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有風雷冬有雪。


    日月輪流轉。


    轉眼便是數月,寒冬臘月。


    昨夜下了小雪。


    今早白茫茫的一片,好似披上銀裝,分外好看。


    “瑞雪兆豐年啊。”


    一大早。


    張恆站在虎山上。


    居高臨下,看著下麵的山村:“這兩年的災害好像少了不少。”


    “是減了很多。”


    一旁。


    唐簡隨在左右,後知後覺的說道:“莫非是那璃皇,壓製住了天意,蒼天無力,所以少了災害?”


    “你覺得呢?”張恆嘴角帶笑:“天意若是那麽好鎮壓,也輪不到璃皇來做,前麵就有人做了。”


    說完。


    張恆又沉默少許:“風雨前的寧靜呀。”


    唐簡沒往下問。


    他得天露之助,幸進地仙之境,說起來在天下間也算一號人物,可絕對稱不上頂尖,最多二流。


    璃皇也好,天意也罷,距離他都太遠。


    “廟祝爺。”


    唐簡不在想這個問題,而是轉口道:“快臘八了,今年您看是不是和往年一樣,召集下麵的小妖聚一聚,吃個大鍋飯?”


    “臘八!”


    張恆有些出神。


    臘八節。


    又叫成道節。


    相傳佛陀釋迦摩尼,臘月初八於菩提樹下成道。


    大璃界有佛道傳承。


    自然也尊釋迦摩尼,一來二去便有了這節日。


    現如今。


    佛道兩家已被朝廷所禁,可節日深入人心。


    往年中。


    臘八節這天,神廟都會架起大鍋。


    對外,往各個村鎮施粥。


    對內,則召集虎山域下的妖魔,熱熱鬧鬧的吃上一頓,讓下麵的小妖打打牙祭。


    “照舊吧。”


    張恆想了想。


    虎山域下的妖魔,或者全天下的妖魔。


    其實日子都不好過。


    舉個最簡單的例子,三千州府,各個州府下都有類似虎山神,或者納財大仙這種朝廷冊封的妖神統管。


    普通小妖。


    生活在大妖魔的統治下,認打認罰,不曾見過逍遙二字。


    至北侯府門口,負責看大門的牛妖們,在虎山域已經算得上大族群了。


    可它們的主要營收,也是春耕秋種之時化為原型,下山給百姓犁地換些米麵。


    類似那種動輒吃人,危害一方的妖魔也有。


    但是都不長久,將江洋大盜一樣,打一槍換一個地方,不然遲早要栽進去。


    普通妖族。


    尋常族群。


    其實也跟人類差不多,幾十上百戶聚在一起,化作一處妖寨,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說妖魔。


    道妖魔。


    人怕妖魔。


    妖魔其實更怕人。


    不聽話就讓人類把你抓走。


    這是很多妖寨內,父母哄騙自家孩子的慣用話語。


    “老四!”


    這邊。


    張恆正看著雪。


    那邊。


    張二哥穿著件白色雪貂皮襖,興衝衝的從山下來了。


    “二哥一臉喜色,這是遇到高興的事了?”


    張恆打趣道。


    “大喜啊。”


    張二哥沒有否認,反而解釋道:“順王不是就藩順州,落府大昌了嘛,也不知道是誰,向他進言了我素有武勇之事,這不,順王打算保舉我為安定縣尉,這不是大喜事麽。”


    “順王?”


    張恆麵色古怪。


    早幾月前,順王就被他給打殺了,屍體都丟給了張大哥。


    現在的這個順王,本就是張大哥得道門之助,行的鳩占鵲巢之術。


    “捕頭隻是吏,縣尉可是官。”


    張二哥美的不行:“這一步可是雲泥之別,以後我就是縣令的副手,負責親理庶務,分判眾曹的治安主官了。”


    張恆笑了笑。


    既然大哥沒跟他說實話,點明身份,張恆也不會主動揭破,隻道:“那就好好幹吧,你如今武道初成,已入宗師之境,當個縣尉也算有餘。”


    “嘿嘿...”


