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注視著他很長時間了。

    時光荏苒,神國在世界樹尤克特拉希爾的蔭照下繁榮興旺,奧丁和海拉聯手征戰九界,在平定四海後,他從約頓海姆抱迴了一個孩子。

    那個孩子從小小的一團長成了會跑會跳的少年,他縱馬在烏達泉邊疾馳,翠綠的眼眸裏倒映著世界樹翠綠的枝葉。

    “他可真好看。”她這麽想,雖然發不出聲音,但是她可以思索,“喂,約頓海姆。是不是你那邊的人都這麽好看啊?”

    她的兄弟約頓海姆不做聲,千年來她的8個兄弟姐妹都是這一副鋸嘴葫蘆的樣子,也隻有海姆冥界、華納海姆和中庭偶爾會傳來幾個帶著情感的小泡泡。

    阿斯加德的種子也沒指望得到迴應。她在感慨後繼續注視著黑發的小王子,看著他在命運三女神麵前下馬,行禮,然後問詢他今後的命運。

    命運三女神不會透露任何信息,他注定失望而歸。小王子牽過馬的韁繩,在臨走之際抬頭望了一眼世界樹。鬱鬱蔥蔥的尤克特拉希爾千年如一日地托舉著九界,似乎對生靈們的喜怒哀樂全然不在意。

    但是世界樹的孩子,阿斯加德的種子正全心全意地注視著他。

    她看著小王子在嫉妒和迷茫中迷失了自己,在得不到承認後鬆手跌落彩虹橋,墜入茫茫的宇宙深淵。

    阿斯加德的種子滴落了一滴淚。

    她狂躁地去戳自己的兄弟姐妹們,要他們在各自的星球尋找小王子的下落。約頓海姆一如既往地不理不睬,海姆冥界說反正小王子沒死,華納海姆對她發出了嘲笑,而被視為蠻荒之地的中庭過了半天,慢吞吞地迴答:

    啊,他似乎在我這裏。

    小王子流亡在星際之間,吃了很多苦頭,最終走上了錯誤的複仇之路。他帶領著軍隊入侵中庭,最終又被中庭的守護者們擊敗,被他的哥哥押迴了阿斯加德。

    阿斯加德種子憂心忡忡地看著小王子被銬上手腳,他失去了自由,失去了名譽,還失去了母親。

    慈愛的神後死了,王子們決意複仇。他們要前往的地方已經超出了九界的範圍,阿斯加德的種子無法用自己的力量庇護於他,著急得幹瞪眼。

    “其實……你可以來我這裏。”中庭的種子再次慢吞吞地說,“九界之中,隻有我和華納海姆能量充沛,也許你可以在我這兒獲得一具身體。”

    身體?

    種子們不約而同地有些躁動,華納海姆大著嗓門問:“你不是蠻荒之地嗎,怎麽能有力量給阿斯加德塑造身體?”

    一向難以溝通的海姆冥界悄悄問:“是嗎,去中庭就能得到身體?”

    “你們別全來啊,我這兒受不住的。”中庭說,“阿斯加德,你可以試試,但是到底結果怎麽樣我不能保證。”

    阿斯加德種子也不求更多,她隻想得到一具能夠跑向他的身體,用她不多的神力幫幫他的忙。

    地球在那一夜見到了流星,一枚盈亮的光球從天而降,墜落在東方的土地上,深埋在茫茫的森林之中。森林土層億萬年積累的殖質和養分被種子如饑似渴地吸收,她探出根莖,汲取著任何形式的能量,慢慢地構建屬於自己的軀體。

