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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歌劇魅影》的故事廣為人知, 更多的原因在於安德魯·勞埃德·韋伯所創作的音樂劇。故事中的“幽靈”埃裏克身世悲慘、脾氣古怪, 卻是一位用情至深的絕世天才。他的悲劇換來了不少讀者和觀眾的心痛和惋惜。


    瑪麗覺得, 原著中產生的悲劇, 多少和瑪麗·雪萊的《弗蘭肯斯坦》有些類似。在近似於哥特小說的背景描寫下,一名醜陋、陰森, 極近弗蘭肯斯坦一般的“怪物”存在,既被定義為同情的對象, 卻又最終不為任何人理解。而主角克裏斯汀隻是一位年輕純潔的少女, 她對埃裏克的感情始終是恐懼大於一切, 自然是得不到好結局。


    原著裏的克裏斯汀小姐畏懼魅影, 那艾琳呢?


    瑪麗轉頭看向笑吟吟的艾琳·艾德勒女士。她的笑容和埃裏克陰森森的威脅形成鮮明對比, 讓剛剛還很具有壓迫力的場景陡然變得有些滑稽。


    “埃裏克,”艾琳端坐在沙發上柔聲開口, “波洛先生不是壞人,他是真心想要幫助你。”


    那個不知道從哪兒來的男聲冷哼一聲, 語氣裏帶著幾分尖銳的意味:“幫助?陌生人的幫助不值一提!”


    艾琳:“那我的幫助呢, 我的天使。你不畏懼旁人的冤屈,也要為我們的愛情想一想。我不想你我的生活受到任何驚擾,連這種可能都不能有。你不信任波洛先生,那你信任我嗎, 埃裏克?”


    男聲陷入了沉默。


    良久之後他才再次開口:“我倒要看看, 他能在何時抓住那個殺人兇手。”


    而後始終就像是停留在所有人背後的腳步聲漸漸遠去, 那莫名的陣陣陰風也消失不見了。直到確認埃裏克走後, 艾琳才看向波洛, 帶著歉意說道:“波洛先生,請你相信我的丈夫他並沒有惡意,他隻是……保護欲太強了,生怕我信任了不該信的人從而受到傷害。”


    波洛:“……”


    瑪麗:“…………”


    艾琳自然是不怕什麽劇院幽靈的,瑪麗哭笑不得,這天底下,恐怕也隻有本質上是艾琳·艾德勒的“克莉絲汀小姐”能夠和藏在巴黎歌劇院的魅影終成眷屬了!


    “原諒我直言,艾琳小姐,”莫名就收到死亡威脅的波洛先生清了清嗓子,“如果你的丈夫行事作風一直如此,也不怪劇院裏的所有人都認定他是一名嫌疑犯。”


    艾琳苦笑幾聲:“我知道。事實上他的精神狀態確實不太健康,此前情況越發嚴重,我才特地前去倫敦尋找藥方,也因此與福爾摩斯先生和瑪麗結識。”


    波洛沉吟片刻,開口問道:“怪不得你不想要別人找到他真實存在的證據。但艾琳小姐,不論是出於健康角度,還是案件角度,我都不建議你的丈夫在破案期間像這樣來迴走動。”


    “我會勸告他的。”艾琳允諾。


    “我倒是更好奇,”瑪麗忍不住插嘴,“艾琳,你與埃裏克是如何相識的?”


    艾琳看了看波洛,發現偵探本人也在等待這個問題的答案,隻是緩緩放鬆軀體,抿了抿嘴角。


    “也沒什麽,”艾琳說,“和所有夫妻一樣,先是結識,再是生情罷了。”


    女高音的聲線平靜,若非閃爍著愛意的眼眸,仿佛是在轉述旁人的故事一般:“我自幼隨母親改嫁到法國來,長期寄人籬下。要不是還有那麽丁點歌唱的天賦,恐怕繼父是不會收留一名來自別國,別的男人的孩子。那時候我在劇院學習,和其他小演員沒什麽區別,直至我發現了他。”


    這就是艾琳版歌劇魅影的故事了。


    幽靈碰到一名不畏懼他的少女,而少女則在幽靈身上找到了認同。時過多年,少女出落成了美麗動人的女士,她成為了巴黎歌劇院炙手可熱的女高音,可始終不曾把背後的人視為拖自己後腿的陰影。


    若說埃裏克是為偏執的人,那麽能毅然決然和他秘密結婚,並且為了他的病情迴到倫敦的艾琳·艾德勒,隻可能比埃裏克還要偏執、還要堅定。


    她的講述讓瑪麗倍受感動的同時,又免不了困惑……艾琳自始至終沒有提到勞爾子爵的名字。


    作為一個愛情故事的重要男性角色,埃裏克的競爭對手,就那麽沒了?


