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一早,大夫人派我出去給小姐添點胭脂水粉。迴府的時候,已是下午。忙活了許久,就是沒看見丫頭的身影。問了個丫鬟,她說丫頭病重,覺得自己時日無多,容得北夫人允許後,就迴鄉了。

    我當時聽著就將信將疑,我走的時候丫頭還好好的,傷勢也沒了,怎麽會病重呢?但主子們都這麽說了,我也不能置疑他們的說法,隻好一邊做事一邊觀察動靜。天黑也沒見丫頭迴來,我猜想,小姐一直對丫頭有偏見,可能兇多吉少了。

    第二日,老爺很倉促地舉行了少爺的封名儀式。當日,如同喜慶日,整個北府都歡天喜地的,但這剛進入夜晚就出事了。歡騰的北府一下就變得死氣沉沉。無數個大夫進進出出,出來後的表情皆是凝重,他們都對少主的病沒法。老爺和二夫人當晚氣急攻心,落下了病根。到現在,少主還臥病在床,無法治愈。

    老爺躺在床上,吱吱唔唔地說著什麽。原來老爺是在擔心東南兩陸會隨時攻進北陸,而這邊又沒有少主的幫忙慌了手腳。所以另一日,老爺便拖著病身子又舉行了一次封名儀式。老爺是急了,才會封了飽讀詩書,懂得運用兵法的心蕊小姐為北陸的少小姐。哪知,那日晚上,心蕊小姐也同少爺一樣,病重不愈。但小姐身子沒少爺好,翌日旦暮便病勢了。三夫人承受不住,也落了病根。三夫人的身子骨本來就弱,以前在房中有三小姐陪著,也許不會太悶,但自從三小姐去世後,三夫人更是一步也沒離開過房,半年後,終抑鬱而逝。

    其實,偶爾一次,我聽到了心茹小姐與大夫人的對話。那是大夫人準備提議讓心茹小姐做北陸的少小姐的時候。當少小姐一直是小姐所希望的,但我聽見她否決了。她說,其實她早就聽到了風聲,北陸有人傳言:誰當上了北陸的少主或少小姐,誰就會不得善終。心蕊小姐的事是心茹小姐安排的,她拿她做了一次實驗。當實驗成功,也證實了這位子坐不得,才會拱手讓她坐,她反而不停地推辭掉這些事。

    我沒敢告訴任何人我所聽到的。下人們的日子就好比作和尚,敲一日鍾,作一日和尚,得過且過,明哲保身了就好。主子們的事並不是我們能管的。我就當沒聽到那次對話,繼續我的生活。

    不久,北陸又有了新傳言,說北陸以後的生活會更糟,這一切皆是拜雪姬所賜。“桃源年慶,鬥轉星移。雪姬一笑,一國之傾。”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這傳言下了詛咒,北陸從那天起就真的越來越糟。老爺病重,無暇再顧及政事。官員們亦屬牆頭草,風吹兩邊倒,一個個離開了老爺,投靠東南兩陸。就連老爺一手提拔的親信也背叛了他。就因為聽到這個消息,老爺再次氣急攻心,一晚上的提心吊膽才撿迴了一條命。

    心茹小姐雖無意當少小姐,但老爺能信任的人也隻有她了,把一切都交到了小姐的手上。然,整個北陸在小姐的手上,一日又一日,盜賊猖狂,搶匪明目張膽,她卻束手無策。小姐和夫人從不告訴老爺北陸的真正情況。她說:老爺,放心好了,心茹管理地很好,你放心地養病。真的,放心。

    小姐,大夫人,她們真的很放心地生活著。她們繼續享受她們富裕的生活。他們,我們,也繼續過我們過了今天不知道明天的飯碗在哪的生活。這些話我都不敢和外頭的人說,如今連總陸府的丫鬟下人都吃不飽飯?這話要是傳了出去,北陸肯定會引起恐慌,到時東南兩陸乘機攻入,一定不攻自破。然,她們並不認為北陸的災難是她們帶來的。她們說:一切的淵源都來自雪姬。你們要找的人是她,而不是我們。

    對於一個從沒見過,也不知道到底存不存在的人,我們怎麽能找的到她,進而抓住她,處治她?

    生活就這樣一步一步慢慢地繼續走,開心的人繼續開心,苦難的人也繼續苦難。

    直到有一天,我收到消息:丫頭迴鄉途中病逝。持續生活的念頭也就一點點消失了。

    雅蒂499年,也就是去年,總陸府又沒了一個人。和心蕊小姐,三夫人一樣消失了。這次是二夫人。

    自少爺重病在床後,二夫人時時刻刻都守著他,一有什麽動靜就叫上十幾個大夫看個究竟。突然有一天,二夫人匆匆忙忙衝進廚房,拿了菜刀便往外跑。我當時正在廚房忙事,一看二夫人去的方向是老爺的房間,心知不對勁,喊了人跟去看看。還好攔得快,老爺才會安然無恙。二夫人的樣子像極了發瘋,嘴裏不停地喊著說是老爺把她的寶貝兒子害成那樣的。大夫說二夫人患了失心瘋,緣由應該是承受不住少爺終日不醒。

    老爺當時半醒半昏,喃喃著送二夫人迴去。

    我也以為這事就這麽結了。然,我出去時卻聽見大夫人對侍衛冷然道:“二夫人意圖行刺總陸主,淩遲處死。”

    他遲疑著:“夫人……老爺他沒有下命令,二夫人她是因為失心瘋才會……”

    大夫人的神情嚴肅,盯著他道:“你算什麽?什麽時候輪到你來教本夫人怎麽做了?現在是我當這個家,該不會你連我的命令也要反抗吧?二夫人行刺總陸主是眾人所見,依桃源律法來定,決不能就這麽了了。現在的下人怎麽越來越沒規矩,敢頂撞主子了?”

    那侍衛嚇得立馬跪地:“夫人,小的不敢,小的不是這個意思……小的是說,二夫人怎麽說也是老爺的夫人,要是傳到外麵說二夫人被您淩遲處死,總歸……”

    她思慮片刻:“賜她白綾。對外就說二夫人受不了刺激病重逝世。”

    其實不隻對外,二夫人去世之後,大夫人派我去跟老爺報告時,也是這麽說的。我還記得當時老爺嘀咕了句:恩,我知道了。這個家,遲早要散……這個國,也遲早要敗。就是想不到,會敗在我手上。幾百年的基業啊……

    我想想老爺這年經曆的太多,心都快麻木了,麵對二夫人的死居然也沒了什麽特別大的反應,隻是輕輕地對我點了點頭。老爺的神情恍惚,沒有焦距,就像是一個已經死了的人。我知道老爺心裏在想什麽,他在想,是天要滅北陸,要不然怎麽會離的離,病的病,死的死,讓我孤身一人參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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