    她要快一點,再快一點。

    阿斯加德種子從泥土中爬出來的那一天,在森林邊緣遇到了一個瀕死的女孩。女孩姓趙,旅遊時不小心走失,她懇求種子帶她出去。

    “出去之後,你要什麽我都可以給你,隻求你把我帶出去。我,我現在還不能死……”女孩說話的力氣都快沒有了,但她看著種子的時候,眼裏似乎燃燒著黑色的火焰。

    種子扛起她,靠和植物的親和力找到一些果子喂她吃了,然後乘著中庭種子提供的世界樹根向著有人類痕跡的地方趕去,幾乎沒費什麽力氣就把女孩送到了人類的公路旁。

    種子不要什麽特別的報酬,她隻想趕到小王子身邊去。

    “謝謝你,謝謝你。”人類女孩落下淚來,她抓著種子的手,死死攥著不肯放,“你是仙人嗎,還是山鬼精靈?我叫趙箏,我不是自己走丟的,我們旅行團的導遊和村民勾結,把我們綁了想勒索,我是逃出來的,我的男朋友還在裏麵……”

    種子輕輕掰開女孩的手指,女孩脫力地跌坐在地,然後又咬牙扶著樹站了起來,恨道:“我一定會把他救出來的!”

    女孩最終被留在了原地,但是種子送給了她一點屬於自己的神力,這點神力能夠庇佑她成功等到帶她到縣城的卡車,庇佑她帶著救援迴到村子,庇佑她最終和愛人團聚。

    種子也拿走了屬於自己的報酬。她將自己剛成型的身體塑造成了女孩的樣子,也拿走了女孩的名字。

    她也要去見自己的心上人了。

    -------

    但種子沒料到事情會變成這樣。

    她的

    小王子倒在荒蕪的曠野之中,心口洇著血,以往總是含著波光的翠綠眸子也失去了光彩,臉色灰敗。

    他身邊沒有人,沒有捅了他一刀的黑暗精靈,沒有阿斯加德的士兵,也沒有把他帶過來的哥哥。

    他身上隻有一件托爾脫下的紅披風,披風被珍而重之地掖好,像是小時候給踢被子的弟弟蓋上毯子一樣。

    洛基死了,孤零零地被留在異鄉。

    種子在來時想了很多,她的開場白該說什麽?“我是世界樹的種子,你可以叫我世界樹女神,我一直在看著你,看著你很久了。”、“你好,我是世界樹女神,有什麽我可以幫你的嗎?”、“我叫趙箏,是世界樹女神,我能幫你揍瑪勒基斯——”

    但是種子在看到她心心念念的洛基之後像是被卡住了脖子,隻能從喉嚨裏發出一聲怪異的哭音。

    她跪伏在洛基身旁,手肘和膝蓋都沾上了肮髒的塵土。但是她一點也不在乎這個了,種子的雙手都是顫抖的,她慢慢掀起披風,露出他血跡幹涸的傷口。

    不可能啊,她的小王子可是最會臨陣逃脫的,他怎麽可能這麽輕易被偷襲得手,在心口上帶著這一道可怖的貫穿倒在了荒蕪的異鄉之地呢?

    種子伏在洛基身上,她的眼角不停地滴落透明的水滴,洇濕了他胸口的一片布料。她用手腕笨拙地去擦,可淚水一直在流,一直在流,怎麽也停不下來。

    “奇怪。”她嘟囔,“我為什麽會漏水呢,為什麽會有水從眼睛裏出來?”

    胸口好悶,心口好疼。種子不明白,明明這一刀是捅在了小王子心口,她的心為什麽也會痛?

    她輕輕去握洛基的手,觸及一片冰涼。種子垂下頭去,心底和洛基手掌的溫度一般,隻覺得空茫一片,未來到底該做什麽都不明了。

    手上忽然一緊。

    種子低頭去看自己的雙手,可她的臉頰卻突然被一隻手捧住。有人屈起手指,溫柔地為她拭去糊住眼睛的淚水,低聲問:“你哭什麽?”

    哭?