    瑪麗心存疑惑,但她又不可能說出來,隻得把問題老老實實按在心底。


    波洛聽完艾琳的故事,感慨地開口:“艾琳小——呃,女士。”


    該如何稱唿一位秘密結婚的女士呢?喊夫人吧,這要是喊習慣了,當眾說漏了餓嘴豈不是招惹麻煩。繼續喊小姐吧,又覺得有些不尊重人。


    艾琳見波洛左右為難,好心提議:“還是繼續喊我小姐吧,先生,這樣也方便一些。”


    “艾琳小姐,”波洛先生點了點頭,“你的丈夫也是一位經曆坎坷的可憐人。”


    “他可不喜歡別人這麽說。”


    艾琳失笑出聲:“而且,先生,埃裏克經常在劇院的暗道之間遊蕩,你這樣評判他,他很有可能會聽到的,到時候再來嚇唬你,可別怪我沒提醒。”


    波洛:“……”


    就別欺負人了!瑪麗忍俊不禁,看來福爾摩斯生了個不太好惹的脾氣確實是優點,做偵探要是太溫柔,就像是波洛先生這樣,反而是個麻煩。


    “還是專注案件吧,”瑪麗提議道,“案件和埃裏克無關,就不能坐看別人冤枉他。有什麽是我能幫上忙的嗎,波洛先生?”


    “如果你願意,瑪麗小姐,”波洛先生欣然迴應,“接下來我還要詢問幾個當晚在劇院的工作人員,你也可以坐下來聽一聽。”


    剩下的人不算多了。


    波洛先生首先見了幾名小芭蕾舞演員,十一二歲的小姑娘們嘰嘰喳喳,別的沒說,就是把劇院幽靈的傳說繪聲繪色地講了一遍。還說平日約瑟夫·布蓋就喜歡嚇唬人,一定是幽靈不喜歡他才這麽做的。


    接著是吉裏夫人,神情肅穆的吉裏夫人一聽波洛要調查魅影,不等他詢問,反而先出口警告他不要多管閑事。這句話就足以證明吉裏夫人應該大抵知道一些情況。


    最後則是被嚇壞了的芭蕾舞演員索蕾莉。


    她不敢到劇院經理的辦公室來,隻得波洛先生和瑪麗去找她了。來到索蕾莉的化妝室,索蕾莉的其他女伴正在安慰她,波洛好言好語地安撫了受驚的少女,而後才委婉地問了幾句話。當波洛詢問和幽靈相關的事情時,索蕾莉突然站了起來,神情激動:“你們,你們這麽問我,是不是因為約瑟夫·布蓋的死確實和幽靈有關?是不是他拿著刀刺死了約瑟夫·布蓋?”


    瑪麗和波洛對視一眼。


    離開索蕾莉的化妝室後,波洛先生篤定道:“索蕾莉小姐親眼見過兇手,或者受害者的屍體。”


    瑪麗:“是否是因為她準確地描述出了兇器的模樣?”


    波洛先生:“是的。按照她的說法,如果索蕾莉小姐在表演結束之後直接迴到化妝室,她根本沒有機會得知約瑟夫·布蓋是被人用刀刺死的。”


    所以受害者是被人刺死的。


    瑪麗思索片刻:“可以帶我去劇院後台看看嗎,先生?”