    張二哥也是這麽想的,隻是還覺得不太保險,又道:“老四,你再給我弄幾葫丹藥吧,我想把修為再往上提一提,宗師不夠,要是大宗師就好了。”


    “丹藥!”


    張二哥的資質一般。


    能有今天的宗師之境,全靠張恆給他的武道丹藥充實。


    隻是這一次。


    張恆想了想卻搖頭道:“這事不需我費力,迴頭了,順王那邊會有賞賜下來,別說大宗師,就是武聖之需也是有的。”


    鳩占鵲巢之後。


    道門便借著順王的名義,在這一州之地內落子了。


    同樣。


    大哥那邊也是好處撈到手軟,準備趁機扶些自己人上來。


    二哥不知道這裏麵的奧秘。


    張恆卻清楚。


    以後張二哥所需的修行資源,天道宗基本全包。


    因為在天道宗眼裏,張大哥是道門掌控順州的關鍵,而他這個張家老二,自然也打著天道宗的標簽,算是天道宗一脈的宗門家眷,半個棋子。


    甚至張恆猜測,天道宗那邊恐怕將他也算上了。


    他手下的虎山妖兵,八成是順州棋盤下的一枚重子。


    更有甚者。


    他的存在,還會為張大哥帶去更多的話語權。


    因為順王+虎山妖兵=大義+兵權。


    再加上道門自己,不說全麵掌控順州,假以時日,掌握過半卻是不難。


    “陸笙怎麽樣了?”


    張恆換了換話題。


    “陸笙啊!”


    張二哥喜不自勝:“你可給我找了個寶貝,我教她什麽,她看一遍就會,上手就通,這才幾個月,已經完成練皮,成為練骨境界的武者了,以前你總說我天賦一般,我還不信,現在不信都不行。”


    “練骨境?”


    張恆也驚異了一下。


    外練筋骨皮,內練一口氣。


    尋常武者練皮,少說要五年之功,才有可能練皮大成,進入練骨之境。


    陸笙隻用五月,要知道她才九歲,照這個速度,一年入武師,五年入宗師,二十歲前豈不是要入武聖。


    “你不知道,這小丫頭的體質著實誇張。”


    “日食鬥米,肉十斤,就說那些補藥吧,我都不敢多吃,她卻來者不拒,吃什麽補什麽。”


    “前天我迴家,她正跟兔子啃蘿卜一樣,啃人參呢。”


    張二哥也有些撓頭:“我懷疑她有特殊體質,也懷疑再過幾年,我就給她吃垮了。”


    “特殊體質!”


    張恆若有所思。


    眼下天意反複,妖孽橫行,這是大爭之世的特色。


    畢竟。


    璃皇欲要鎮壓天意。


    天意反抗,自然要出些不合常理的怪物,打破舊觀念,讓人間起刀兵。


    陸笙這樣的存在。


    可能不是一個兩個,而是有很多。


    降生普通人家還好。


    降生世家門閥,或者佛道兩家。


    家裏有一個生而能言,三歲能武,十歲便是武道宗師的妖孽。


    你是門閥之主,或者仙門巨頭。


    你怎麽想?


    ......


    說璃皇。


    狗屁的璃皇。


    我兒亦有大帝之資。


    人心浮躁之下。


    未來幾人稱帝,幾人稱王,尚未可知。


    “老四...”


    見張恆不說話。


    二哥掙紮一會,狠心道:“以陸笙的資質,拜我為師倒是可惜了,要不讓她迴來拜你吧,以後或許是個助力。”


    張恆多看了二哥一眼。


    他這二哥,人雖然不是很聰明,但是心不壞。


    隻可惜。


    張恆是個孤命人,養個小老虎就夠了,再養一個想幹嘛。


    說天才。


    萬界下的天才那麽多。


    各個都有大機緣,大秘密,一天收一個,一萬年也收不完,這玩意就跟雨後春筍一樣,想想就覺得心累,也沒什麽收徒的想法。


    “可惜了。”


    見張恆不同意。


    二哥一臉遺憾的走了。


    看他那副樣子。


    或許此次前來,報喜是假,更多是為陸笙而來。


    “之前我還想著,我這二哥性格跳脫,難以為師。”


    “現在看,誰又能說他不是個好師傅呢?”


