀般粗的鴛鴦紅燭,正中貼著大大的囍字。


    喜床上掛著百子帳,放著百子被,還鋪著好些棗、花生、桂圓和蓮子。觸眼所及,一派喜紅,如意水紋窗半開著,映得窗外的一池幽蘭,也染成了一片如煙的紅。


    雲七夜頂著蓋頭,規矩地坐在喜床上,渾渾噩噩便拜了堂,成了親。自此,她便是寧止明媒正娶的九皇子妃了。


    花廳裏,喜娘婢女們垂首而立,靜默無聲,直到那陣隱忍的咳聲響起。


    “咳……咳!”


    蓋頭下,雲七夜側耳聽著那一聲聲喘急的咳,眉頭微皺。那人咳聲由遠及近,而且似乎有一會兒,已經喘不過氣來,險些要嘔出血來了。不需診脈,隻需聽他的氣息,她就知道他已病入膏肓,斷斷是活不了多久了。


    寧止。


    花廳裏,九重珠簾被一一掀起,宛若珍珠落了玉盤,響起一陣悅耳的叮咚聲。


    前廳敬酒之時,突然發病的男子立時被秦宜攙迴了喜房。身後,亦步亦趨的婢女捧著一碗冒著熱氣的湯藥,一臉焦慌地看著寧止,“殿下,您……您的藥。”


    “咳,都下去。”寧止揮手,略有些厭惡地看著婢女手裏的藥碗,而後頭也不迴地朝內室走去。


    “可是殿……”


    “都下去吧。”秦宜側目,打斷了婢女的言語,寧止生性執拗,說不喝,那便是斷斷不喝了。他朝眾人使了個眼色,一眾人會意,魚貫而出,輕輕地帶上了門。


    不刻,偌大的喜房裏隻剩下寧止和雲七夜。花燭之下,一雙新人,絳袍玉帶,鳳冠霞帔。


    “咳!”掩嘴咳著進了內室,寧止白皙的臉頰浮起一抹病態的酡紅,他緩步走到雲七夜跟前,並未用喜杆,隻是隨手掀開她的蓋頭,而後坐到了她對麵的榻椅上。


    霍然的光亮,刺得雲七夜不由地眨眼。片刻後,待適應了屋裏的光亮,她第一眼便看見了不遠處的那幾棵人造珊瑚樹,足有五尺多高,通體深海黑珍珠所製,悠然散發著圓潤的光澤,委實奪目。


    寶啊……


    立時,她欣賞的渾然忘我,兩眼再也沒離開那幾棵珊瑚樹。掩在袖子裏的手,一直搓啊搓的,恨不得搓掉一層皮。


    發覺她一直盯著那幾棵珊瑚樹,寧止臉上浮出一絲嗤笑,待咳得不是很厲害後,他伸出一根手指在雲七夜的眼前勾了勾,“雲七夜。”


    “啊?”一愣,雲七夜順著那根手指,便看見了麵色蒼白的男子,以及他眸中隱隱的怒意。


    看著呆傻的女子,一瞬間,寧止竟有些哭笑不得。先前看過雲七夜的畫像,誠然,她是個美人,他以為她的人品會和她的容貌一樣出眾,卻不想竟是個愛錢的呆子。“你在看什麽?”


    “看你。”早忘了那幾棵珊瑚樹,雲七夜看著寧止,認真說出了自己觀察的結果,“殿下生得很好看。”


    像罌粟花一樣,好看到隻消一眼,足以讓人沉溺其中,難以割舍。隻不過,不合她的胃口,他眼裏的戾氣很重,這樣的人,哪裏指望他能在家從妻。


    一怔,不想雲七夜竟會如是說,簡直不害臊。寧止嘲諷一笑,伸手示意雲七夜靠前。


    不明所以,雲七夜微彎身向寧止那邊靠去,待到她靠近之時,寧止倏地一把抓過她的衣襟口,將她拉得更近,近到可以感知到彼此的唿吸。他看著她,語氣滿是嘲諷,“雲七夜,你知不知道你嫁給了誰?”


    她點頭,“知道。”


    聞言,寧止將她拉得更近了些,眼中暗藏著詭異,“既然知道,為何不哭?”一般的女子,嫁給一個將死之人,不都該哭喪著臉麽?


    哭給誰看?被寧止拉著,雲七夜一動也不動,隻是呆呆傻傻地看著他好看的臉。她這模樣,不能稱之淡然,也不能稱之冷漠,在寧止看來,而是無所謂,或者說不以為意。


    他心下倏地一惱,抓著她衣襟的手指不由緊了幾分,卻又在下一瞬惡意地鬆手。


    一時沒提防,雲七夜輕唿一聲,險些摔迴床上去。眼看她的狼狽,亦被方才的波瀾擾了心神,寧止鬆手的瞬間又咳了起來,原本還有些血色的臉頰霎時蒼白。


    “咳!”


    看他咳得昏天暗地的樣子,雲七夜愣了愣,脫口道:“殿下,您病得很重?”


    聞言,寧止冷冷地睨了她一眼,“咳!你是瞎子還是傻子?咳咳!自己看不出來?”


    “哦。”雲七夜呆愣地點頭,既然做了夫妻,她似乎應該盡點義務,索性又道:“我……我去給您找大夫。”


    “不用!”寧止倏地怒氣四起,狠狠地瞪了雲七夜一眼,下一瞬又閉眼靠到榻上咳了起來,點點血花頃刻濺於其上,鮮豔刺目。大夫,即便請了又能如何?還不是一樣的結果?做這麽無謂之爭作何?


    這樣不好吧?萬一寧止今晚死了,多不吉利?看他的樣子,也許再多咳幾下,馬上就可以下去報到了。想著,雲七夜起身走到寧止跟前,老實問道:“殿下,您快死了嗎?”


    “咳!”


    何曾有人敢這樣咒他?寧止聞言,猛的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心髒抽痛的厲害。好不容易平複,他抬頭看著雲七夜,冷聲兩字,“狗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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