    波洛:“當然。”


    警察將劇院後台圈了起來,還有巴黎的警員看守。取證階段已經結束了,呈現在瑪麗麵前的是掛滿了取證標示的現場。波洛先生同警員迅速說了什麽,年輕的警官點了點頭,親自拉開了封鎖線:“entrez-vous,mademoiselle(請進,小姐)。”


    瑪麗笑了笑:“謝謝。”


    屍體已經被抬走,留下的隻有一大片還沒擦掉的血跡。


    “屍體原本在這裏,”波洛指著後台一角說道,“他是失血過多而死。”


    瑪麗循著大片擦拭狀血跡看過去,心中明白了大概。


    案發現場血淋淋的,滿目血跡粘連在地麵上,更不要說擦拭狀的血跡拖了一大片。這個出血量……瑪麗想了想,問道:“是一擊斃命嗎,先生?”


    “是的。”


    波洛先生肯定了瑪麗的猜想:“兇手一刀刺傷了約瑟夫·布蓋的大動脈。”


    夠專業的。


    瑪麗還想同波洛先生說些什麽,話還沒出口,就看到兩位劇院經理再次急匆匆地走了過來,剛剛那位鬧不清楚布魯塞爾是法國還是比利時的經理看到波洛就開口:“先生!我們兩個聽到有人說你在追問劇院幽靈的事情,這件事不會真的是他做的吧?”


    “別著急,德比埃納先生,”波洛耐心迴道,“隻是劇院裏人人都傳是幽靈殺了出言不遜的人,我免不了要問幾句情況。”


    “也就是、也就是說,”德比埃納經理忐忑不安,“不是你確定了幽靈其實是個大活人?”


    波洛先生也沒說是,也沒說不是,隻是出言評論:“巴黎歌劇院的情況,應該屬兩位經理最為了解。我隻是負責探案罷了。”


    “那就好!”


    德比埃納先生長舒口氣:“我看啊,這案子就是幽靈幹的,鬼怪惡靈殺人是查不出結果的。”


    瑪麗:“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經理?”


    一名身材嬌小、法語不太標準的陌生女士突然開口,換來了德比埃納先生詫異的目光。但瑪麗長得和善,說話也客客氣氣,於是經理還是同意了:“可以,小姐,你有什麽問題?”


    “我聽說幽靈平日神出鬼沒,”瑪麗說,“行跡不定、且毫不講道理。他要是不高興,經常會出手搞一些嚇人的惡作劇,然後洋洋得意地威脅你們,是這樣的嗎?”


    德比埃納先生一聽就知道是什麽情況了。


    他露出為難的神色,幹笑道:“你別聽那些小芭蕾舞演員們的話,小姐,小孩子總是喜歡把故事誇大。威脅倒不至於,但是神出鬼沒,搞一些惡作劇發表不滿倒是真的。不過他也就隻是要求我們空個包間、辱罵一下不喜歡的演員。雖然確實耽誤事,但也沒做什麽傷天害理的事情。”


    “還是一位品味高雅的幽靈。”波洛煞有介事地評價道。


    “誰說不是呢。”經理陪笑。


    “那就怪了,”瑪麗說,“聽你們所言,這位幽靈是一個從不掩飾自己觀點的人。就算他有所作為,跑出來嚇人,也一定是為了表達自己的想法。可是約瑟夫·布蓋死前死後‘幽靈’都沒有跳出來發言,受害者死的也悄無聲息,這不像是幽靈的作風,而現在劇院裏所有人卻一致口徑說是幽靈殺了人,這樣的傳言是從哪兒開始的?”


    顯然在詢問過艾琳和索蕾莉小姐後,波洛也已經意識到了這點。瑪麗拋出了問題,波洛先生立刻補充道:“我想我們應該排查一下,誰是第一個說出約瑟夫·布蓋為幽靈所殺的人。”


    “這可不好辦啊。”


    德比埃納先生搓了搓手,為難道:“今天已經暫停演出一整天了,我們排查了一整天,什麽結果都沒有,難道還要明天也暫停演出嗎。”


    波洛很是遺憾地開口:“最好這樣,經理先生。恢複演出之後劇院的人流量會陡然增大,到時候更不好排查線索了。”


    “不行,絕對不行!”


    另一位經理波裏尼先生斷然拒絕:“我們承擔不起這樣的損失,先生。劇院隻能關閉一天,若是再查不出來,還不如我們直接叫警察過來挖地三尺,找出那個幽靈!”


