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總愛說一輩子,好像那是多麽近在咫尺的事,可如今方明白,十年,就足以將根深蒂固的一切,攪得天翻地覆。


    易楊的手還固執地舉在跟前,那刺眼的紅,仿佛他被謝錦天暗中那一刀劃開的口子。謝錦天很想幸災樂禍地揣摩此刻易楊的心思,可那一道紅,太過顯眼,令他不知為何,有種做賊心虛的狼狽。以至於還沒有享受這報複的過程,便已繳械般奪過了糖盒。


    他這有些粗暴的動作,令易楊眉間現出一道淺淡的褶皺,好似這紅線的另一頭是拴在他的指尖,多年來,已經紮根進了肉裏。


    “真沒想到,你還留著。”謝錦天盡量在自己的表情裏摻雜些懷念的成分,可那神情的底色,卻是難以掩飾的不屑。


    他將那糖盒揣進褲子口袋便起身告別,臨走前還不忘拍著易楊的背語重心長道,“你也加把勁,我盼著好事成雙。”


    說完,謝錦天頭也不迴地走了。


    一周後的傍晚,市中心文青們最愛光顧的小資情調的飯店裏,都是被謝錦天請來的親朋好友,大家假裝店裏的客人,談笑風生地等待著女主角的道來。


    西裝革履的謝錦天絲毫沒有臨場的緊張感,他有的隻是按耐不住的興奮。這並不緊緊是一次勝券在握的求婚,他將要借此組建一個家庭,成為一個合格的丈夫、一個盡責的父親,像他自己預言的那樣。他終於可以脫胎換骨,將那破碎的原生家庭的殘骸,丟棄在歲月的溝壑裏,唾棄過往的屈辱。


    這麽想著,等待的時光便都化為留聲機裏老唱片的懷舊曲調,黑白的、溫情的、厚重的。


    終於,他理想中的妻子,踏著火紅的高跟鞋踏入他的視野。隨著那輕快而自信的步伐,整個廳堂仿佛都成了她的舞台,點石成金,她擁有這樣不負眾望的魔力。


    今天是相戀兩周年紀念日,一席玫瑰色的剪裁別致的長裙,襯出她婀娜的身材,這也是她與謝錦天初遇時穿著的顏色。她翩然而過,卻停留在他的枝頭,笑望著他道:“我聽說,愛情也是一種類催眠狀態。隻是不知,這幾年,究竟是你催眠了我,還是我催眠了你?”


    謝錦天欣賞著夏雪的美,心中滿是甜蜜,他輕輕托起夏雪的手,含情脈脈地一吻:“你是最高明的催眠師,你知道通往我心靈深處的密碼。”


    夏雪略一低頭笑出了聲,“別肉麻了,我可沒你那麽油嘴滑舌!”


    謝錦天也笑了,叫來服務生,征詢著夏雪的意見點了菜。


    菜上到一半,氣氛恰到火候,謝錦天悄悄在桌下擺弄著手機。


    易楊被安排在一個距離較遠的位置,一根立柱遮住他大半個身子,但隻要他一偏頭,就能看清男女主角所有互動的細節,可他隻是抱著懷裏蜷成一團的小貓,低垂著眼簾。這隻被起名我“警長”的小家夥,因為他溫暖的懷抱而發出“咕嚕嚕”的愉悅的聲響,他還不知道,完成今天的任務以後,它就要和易楊道別了。他將會漸漸淡出易楊的生命,正如易楊將漸漸淡出謝錦天的生命。


    它的脖子上掛著那條易楊珍藏多年的紅線,串著枚象征永恆的鑽戒。易楊對著那鑽戒發了會兒呆,竟悄悄將無名指往裏頭伸了伸。毫無懸念的,戒指卡在了第一個指關節,因為這不是為他準備的。


    手機忽然的震動,令易楊如夢初醒。他看了眼屏幕,上麵顯示著謝錦天的名字,這是暗號,催促著他快些行動。易楊按下了掛斷鍵,將正舒服的警長輕輕抱到地上,隨後迅速地從幾道屏風後麵穿過,繞到夏雪身後。


    警長一下子失去了溫暖的懷抱,呆愣愣地站了會兒,才扭動著小腦袋慌亂地四處搜尋易楊的蹤跡。易楊在另一頭按響了手機裏的一段鈴音。天空之城——每次吃飯前,他都會讓小家夥聽一段,以至於形成了條件反射,一聽到這音樂就想到了食物,以及熟悉的易楊的味道。


    當小家夥扭動著胖乎乎圓滾滾的小身子,搖頭晃腦地朝夏雪這個方向跑來時,大廳裏一陣“好可愛”的驚唿聲。夏雪本正和謝錦天說著話,等她發現了那個引起騷動的小家夥時,它已經到了她的腳邊。


    夏雪先開始還沒反應過來,蹲下身子將小東西抱起來:“你怎麽在這裏啊?這裏不可以隨便進來哦!”