    目送著二哥的背影。


    張恆喃喃道:“陸笙這丫頭應該也有點手段,都快讓我這個三十多歲,還沒有老婆的二哥視如己出了。”


    想到這。


    張恆搖搖頭,一步跨出,往順王府而去。


    “誰?”


    順王府內。


    張不休正在涼亭內練氣。


    聽到腳步聲猛地抬頭,目光中滿是驚疑之色。


    “大哥,是我。”


    張恆從假山後露出身形。


    “老四,你怎麽來了。”


    張不休左右看看,想要說些什麽。


    “不用看了。”


    “我有飛仙體,尋常禁製禁不住我,另外你府上的那三名鎮守真仙,修為太差,我要是不想,走在他們麵前他們也看不見我。”


    張恆知道大哥想問什麽,提前給了解釋。


    聽到這樣的話。


    張不休有些驚歎,又覺得很恐怖:“老四,幸好你不是殺手,你這體質,太適合當殺手了,遊走在暗,突然襲擊,誰扛得住?”


    張恆很是無語。


    他的飛仙體,在天庭中很出名的。


    隻有莊周一脈的傳人,才能修出飛仙體來,因為飛仙體有個別名,又被稱為逍遙體。


    還殺手。


    隨便來個懂行的,一眼就能看出他的出身,找起來簡直不要太容易。


    當然。


    在下界坑蒙拐騙,不遇到懂行的人也能讓他蒙過去。


    隻是迴頭了。


    事情被捅出去,那就不是隨便蒙就能蒙混過關的事了。


    “說錯了?”


    見張恆表情怪異。


    張不休笑道:“我這人講究實用,我要是有你這體質,肯定創辦個殺手仙門,然後將仙體發揚光大,門下數百名無視禁製法陣的飛仙殺手,想想就大有可為。”


    “胡說八道。”張恆聽的搖頭:“你與其想這個,不如想想你自己的事吧。”


    “誰說我沒想。”


    張不休壓低聲音:“再過不久,我宗門這邊會發力,換掉大昌府的知府,換成我們的人,這隻是個開端,順州內的各個府縣之長,能拉攏的拉攏,不能拉攏的替換,順州我們吃定了,遲早是我們的。”


    張恆有些遲疑:“是不是動作太大了?”


    “沒事,有順王的名義在,應該能混淆些視線。”張不休分析道:“畢竟,我現在是就藩順州的藩王,經營自己的一畝三分地,想要有所圖謀不是很正常。”


    張恆上下打量著他。


    順王已死,皮被扒下來做成了人皮法衣。


    現在張大哥穿著人皮法衣,再施展秘術化作順王,不管是氣息還是神態,都與真正的順王沒什麽差別。


    再加上順王之前的存在感不高。


    身邊也沒什麽特別親近的人。


    料想。


    隻要不是當麵鑼,對麵鼓的對峙,驗證身份。


    一般人也看不出他的身份是假的。


    “不用看。”


    “我連骨型都做了調整,哪怕那些皇子當麵,也看不出我是個冒牌貨,這點本事仙門還是有的。”


    張不休說到這裏,又道:“老四,你是為老二的事來的吧?”


    先點頭。


    又搖頭。


    是也不是,張恆開口道:“我給二哥找了個小徒弟,叫陸笙,她的資質非常誇張,好似生來便是要有一番成就,從她身上我懷疑,她可能不是單獨的個例,你借用天道宗的力量,私下裏可以查一查,這十年間,是不是出了很多很誇張的天才。”


    “十年?”