    見勸說不成,波洛先生蹙眉:“先不提所謂的劇院幽靈是否存在,就算他真的存在,也不應該在沒有證據的前提下假定嫌疑人。波裏尼先生,你阻止我追查線索,增加排查難度,在瑪麗小姐質疑有人用劇院幽靈的名義掩人耳目時咬定他就是兇手,想把責任推給鬼神的莫非就是你?”


    波裏尼經理嚇了一跳:“你在胡說些什麽!我,我可——”


    他話說一半,震撼於好脾氣的波洛先生突然變臉,又意識到他是在指責自己的妄下判斷,所以“我”了半天,也沒把反駁的話語說出口。


    德比埃裏經理急忙打圓場:“好了好了,咱們都是一個戰線的就不要起內訌了。波裏尼就是太著急了,波洛偵探你別在意。劇院確實不能連續關閉兩天,這麽多人,這麽大的開銷,我們兩個人確實承擔不起,請你千萬理解。”


    波洛還能不理解?


    他和德比埃納先生交流了幾句,見勸說不懂,也不再強求,隻是歎息一句:“那就請你們二位協助警官們,盡快在今天之內排查出流言究竟是從哪裏開始的。”


    案件到這裏,進入了短暫的瓶頸期。


    兩位經理協助警察調查流言的時候,自然就沒有瑪麗插手的餘地了。巴黎歌劇院不是倫敦歌劇院,巴黎的探長也不是雷斯垂德探長。於是瑪麗想了想,就同依然忙碌的波洛先生告別,跟隨艾琳迴家了。


    在馬車上,艾琳無比愧疚地開口:“實在是抱歉,瑪麗,你剛到巴黎第二天,我還沒來得及帶你觀光,就先碰到了命案。”


    走到哪兒哪裏死人,這不是每個偵探的特殊能力嘛。瑪麗在心底吐槽道,但她覺得這迴發揮能力的絕對不是自己,一定是波洛先生。


    “沒關係的,你帶有歉意,可我覺得自己並不虧。”


    瑪麗笑吟吟道:“至少我還聽到了那麽美麗的愛情故事。”


    艾琳一愣,隨即跟著勾起一抹甜蜜的微笑。


    “我之前把你的愛人想的格外恐怖,”瑪麗委婉說道,“卻沒想到是這個樣子的。”


    “難道你不覺得劇院幽靈的傳說恐怖嗎?”


    “別人聽來的如何我不知道,但我聽來的傳說裏有你,還有你們相濡以沫的感情,自然是不恐怖的。”


    老實說,換做其他姑娘碰上魅影,瑪麗免不了還要擔心一番,可現在和他秘密結婚的是艾琳,看著她寬和又不容置疑的神情,瑪麗就莫名地放下心來。


    困獸同樣需要一雙手去洗滌傷口,瑪麗相信,艾琳就是那個有資格也有能力向“幽靈”伸以援手,能夠和他相愛,並且擁有好結局的人。


    她們二人迴到艾琳的住宅,凱瑟琳和莉迪亞也剛剛迴來不久。今天上午瑪麗和艾琳出門的時候,女仆安妮帶著兩個班納特家的小妹去參觀巴黎的景點了。


    眼下兩個姑娘正坐在沙發上,興高采烈地討論著巴黎的新時尚和漂亮衣服呢,還是凱瑟琳眼尖,瞥到了瑪麗和艾琳,急忙喊到:“瑪麗、艾琳小姐!你們這是去哪兒了,現在才迴來,我和莉迪亞買了不少漂亮帽子呢,你們要不要一起看看?”


    艾琳看到兩個姑娘快樂的笑容,也免不了放下了對命案的擔憂:“好啊,讓我瞧瞧你們買了什麽帽子。”


    這時候女仆安妮走了過來,遞給瑪麗一封電報:“瑪麗小姐,是你的。”


    電報?


