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雨越下越大,天空中電閃雷鳴。


    方韓頭上頂著個木盆,在寺廟周圍找啊找,終於在一處水窪地裏,找到了三具被魚蝦啃食殆盡的屍骨。


    將屍骨打撈上來,用草席裹上,埋在寺廟門口的桃樹下。


    做完這一切,方韓來見張恆,開口道:“張大哥,我已經把三僧的屍骨收斂好了,一會就準備牽牛迴去,買點元寶蠟燭祭奠他們。”


    語氣微頓,又道:“我算了算,那份銀錢分成四份後,大概有六七十兩的樣子,獨樂不如眾樂,錢是我們一起發現的,我們幹脆一人一半吧。”


    張恆搖頭:“爬上佛像把錢找到的人是你,為三僧收斂屍骨的也是你,無功不受祿,我是不會拿這個錢的。”


    方韓還想再說什麽。


    張恆便打斷了他:“你要是有心,逢年過節給三僧上柱香就是了,與其謝我,不如謝謝他們。”


    方韓若有所思,對著彌勒殿的方向拜了拜。


    分別前。


    張恆又把方韓叫住,問了他一句:“你是方家奴仆,現在你有錢了,以後你有什麽打算?”


    方韓撓了撓頭:“主人家待我不錯,我想迴去與老爺商量一下,看看能不能把賣身契贖迴來,如果可以的話,我打算追隨大小姐去靈犀派學藝,以後做個向燕大俠那樣的人。”


    張恆笑道:“你最好的結局,是迴去後給自己贖身,然後帶著幾十兩銀子盤個店鋪,依托方府和方老爺的信任做點小生意,至於學武成為大俠。”


    張恆搖搖頭:“大俠腳臭,好漢屁多,很多人看著光鮮,實則不然,這不是一條好出路。”


    為什麽這樣說。


    大俠行俠仗義,不拘小節,每天要走很多路,風餐露宿也是難免的,自然全身臭烘烘的。


    好漢呢。


    今天有了買賣就大碗喝酒,大塊吃肉。


    明天沒了收成就勒緊褲腰帶過日子。


    饑一頓,飽一頓,冷酒配冷肉,腸胃能好才怪。


    所以大俠腳臭,好漢放屁多,以張恆來看,真不如本本分分,拿著那幾十兩銀子做點小生意。


    畢竟。


    幾十兩銀子看著不少,拜師學藝的話恐怕就不夠做什麽了。


    方家的大小姐在靈犀派學藝,這靈犀派是豫州數一數二的武道宗門,眼下世道很亂,不知道有多少達官貴人的子女在其中。


    張恆隻是想想,就知道學藝的花費恐怕不小。


    幾十兩銀子交出去,估計也就學一套普通劍訣,外加一套拳腳功夫,頂不了多大用處。


    “我,我不甘心。”


    麵對張恆的勸諫,方韓是有話說的。


    不甘心,是啊。


    大丈夫生於天地,誰又會甘於平凡。


    方韓還年輕,這時候不去闖蕩一下,等到三十多歲,被社會磨平了血性之後,再想去闖蕩就晚了。


    而且,張恆知道方韓還有個理由。


    方家小姐在靈犀派學藝,以前方韓隻是方家的放牛小廝,自然不敢多想什麽。


    但是到了靈犀派,萬一學有所成呢,是不是就可以癩蛤蟆吃上天鵝肉了。


    頂著雨。


    牽著牛。


    方韓急匆匆的往迴趕,心裏美滋滋的。


    張恆則繼續留在廟中避雨。


    不多時,雨停了。


    就在張恆準備起身繼續趕路時,寺廟外傳來腳步聲,張恆抬眼一看,隻見方韓滿身泥濘,神情恐慌的跑了迴來。


    “張大哥救命啊!”


    方韓跌跌撞撞,語氣中滿是恐懼。


    “怎麽迴事?”


    張恆盤膝而坐,目光中滿是困惑。


    方韓趕忙解釋。


    原來他牽著牛迴家,結果到了家裏一看,方府大門洞開,院內空無一人,房間內有很多被打爛的家具。


    他找了許久,也沒找到方老爺和其他下人的行蹤。


    要知道方家可不小,府上有奴婢仆人三十多人。


    這一大早,總不能所有人都出門了吧。


    “張大哥,我家老爺一定是遇到歹人或者妖魔了,您是跟燕大俠有舊的高人,還請您仗義出手,搭救一二。”


    方韓急得不行,跪在地上就要給張恆磕頭。


    張恆尋思片刻,開口道:“你帶路吧,我隨你過去看看。”


    方韓趕忙在前麵引路。


    二人一路向東,走了約莫三裏,見郊外有一大宅,上書‘方府’二字。


    張恆進去一看。


    果然跟方韓說的一樣,宅院裏的門都是開的,偏偏又沒有人在。


    再轉轉。


    張恆發現沒有財物被翻找的痕跡,若是強盜所為,衣櫃之類的地方早就被翻爛了。


    “應該是妖魔作祟。”


    張恆向方韓交代一聲,隨後睜開法眼四處查看。


    “奇怪!”