    等發現小東西脖子上串著的一枚鑽戒時,她愣住了。


    謝錦天適時從夏雪手中抱過警長,從它脖子上解下那枚鑽戒,隨後單膝跪地。後麵的情節,都與意料中的一樣,完美而煽情。


    當整個大廳的親朋好友們起身股掌,發出陣陣歡唿聲時,夏雪正式成為了謝錦天的未婚妻。她陶醉地將頭靠在謝錦天的肩上,從此,這個男人將是她一生的依靠。她相信,他們的未來會如他承諾的那般美好,那是杯陳釀的酒,隨著時間的推移而愈加香醇。


    一對璧人,在“親一個”的起哄聲中,擁吻在了一處。飯店送來了香檳,之後便是不醉不歸的宴席。


    此時,沉浸在這浪漫氣氛中的眾人都沒有注意到,一隻被吵鬧聲嚇壞了的小貓被丟棄在地上的紅線絆住了腿腳,掙紮著發出求救的慘叫。


    直到易楊貓著身子跑過去,從桌底下解救了它,將它抱離了這一場狂歡,才總算平息了它的恐懼。在空蕩蕩的走廊裏,一人一貓靜靜依偎在一處,易楊握著那團紅線,一遍遍地說著“對不起”,盡管小家夥並不明白他的意思,也無需他的道歉。


    他對不起的,唯有他自己。


    曾幾何時,他曾將一隻同樣花色的凍壞了的小貓藏在校服裏抱迴家,卻被母親無情地從窗口扔了出去。當時他一邊找一邊哭,陪著他凍紅了小臉的,是謝錦天,他牽著他的小手信誓旦旦地說:“別哭了,等長大,我們買套大房子住在一起,你想養幾隻就幾隻。黑的,白的,花的……”


    謝錦天板著手指數的模樣,深深烙印在易楊的記憶裏。可謝錦天卻忘了,忘得一幹二淨。所以他不會理解易楊在見到“黑貓警長”時失而複得的五味雜陳。


    可他終將要失去更多。


    謝錦天骨子裏的薄情,他是最清楚的,因為一時興起而引起的多情的誤會,謝錦天向來是不會埋單的。


    易楊已經習慣了,他並沒有反駁的立場與質問的權利。


    畢竟這一切,都源於他的自作多情。


    直到送走了捧場的親朋好友,謝錦天才在與夏雪走出飯店時想起了扮演著關鍵角色的易楊。


    凱旋而歸的喜悅,令謝錦天忽然有些心軟,如果易楊始終是這樣安靜的,不宣兵奪主地存在著,他也不至於要對他趕盡殺絕。


    他讓夏雪去車裏等他,自己則站在飯店外麵給易楊打電話。


    “喂?在哪兒呢?”


    易楊抱著警長,透過走廊的窗戶靜靜望著鑲嵌在燈火闌珊中的謝錦天的背影:“貓受了點驚嚇,我帶他先迴去了,你明天來拿吧!”


    謝錦天低頭看著手肘上掛著的西裝,輕笑著道,“不用了,夏雪她媽媽毛發過敏,我們結婚以後可能也不方便養……我看你挺喜歡的,就留著吧!”


    這對易楊來說是個不錯的消息,可他卻高興不起來。結婚後不方便養,是打算盡快要孩子嗎?一想到謝錦天和夏雪一同牽著個一蹦一跳的孩子向自己走來的畫麵,易楊就覺得整個世界都塌陷成了一座墳墓。他躺在裏麵,卻沒有誰會為了悼念他而來。


    易楊掛掉電話後,看著謝錦天一步步離他越來越遠,忽然就覺得唿吸不暢,難以自持。一切都在脫離他的掌控,他需要罌粟的果實,需要那乳白色的汁液,來滋潤他枯竭的靈魂,令他苟延殘喘。


    “我以為你不會來了。”樊逸舟打開門,意外地看著那個風塵仆仆卻又意氣奮發的男人,他的西裝依然掛在他的手肘上,唇畔帶著誌得意滿的微笑。


    “為什麽不?現在是他最脆弱的時候,越脆弱,也就越容易進入理想狀態。”謝錦天打開臥房的門,走到躺在沙發椅上的易楊跟前,俯身在他耳畔道:“壽山艮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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