    她剛來巴黎第一天,就收到了電報。不用多想,瑪麗也猜出了這封電報來自於誰。


    短短的電報裏隻寫了一句話:“地址如下,sh。”


    瑪麗勾起嘴角。


    她收好電報,對艾琳和兩位妹妹說道:“我先去寫封信。”


    借用艾琳的書桌,瑪麗拿出紙筆,先是看了一眼電報的地址。


    歇洛克·福爾摩斯現在確實在法國北部那個叫蒙蘇的地方,除此之外他什麽也沒說——既沒有講述自身的情況,也沒有寫信表達案件進展。即使瑪麗滿心好奇,也不知道該從哪裏開始問起。


    於是瑪麗想了想,決定先講講自己來到巴黎發生的事情。


    一想到波洛先生聽到福爾摩斯名字時的反應,瑪麗就忍不住想笑。


    “你的電報來的很及時,先生,”瑪麗寫道,“而我一來到巴黎,就碰到了一樁案件和你的一位朋友。”


    瑪麗將與波洛先生相識的來龍去脈寫了下來,末了還半是玩笑半是吐槽地補充一句:“經常有人說,一個人的社交圈往往與他的職業有關。偵探的朋友還是偵探,看來這句話確實沒錯。我本打算,既然波洛先生同你相識,又是一名頗有名氣的同行,如果他能來幫助你追查莫裏亞蒂教授的陰謀再好不過,但轉念一想,在此之前波洛先生並沒有參與其中,他不了解莫裏亞蒂教授,要他參與追查,未必是一件好事。”


    寫到這兒,瑪麗筆鋒一轉,就將話題拉迴到了與波洛相識的案件上:“但他確實是一位品德高尚且聰明敏銳的紳士,聽到艾琳和她丈夫的故事後,波洛先生義不容辭地決定幫助他們,洗刷劇院幽靈的嫌疑。在你迴信,或者迴到巴黎之前,我會協助波洛先生,幫艾琳夫婦找到真正的兇手。”


    來到巴黎的事情敘述完畢,瑪麗原本還打算說一說梅恩先生來信的事情——在菲利普·路德的故事還沒有廣為人知到連身處比利時的波洛先生都有所耳聞時,寫作上的問題和趣事,瑪麗也會同福爾摩斯傾訴。


    但現在,與負麵攻擊一同而來的還有更多的認可,這讓瑪麗在落筆之時陡然覺得……好像也沒有必要特地傾訴了。


    瑪麗的筆尖頓了頓,真正落筆時,想法煥然一新。


    “比爾·梅恩先生給我來了一封信,”她說,“我很驚喜,因為即使他的語氣仍然不好,可也肯定了我的優點。這讓我覺得自己在這個世界上不是那麽特殊了,至少不像是在朗伯恩時,像媽媽說的那樣,我是個隻會講大道理,隻會讀大部頭的書呆子,而堅持的東西除了給人增添煩惱之外沒有任何意義。現在不一樣了,母親覺得兇殺案可怕,但有人認為我的構思具有意義;母親覺得哲學和社會學一無所用,但有人會因為我的觀點和我爭論不休。認同也好,不認同也好,人與人之間觀念的溝通有一個前提,那就是允許我擁有自己的看法和靈魂。而能夠擁有這個前提,先生,是你走進了內瑟菲爾德莊園,給了我勇氣。”


    說這些就夠了。


    信件到這兒,基本進入了結尾階段。瑪麗又忍不住提了一嘴:“聽說法國北方天氣寒冷,蒙蘇苦寒,請你務必小心身體。我在巴黎等你。”


    老實說瑪麗還是挺想追問一下蒙蘇的具體情況來著,但最終她放棄了。如果有情況且需要自己,福爾摩斯一定會想盡辦法第一時間通知她。現在隻是發來了一個地址,要麽是調查進展順利,要麽是壓根沒有進展。


    與其為了不明情況的事情煩惱,瑪麗覺得還不如想想她在巴黎能做什麽。


    首先是追查謀殺約瑟夫·布蓋,又把嫌疑推給埃裏克的兇手。到目前為止,案件仍處在排查階段,瑪麗能做的事情有限。


    其次是繼續構思下一篇連載。《支票佳人》需要五個月的時間連載完畢,雖然給瑪麗騰出來認真構思下個故事的時間很長,但如今她遠在法國,考慮到信件郵寄的時間,她還是得盡快。


    最後則是……詹姆斯·莫裏亞蒂教授在法國。


    不是瑪麗膽子大到打算一個人去挑戰福爾摩斯的最終宿敵。而是她覺得,既然兩年前莫裏亞蒂教授能把福爾摩斯逼到不好在巴黎公開露麵,就足以證明他在法國的勢力網不亞於英國。


    說不定在瑪麗第一天抵達巴黎的時候,他就已經得到消息了。


    在他並沒有任何動靜的情況下,瑪麗還是想做點什麽。而她也沒忘記,艾琳·艾德勒女士之所以知道有福爾摩斯這位偵探存在,正是因為莫裏亞蒂教授。


    當天晚上,瑪麗找了個機會,向艾琳詢問莫裏亞蒂教授的近況。


    艾琳一聽到教授的名字,神情一頓,立刻明白了瑪麗的意思。


    “若是你心存好奇,”她說,“我們可以去見一見他。”


    “什麽?”