    種子抽抽噎噎地說:“我也不知道。”

    洛基坐了起來,他左手把種子小小的手攥在掌心,右手為她把臉蛋上的淚珠都擦掉。剛剛從假死狀態中恢複過來的他本應該迴到阿斯加德,但身邊莫名其妙撲過來一個哭得稀裏嘩啦的小姑娘,他不得不好好問個清楚。

    邪神動用了他讀心的能力,輕而易舉地侵入了小姑娘的記

    憶。

    ……他的臉。

    鋪天蓋地的都是他的臉。

    不被托爾的朋友們接納,躲起來讀書的他;騎在馬背上攥著韁繩勉強跟上托爾的他;成功化出了虛影興奮至極的他;望著托爾誌得意滿的背影,心情鬱鬱的他;鬆開手,決絕墜入宇宙深淵的他;帶上鐐銬,在庭審現場虛張聲勢的他;還有麵色灰敗、宛如屍體的他……

    這個姑娘靜靜地看了他一千五百年,記憶中全都是阿斯加德的洛基,再也容不下別的東西。

    種子哭得打嗝,洛基在愣怔過後,輕輕掐了一把姑娘的臉蛋。

    “你叫什麽?”

    “我、我叫趙箏!”她說,按照背了幾百遍的開場白磕磕絆絆地自我介紹,“我是世界樹女神,我一直——”

    “這是什麽名字。”洛基皺了皺眉頭,對於他來說中文的“zh”發音很奇怪,“算了,就叫你珍妮好了。”

    他站起身,一使勁兒把珍妮也提溜起來,懵懵懂懂的小姑娘眼眶還是紅的,似乎並不在意自己新得到的身體沒有衣物。洛基趕緊把托爾留下的披風給她圍上,珍妮乖乖地任由他為自己裹上紅色的布料,一雙黑漆漆的眼睛盯著洛基的臉來迴轉,偶爾打一個小哭嗝。

    “真是個傻子。”洛基低聲道,“你都不知道打探一下消息,搶一套中庭人的衣服再來嗎?”

    “因為我想快點見到你。”珍妮以為自己做錯了事情,縮了縮脖子,“那,下次我就搶一套衣服再……”

    洛基注視著麵前這個從天而降的小姑娘,許久後釋然地笑了一下,然後又把她軟軟的小手攥進掌心。

    “行,下次記住。”他說,“不過,既然被我撿到了,那你就歸我了,這你答應嗎?”

    珍妮問:“我可以一直待在你身邊嗎?”

    洛基挑起眉毛:“當然了,我的東西要一直隨身帶著。”

    種子小雞啄米一樣點頭。

    邪神搖頭笑了,他牽著種子的手,抬腳向曠野的另一端邁步。

    “走吧,我帶你迴阿斯加德。”

    -------

    迴到阿斯加德後,洛基發現奧丁神力枯竭,已經陷入了沉睡。他隱瞞下這件事,自己化作奧丁的模樣開始了對阿斯加德的統治。

    成為阿斯加德的王對他來說是夢寐以求的事。頂著王的身份,他能隨心所欲地把指使托爾去最危

    險的地方完成最危險的任務,享受阿斯加德最舒適的宮殿,還能擁有屬於他的戲劇團。他發現了自己還擁有編劇的才能,花了一天時間就才思如泉湧地完成了驚世巨作《阿斯加德:洛基之殤》,公演當日引發了全神國的轟動,幾乎所有女神們都為了被誤解的洛基而哭泣,主動情願為邪神立起雕像。

    當然,成為王之後,他還能擁有完全屬於自己的私密空間,豢養一個隻屬於他的小小女神。

    阿斯加德多了一個女神,沒有多少人見過她。但是傳言說她是世界樹尤克特拉希爾的化身,是守護阿斯加德的女神。奧丁對她非常禮遇,讓她舒適地住在仙宮之中,為神國日夜祈禱。

    珍妮不知道外界的傳聞,她被洛基領到寢宮,吩咐侍女為她沐浴打扮。侍女們把她牽到熱氣騰騰的浴池,讓她浸入熱水之中。

    仍然有著種子習慣的珍妮沒洗過澡,她看著這一大池子水隻想習慣性地遵循自己的植物本能。她慢慢走入水中,從腳踝伸出細細的根莖,貪婪地開始汲水。

    侍女們為她打上泡沫,輕柔地搓弄長長的黑發,把她手肘上的塵土洗去。珍妮乖乖地任由她們擺弄,根莖一刻不停地吸取著池水。

    當侍女們給珍妮打完了泡泡,準備舀起池水為她衝掉泡沫的時候,她們震驚地發現,滿滿一大池的水全沒了!