    聽到這個詞,張不休有些拿捏不定:“十年前,地湧火,天裂痕,曾有天露流出,造化八方,這兩件事,有些兩兩唿應啊”


    張恆想了想:“我更覺得天露隻是明麵上的手段,暗地裏,上天恐怕也沒閑著,為人間添色不少。”


    天露屬於天地奇物。


    唐簡曾與刑罰王一戰,兩敗俱傷,受傷勢所害,多年未有寸進不說,修為還有些跌落。


    後來張恆給了他天露。


    前後十年,補齊損耗不說,修為還更上一層樓,由真仙化作地仙,放眼天下也算個人物。


    由小窺大。


    張恆猜測其他天露,大多也落到了一些地仙,和天仙境的老妖怪手裏,為這些人修補了道傷,延緩大壽,隻有少數歸屬普通人。


    相當於增強了上一代。


    而陸笙這些人的出現,則是增強下一代。


    綜合來說。


    眼下的大璃界,恐怕比百年前強了不少。


    以後百年還會更強,進入一個史無前例的巔峰時代。


    “我讓人查了下。”


    又過了幾天。


    張不休主動找上張恆:“民間是多了些很驚豔的天才,有些被官府帶走了,有些則受到了當地大家族的招攬,還有些人不知所蹤,至於門閥,仙宗,佛門,還有朝廷方麵,倒是沒什麽特別說法...”


    說到這。


    張不休頓了頓:“大概率也有,隻是被隱藏起來了,畢竟不管是門閥氏族,還是佛道兩家,武道聖地,又或者儒家,魔教,妖族,都有足夠的隱藏力。”


    張恆輕輕點頭。


    民間的天才是藏不住的,也沒人為他們遮掩。


    暴露出來之後,必定會被各大勢力收走,滄海遺珠肯定是少數。


    大勢力則不同。


    想要隱藏一個人輕而易舉,畢竟一個完整的大型勢力,往往都是由明暗兩部分組成。


    “你怎麽看?”


    張不休有些急切。


    他已經去見過陸笙了,真的很恐怖。


    那種一學就會,一會就通的能力,看得人頭皮發麻。


    他今年也三十多了。


    一想到十年後,將親自麵對這些恐怖妖孽,就覺得無從施展。


    這是一種白發蒼蒼的老人,看著移動支付和手機碼時,所產生的被時代拋棄的錯覺和茫然。


    他不知道,當這群人成長起來後,時代是否還有他的舞台。


    隻知道。


    人無遠慮必有近憂。


    “江山代有才人出,此為時代之必然。”


    張恆看的淡然。


    因為他很清楚,時代一向如此。


    “唉!”


    張不休在一旁歎著氣。


    “大哥可是憂慮?”


    張恆問了一句。


    “今日枉枉,明日茫茫。”


    張不休倒也沒藏著:“身在其中,如何不憂?”


    “既如此...”


    張恆想了想,很認真的說道:“大哥何不早退,良田百畝,多子多孫,閑時登高望遠,泛舟於湖,做那逍遙遊,也是大哥你當年的離家之願啊。”


    “這...”


    張不休支支吾吾。


    當年他不過是農家小子,能懂什麽富貴。


    所聞所見,局限在這十裏八村,良田百畝,多子多孫,便已經是生平之願。


    現如今。


    鳩占鵲巢,假號為王。


    人前人後風光無限。


    往後再推十年。


    曆時,他也年不過四旬,正當進取。


    逢山開路,遇水搭橋。


    怎可走馬遊湖,做那浪蕩之人。


    “權勢難舍。”


    見了大哥的神色。


    張恆便知曉他的心意。


    同時也能理解。


    張恆放得下,是因為他什麽都吃過,見過,享受過,擁有過。


    沒享受過和擁有過的人,都沒有拿起來,又談何放得下。


    天生一顆道心,不染塵埃的是周莊祖師,可銘心自問,周莊祖師這樣的人,天下又出過多少人?神神明明,自思自量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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