    瑪麗瞪大眼睛:“不行,我怎麽能去見他!萬一莫裏亞蒂教授打算挾持我阻止歇洛克怎麽辦?”


    艾琳露出笑容,不答反問:“你覺得就算教授挾持了你,福爾摩斯先生會停手嗎?”


    瑪麗:“……”他還真不會。


    不是歇洛克·福爾摩斯無情,把這個假設換過來,是詹姆斯·莫裏亞蒂教授挾持了福爾摩斯,要瑪麗停止追查案件,她會停下來嗎?瑪麗也不會的,因為她知道如果自己停下來,就算教授兌現諾言放開了歇洛克,他也不會原諒自己。


    瑪麗也是一樣。


    她的沉默給了艾琳答案,於是艾琳繼續說道:“你放心,我知道莫裏亞蒂教授是一名不好惹的人,但他不是陰險小人。按照我對他的了解,教授不會做這種事。而且我也並非打算讓你和他單獨見麵,隻是明日莫裏亞蒂教授會在巴黎大學講公開課,我們可以換身衣服去聽聽,你覺得如何?”


    公開課啊,瑪麗放下心來的同時,又頓時來了精神。


    十九世紀的大學公開課!


    她還以為穿越過來之後沒機會進入大學了呢——哪怕不是以學生的身份,哪怕她覺得自己恐怕聽不懂法語授課也沒關係,隻是在大禮堂上坐坐就可以了。


    “咱們可以嗎?”


    瑪麗惴惴不安地問道:“女士也可以去聽課嗎?”


    艾琳失笑出聲:“我聽莉迪亞說,你為了探案可是換上過男裝的。聽她這麽說,我倒也想試試看了,這是個好機會。”


    轉天上午,艾琳·艾德勒興致勃勃地起了個大早,換好了十九世紀末法國貴族流行的男裝,極其瀟灑地走到瑪麗麵前:“怎麽樣?”


    瑪麗:“……”


    真是人比人,氣死人。


    瑪麗身材嬌小,相貌能稱得上是一句清秀。這也導致了言情小說經典的“女扮男裝”橋段放在她身上根本不適用——又不是說穿上男裝就能掩蓋所有性別特征,任何有眼睛的人都能分辨出她的性別來。


    因此之前在米爾頓換上男裝,也隻是趁著夜色掩人耳目罷了。


    但艾琳可不一樣。


    她身型高挑,五官溫柔卻也深刻,完全是這個時代最受歡迎的美人模樣。她換上了單排扣長大衣,係好領結。在特地墊肩和用妝容描摹五官摸去溫柔痕跡的前提下,乍一看倒真像是一位俊秀的翩翩公子。


    但是男女之間的特征差距並非可以輕易磨平的,隻要艾琳開口,或者稍加仔細觀察,都能輕易分辨出來這是一位男裝麗人。


    艾琳之所以肆無忌憚,是因為她本人盛名在外,加之已經與埃裏克秘密結婚,根本不在乎別人的看法。


    “走吧,”艾琳欣然道,“今日你就是艾德勒先生的女伴了。”


    “……”瑪麗很是無語。雖然艾琳一直是靠譜大姐姐的形象,但她玩心一起,也是誰都攔不住。


    在瑪麗的記憶裏,巴黎大學可以從第一大學數到第十三大學,但這是未來的事情了。十九世紀末期的巴黎大學還沒有被拆分,隻是莫裏亞蒂教授的公開課在巴黎市中心舉行,按照地理位置,瑪麗估算可能是未來的巴黎六大。