    珍妮打了個小飽嗝。

    來迴折騰了好一會兒,被洗得臉上紅紅的珍妮裹上白色長裙,心力交瘁的侍女們把她送迴了寢宮。她站在富麗堂皇的宮殿門口探頭看了看,然後轉過身,毫不留戀地打算離開去找洛基。

    “你要往哪裏去?”

    珍妮幾乎是跳著轉過身,從她寢殿拉著幔帳的大床後頭探出她最熟悉的麵孔,洛基早就在裏麵等著她了。他招了招手,像是叫小動物一樣:“你來。”

    小姑娘小跑著來到他身邊,洛基坐在床邊,欣賞地上下打量了幾圈小臉紅撲撲的小女神,然後拍拍身邊的床鋪:“坐。”

    珍妮立刻坐下了,她揚起臉蛋,眼睛亮閃閃地看著他,像是一隻叼著球的小狗狗。

    洛基沒來由地想摸摸她的頭,於是他也這麽做了。珍妮被他揉了揉發頂,在短暫的愣神之後,她本能地咧嘴笑起來,幸福得都開始加速光合作用了,咕嚕咕嚕從細小的毛孔裏釋放氧氣。

    “真是小傻子。”洛基嘀咕,“你真的是世界樹女神嗎?”

    “我是!”珍妮以為洛

    基懷疑自己的身份,連忙自證,“我是尤克特拉希爾的種子,代表的是阿斯加德的力量,一直在烏達泉邊的世界樹分支上待著——你可以去問命運女神,她們一定認識我!”

    她的掌心顫巍巍地冒出一枚小芽,晃悠悠地舒展葉片。洛基伸手輕輕碰了一下嫩綠的小葉,葉子邊緣卷縮起來,然後又小心翼翼地把自己搭在了洛基的指尖上。

    “我看你就是個小樹苗。”洛基彈了一下她的手心,“好啦,跟我說說,你這一千五百年都在幹什麽?”

    珍妮臉上還帶著沒褪去的笑意,她把剛才洛基觸碰過的掌心蜷起藏在手指底下,乖乖地迴答:“一直在看你呀。”

    “為什麽要一直看著我?我是邪神,阿斯加德的神都把我看作罪人。仙宮有意思的事情那麽多,為什麽不看看別人呢?”洛基身子向前傾,仔細地盯著珍妮的臉,觀察她的神色變化,“比如妙爾尼爾的持有者托爾,他是奧丁的頭生子,名正言順的阿斯加德繼承人,你就不想看看將來會是誰治理神國嗎?”

    珍妮理所應當地說:“我又不喜歡他,為什麽要看他呢?”

    洛基伸出手,勾起一綹她垂下的長發,在食指上纏繞了一圈,然後又鬆開,看著它們順滑地落下,重新垂落在小姑娘的身側。

    半晌沉默之後,他輕聲問:“你怎麽現在才來到我身邊呢?”

    珍妮又以為是自己做錯了,急急忙忙想要道歉,但洛基捏住她的鼻子不讓她說話,壞笑著看著她像一條缺水的小魚一樣幹張嘴發不出聲音。

    “但是以後你想走也走不掉了。”他湊近來,在她耳邊說,“這可是你自投羅網的。邪神可不會輕易把到手的東西送出去。”

    珍妮懵懵懂懂,隻覺得耳朵發燙,臉頰發燙,心口也發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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