    法眼之下,張恆沒有見到妖邪之氣。


    讓他忍不住疑惑起來,難道不是妖魔所為?


    “天清地明,陰濁陽清,五六陰尊,出幽入冥,永鎮中位,護之仙成...”


    張恆掐訣念咒,向宅院中一指:“顯法!”


    刷!!


    一道金光閃過,不多時,二人麵前出現一片海市蜃樓般的景象。


    入眼。


    幻境下的景象大概是晚上,下著雨,一名乞丐前來方府敲門。


    開門後,乞丐好似想要點吃的。


    一名員外打扮的中年人也沒拒絕,便讓下人端來了剩菜剩飯。


    乞丐見了卻勃然大怒,一把打翻了飯菜盆,與方員外爭執起來。


    結果沒說幾句,乞丐張嘴一吐,吐出一陣黑風。


    被這黑風一吹,眾人搖搖晃晃,轉眼就變成了一群羔羊。


    乞丐哈哈大笑,趕著羊群就走了。


    “不是鬼魅逞兇,而是遭遇了人禍!”


    張恆看完前因後果,與方韓說道:“你家老爺遇到了異人,將其當做乞丐,沒有好生招待,那異人覺得是你家老爺看不起他,仗著會點法術,就把方府上下全變成了羔羊,幸好昨晚你住在了寺廟,不然你也難逃此劫。”


    一聽這話。


    方韓欲哭無淚,直言道:“這乞丐邋裏邋遢,又是三更半夜的上門,給他剩菜剩飯吃便已經是恩德,沒想到他恩將仇報,還要害了我家老爺性命。”


    張恆默不作聲。


    有本事的人,很多都脾氣古怪。


    正常人覺得稀鬆平常的事,或許在他看來便是奇恥大辱,根本沒地方說理去。


    至於恩將仇報。


    張恆看過一個新聞。


    有個好心人資助了幾百名學生,然後他得了病,就沒錢資助了。


    換成正常人,肯定能夠理解。


    結果升米恩,鬥米仇,居然有被資助的學生家長打來電話說:“你為什麽要拿錢治病,你知不知道,你不打錢,我家孩子就上不起學了。”


    世道如此,很難說的。


    顯然,乞丐也是個奇葩。


    出來要飯,求人施舍,還嫌飯是剩飯。


    他也不想想自己,就這一身乞丐打扮,上誰家要飯去,那戶人家還能給他額外做一桌飯菜不成。


    當然。


    張恆還有個想法沒說,這個怪人可能就是衝方家來的。


    剩菜剩飯,不過是借口而已,哪怕真給他炒幾個新菜,再蒸一鍋米飯,他一句:“我不吃薑蔥蒜。”該殺人還是要殺人。


    “取你家老爺的一件衣服來。”


    張恆直接向方韓說道。


    不多時,衣服取來了。


    張恆拿出符紙,剪了個紙狗出來,口中念念有詞:“天清地明,賜汝真靈,上天入地,無所遁形......”


    拿衣服給紙狗聞了聞,張恆便命令道:“追蹤!”


    汪汪汪!


    紙狗不過巴掌大,但是從張恆手上跳下後卻健步如飛,跑得飛快。


    方韓在後麵追,隻追的氣喘籲籲,再停下時,已經出去五裏有餘,到了一個山洞門口。


    咩!!


    張恆抬眼看去,山洞裏關著不少羊。


    數一數,大概有三五十隻,但是乞丐卻不在這。


    汪汪汪!!


    紙狗衝入山洞,跳在了一隻肥羊的腦袋上。


    張恆見了,向這隻羊一指,開口道:“這就是你家老爺。”


    “老爺啊!”


    看到老爺成了肥羊,方韓瞬間紅了眼圈:“你成了這幅樣子,我迴頭怎麽跟小姐交代?”