    莫裏亞蒂教授的公開課很受歡迎,一路上瑪麗挽著艾琳的手臂,無數大學青年向她這位穿著長裙的姑娘投以好奇的目光,卻不含任何惡意。


    大禮堂人滿為患,艾琳怕莫裏亞蒂教授認出她來,特地等到已經到了要到過道站著聽課的地步,才拉著瑪麗進門,堪堪停在禮堂入口邊沿,最後一排座位的後方走廊上。


    “你別嫌棄,”艾琳小聲道,“大家都擠在一起,我們就不會被發現了。”


    “這裏剛好。”


    瑪麗說道:“地方高,視野開闊,可以看清任何事情。”


    因為人擠人,身邊的青年立刻意識到自己旁邊站的的不是什麽清貴公子和他的女伴,而是兩個偷偷跑出來的年輕小姐,當即容光煥發:“rassurez-vous,mesdemoiselles!il n’y pas de danger!(放心吧,小姐們,這裏不會有危險的!)”


    言下之意就是,沒人會因為兩個姑娘想要聽大學講課,就起哄把她們丟出課堂的。


    隻是青年一句“小姐們”,立刻換來了其他學生的注意。幾個大膽的小夥子甚至開口想要和艾琳與瑪麗搭訕,隻是他的語氣飛快,還是北方口音,聽的瑪麗一頭霧水。好在艾琳選擇卡著時間進門不僅僅是方便擠進人群,艾琳還沒來得及出言解圍,禮堂前方陡然一靜,而後響起了熱烈的掌聲。


    這叫發現有姑娘混進大禮堂的青年立刻安靜下來,詹姆斯·莫裏亞蒂來了。


    看清緩緩走上禮堂講台的男人時,瑪麗隻覺得自己的心髒都要跳了出來。


    莫裏亞蒂教授拎著自己的包停在講台旁邊,他看起來五十歲左右,頭發花白,但整個人清矍且利落。即便是在法國,他還是一副極其標準的倫敦紳士打扮,大衣之下紐扣係得一絲不苟,頭發亦是整整齊齊。


    這和台下生機蓬勃的法國大學生們形成近乎鮮明的對比,他聽到掌聲,隻是衝著學生們一笑,然後把自己棕色大衣脫下來,和公文包放在一起。


    慢條斯理地結束完這些動作後,莫裏亞蒂教授才從公文包中拿出了自己的教案,他推了推鼻梁上厚厚的鏡框,慢慢地說道:“我還沒開始就沒鼓掌,若是我講的不好,你們是噓我下台,還是為了麵子繼續忍受呢?”


    謝天謝地!


    瑪麗在心底鬆了口氣,教授講的是英語,不然的話瑪麗還真擔心她聽不懂。


    莫裏亞蒂教授的俏皮話換來了學生們的哄笑,坐在最前麵的青年用帶著口音的英語迴答:“那你最好講的不好,教授,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聽到這話,教授也笑了起來。


    他一邊挽起襯衣衣袖,一邊拿起粉筆,盯著那名青年道:“我記住你的臉了,先生,下個學期可千萬別選我的課。”


    教授的語速確實很慢,作為一名著名學者,以及揮揮手指頭就能把整個世界市場搞得雞飛狗跳的大人物,他的語速頗有種配不上思維的意味。正是如此,瑪麗才得以察覺出來,教授他本人……有點結巴。


    當他用右手拿起粉筆時,更是讓瑪麗確認了這點。


    明明教授時用左手拎包的,卻要用右手寫字。他可能是一名強行更改慣用手的左撇子。據說左撇子更換慣用手後,或許會出現結巴的情況。看來莫裏亞蒂教授就是這類人。


    但他控製的很好,除了語句微妙的節奏之外,根本聽不出任何端倪。


    這讓瑪麗感覺特別奇妙。


    詹姆斯·莫裏亞蒂,舉世聞名的犯罪天才,福爾摩斯的最終宿敵。在後世如此多的影視改編中,他要麽是個大魔頭的形象,要麽是個反社會,甚至是一些突破傳統的改編,把教授寫成一位女性,也一定是一位妖嬈、危險的反派美人。


    在瑪麗心中,教授也是危險的代表,即便不瘋癲、不恐怖,他也應該擁有屬於高級犯罪者的氣場。


    但他沒有。


    瑪麗根本無法從這位教授身上看出任何“壞人”的特質,好像他就是一位學術精湛的大學教授,還是和學生們關係親近、受人尊敬的那種。他甚至擁有著自己的缺陷,是個結巴,但克服的很好。


    而他也不是平白受學生愛戴。公開課不同於專業課,來的不僅僅有數學係的學生,也有其他專業的,甚至有艾琳和瑪麗這種幹脆不是大學生的——因此課堂內容並不深奧,隻是一些簡單的數學定理。聽了五分鍾課後,瑪麗就覺得,她這位實打實的文科生,當時數學學的一塌糊塗,完全就是因為缺少莫裏亞蒂教授這樣的導師。


    教授這堂課充其量也就是二十一世紀法國高中數學的水平,可內容簡單,教授也用格外認真的態度對待,他講課的方式深()入()淺()出,言語幽默,讓人很輕鬆地沉浸在課堂之中,完全顧不得別的。


    時間過得飛快,莫裏亞蒂教授把控課堂進度的水平也是一等一的高超。他講完最後一個例題,看了看時間:“今天就差不多到這兒吧。”


    下麵的青年立刻發出失望的聲音。


    “再講一點吧,教授!”


    有青年勇敢提道:“反正我們下午也沒課。”


    莫裏亞蒂教授再次推了推鏡框:“你當我是巴黎歌劇院的艾琳·艾德勒女士,展示完動人的歌喉後,還要來一段安可?”


    他這麽一說不要緊,調皮的學生立刻喊起了“encore”。


    禮堂之中再次爆發出一陣哄笑。莫裏亞蒂教授笑著罵了一句“臭小子”,然後又和學生們開了幾句玩笑,到底是沒有“安可”,而是結束了課程。


    在亂糟糟的禮堂之中,他依然用不急不緩的速度收拾好教案,放進公文包裏,再穿好大衣。教授轉身離去之前,不知道有意還是無意,他朝著禮堂角落瑪麗和艾琳所在的位置瞥了一眼。


    遙遙之中,百步之外,瑪麗的目光有那麽一瞬間與教授的眼神相對,下一刻他就已經離開了。


    這一對,嚇得瑪麗差點跳起來。


    直到擠出大禮堂,重新坐道馬車上時,瑪麗還是有點驚魂未定。她連連撫著胸口:“他是不是發現我們了?”


    “發現又怎麽了,”艾琳安慰道,“就算是發現了,教授沒有任何表示,就證明他根本不在乎這件事。”


    也是。


    要是想對她們兩個不利,瑪麗哪兒還有擔心的機會啊。公開課長達一個小時,他隨時隨地都能找機會叫人把兩位悄悄進入課堂的女士拖出去。


    意識到這點,瑪麗平靜下來。


    “莫裏亞蒂教授和我想象的根本不一樣。”她說。


    “哪裏不一樣?”艾琳問。


    “安全好多。”


    艾琳忍俊不禁:“雖然我明白你的意思,但壞人總不會把壞字寫在臉上。”


    是呀,布萊克伍德也沒有時時刻刻高舉著自己是邪教頭子的牌子嘛。但光照會的頭目好歹是一位具有威嚴的高大男人,他一瞧就是個說一不二的強硬角色。可莫裏亞蒂教授就……


    瑪麗甚至覺得自己可以用一句“溫和”來形容他。


    而越是這樣,一想到他能做出罔顧數萬計工人身家性命的罪惡,就越令人膽寒。


    確實不是一個好對付的角色。


    瑪麗心事重重地跟著艾琳迴到家,滿腦子考慮的都是該如何對付莫裏亞蒂,直到她們走下馬車,安妮急忙跑過來:“艾琳小姐,波洛偵探來了,說有急事。”


    有急事?


    她立刻從思考中迴歸現實。


    按照安排,今晚的艾琳應該帶著波洛先生和三位班納特小姐去參加伯爵的沙龍聚會。現在他提前來了,隻能證明——


    不等瑪麗考慮完畢,波洛先生就以按照他的身形不應有的敏捷走了過來。


    “又是一場謀殺,”波洛凝重地說,“德比埃納先生死了!”


    德比埃納先生,正是那位分不清比利時的劇院經理。昨天還在好好調解矛盾,今天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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