    “不礙事。”


    張恆上前看了看,斷言道:“他們隻是中了法術,我雖然不知道這是什麽法,但是就法術而言,沒人繼續施咒的話,短則三五天,長則十天半個月必定會自動解除。”


    法術不比其他。


    張恆不知道他們被施了什麽咒語,所以還是不要輕易嚐試解咒的好。


    要想解咒,就要對症下藥。


    一是打死施咒之人,一般施咒的人死了,咒語也就自然解了。


    二是讓施咒的人自己解開,咒語都有兩麵性,有施咒的法子,就有解咒的法子,這是一體的。


    第三,就是交給時間。


    沒有什麽法術,是一次施法,能維持一輩子的。


    尤其是這種惡咒。


    惡咒的維持時間通常不長,或者有時間限製。


    到了時限,咒語自解,就像武俠中的點穴功夫一樣,隻不過維持的時間長了點,往往要三五天才行。


    “宋定伯,宋定伯?”


    張恆二人守著山洞,本想等乞丐迴來。


    結果等了又等,一直等到中午,乞丐沒見到,反倒等到了一名羊倌。


    羊倌拿著鞭子,唿喊著人名,一路來到山洞門口。


    到了這裏,看乞丐不在,反倒是張恆二人在,忍不住開口道:“宋定伯呢?”


    “宋定伯?”


    張恆聽到這個名字,詢問道:“宋定伯可是個乞丐?”


    “他不是乞丐,就是穿的邋遢了點。”


    羊倌一邊說,一邊向山洞走去:“這次的羊不錯啊,又大又肥,比上次的好多了。”


    “跟我說說這個宋定伯。”


    張恆攔住了羊倌。


    羊倌也不隱瞞,當即跟他說了起來。


    原來乞丐叫宋定伯,膽子很大。


    年輕時,曾走夜路遇鬼,換成正常人,肯定怕的不行。


    結果宋定伯不但不怕,反而上前與鬼問道:“你是誰?”


    鬼答:“我是鬼,你是誰?”


    宋定伯迴:“我也是鬼,欲至宛城。”


    鬼大喜:“我也欲至宛城,你我可結伴而行。”


    走到半路,為了省力,二人相約相互背著走。


    宋定伯背鬼,隻覺得身上輕若無物,鬼背宋定伯,卻累的跟死狗一樣,怒道:“你太重了,不像鬼。”


    宋定伯迴答:“我新死,所以很重。”


    鬼信以為真,背著宋定伯走了十幾裏。


    結果眼看到了宛城,宋定伯又問:“我新死之鬼,不知做鬼有何忌憚,還請鬼兄教我。”


    鬼說:“就怕人的唾液。”


    宋定伯吐口水到鬼身上,鬼化作一羊,隨被宋定伯賣與集市,得一千五百個大錢。


    “宋定伯從那以後,就經常抓鬼來賣。”


    “我本不想收,但是他賣的便宜,賣我才一千個大錢,我在裏麵起碼有五六百大錢的賺頭,想不答應都不行。”


    羊倌如此跟張恆說道:“宋定伯還告訴我,這些羊賣掉之後,三天之內必須要宰殺掉,不然就可能再變迴鬼了。”


    張恆一聽,尋思道:“這不是宋定伯捉鬼記嗎?”


    宋定伯捉鬼記,是老版小學課文上的一篇雜記。


    不過這裏的宋定伯,明顯不是普通人,而是會法術的。


    當然,捉鬼記中的宋定伯,大概二十多歲,還是個少年人。


    這裏的宋定伯,看著已經四十多歲了。


    可能在這二十年中,他又有奇遇,不但能把鬼變成羊,還能把人變成羊。


    “宋定伯每月的初一十五,都會讓我來一次。”


    “少則三五隻,多則十幾隻,每次來,都不會讓我空手而迴。”


    “不過像今天這樣,一口氣弄來幾十隻羊還是第一次,也不知道哪的鬼這麽倒黴,被他給一鍋端了。”


    羊倌並不知道,宋定伯不但能變鬼為羊,還能變人為羊。


    他隻當這些羊都是鬼變得,眼下世道不好,兩腳羊都有人吃,更別說這四腳羊了。


    所以買這些鬼變的羊,羊倌是一點心理負擔都沒有。


    “你今天白跑一趟,我家有喜宴,宋定伯已經把這些羊都賣給我了。”


    張恆沒有點破這些羊是人的事。


    因為多說無益,隻會造成恐慌,與其讓那些買過羊的人,整日裏琢磨自己是不是吃了人,還不如當這件事沒有發生過。


    “賣給你了?”


    羊倌楞了一下:“那他還叫我來做什麽?”


    張恆迴答:“他賣我是一千三百文,價高,可能是叫你過來看看,以後惦記著漲價吧。”


    “漲價!”


    羊倌罵罵咧咧的走了:“一千三百文,都能買一頭真正的羊了,誰買他的鬼羊,我看他是沒睡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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