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夜闌人靜。


    紅鸞衾暖意,迷迭鎏煙熏。


    “且試天下”裏,新任天帝與她的美貌王夫正相擁而眠。


    “啊——”


    “容忌,你個王八羔子,又將老娘當燭台!”


    兩聲獅吼從殿中傳來,震落了飛簷上的點點雨露,“滴答滴答”各自成趣。


    榻上,容忌慵懶地眯了眯眸,輕聲囈語道,“笨蛋,小腦袋瓜真真不得閑。”


    且歌見他態度愈發敷衍,柳眉倒豎,雙手叉腰,尤為野蠻地扒拉著他身上薄薄的素色鮫紗裏衣。


    “你當神君那會子,我可是遭了不少罪。”


    容忌見她睡意未醒,輕扶著她搖搖欲墜的身子,手握著她溫溫軟軟的葇荑,唇齒含笑,“餘生來還。”


    “還個屁!說好的讓我一迴,你倒好!折騰了三天三夜,還趁著我昏迷不醒之際,將這勞什子天帝之位傳給了我。”且歌尤為不滿地說道。


    “再過一年,小小乖們即將臨世。她們身上有兩個不大不小的天劫,我須得替她們渡了。六界時局不穩,我不在,總擔憂你被人欺負。倘若,你坐穩了天帝之位,誰還敢欺你?”容忌沉聲解釋著,琥珀色的眼眸在暗夜中如同琉璃般,美得奪人心魄。


    “你長得好看,說什麽都對。”


    且歌尚還沉浸在方才的夢魘中,原想好好“教訓”他一頓,但見他長睫微垂昏昏欲睡,又思及他背上尚未好全的傷,終是不忍下手。


    “罷了。老娘翻身那是遲早的事。”她低聲咕噥著,一邊掐著容忌的臉頰,一邊撚了道蛛網,閃身入了容忌夢中。


    撥開夢境迷霧,她身著似火紅衣張牙舞爪而來,手中的長鞭足足有手腕粗細。


    她身前,懸吊著一扇玄色布簾。


    定睛一看,原是個以銀狐麵具遮麵的男子。


    且歌掄著長鞭,在空中“唿哧唿哧”揮甩了數個迴合,忽聞身後鬼哭狼嚎般的歌喉,隨意地將手中長鞭往邊上一扔,靈巧轉身,循聲而去。


    夢境一角,了塵道長正撅著瘦臀,藏身於犄角旮旯之處,偷飲著花顏醉送來的陳釀桂花釀。


    “為老不尊的小老頭,又背著師娘躲夢境裏酗酒!早知道,就不該教你造夢之術。”


    她雙手叉腰,立於了塵道長身旁,絮絮叨叨道。


    了塵道長晃了晃腦袋,芝麻大點的小眼睛直勾勾地瞪著且歌看了數眼。


    他定是老眼昏花,錯將且歌當成了黃道婆,雙手緊捂著腦袋,強行辯解道,“我是一隻貓,隻會喵喵叫。姑娘,你肯定認錯夫君了。”


    “………”


    且歌滿頭黑線,尤為無語地盯著繞著他轉了數圈,“喵喵”直叫的了塵道長,無奈地說道,“師父,您老人家別轉了,我頭暈。”


    啪嗒——


    了塵道長聞言,氣勢硬了幾分,倏而起身,正欲同且歌理論幾句,袖中崆峒印不慎掉落。


    “崆峒印?”且歌一手扶著微凸的肚子,一邊小心地俯下身,拾起地上金光閃閃的崆峒印,於掌心中把玩一二。


    了塵道長酒醒,連聲驚唿道,“快放下!為師剛準備穿迴阿黃年少時,攪亂她與青梅竹馬之間暗生的情愫……”


    “啊?師父,你怎麽不早說!”且歌麵色一怔,剛想將燙手的崆峒印往了塵道長懷中扔去,為時已晚。


    崆峒印上八道金光乍現,將且歌牢牢吸附其中。


    冗長的時空隧道再次打開,且歌如同飛火流星般,在黯淡的夜空中留下一尾絢爛的星雲。


    砰——


    隨著一聲巨響,且歌恍然平地驚雷,“轟”得一聲,在僅僅隻滿千歲的容忌手中“炸裂”開來。


    “何方妖孽,竟敢偷襲本殿?”


    容忌的雙臂被巨大的衝擊力擰成了麻花,差點兒被眼前的天外飛貓齊根折斷兩截小臂。


    待他從劇痛中緩過神來,怔怔地盯著眼前毛茸茸的小貓,眸中戾氣頓散。


    且歌亦癡癡地望著許久未曾謀麵的小容忌,哈喇子如冰冷的雨水,胡亂拍在容忌俊美無儔的臉上。


    薄薄的唇,顯得不近人情。


    高挺的鼻,總是阻隔著他與她貼麵傳情。


    再看他那雙琥珀琉璃眼……


    夭壽了!他瞳孔裏的這隻貓,是誰?


    她心中一驚,旋即轉過身子,伸著脖子死盯著茶杯中的淺淺倒影。


    “完了!定是不靠譜的師父,趁著酒興,將我變成了一隻貓。”且歌苦著張毛茸茸的小臉,喃喃自語著。


    最可怕的是,她以為自己說的是人話,但聽在旁人耳裏,分明是一陣“喵喵”亂叫,奶兇奶兇,怪可愛的。


    容忌眉頭微擰,冷睨著懷中張牙舞爪的小貓,“滾下去。”


    “喵喵喵——”


    且歌短短的前爪在他前襟上輕抓了幾下,以示抗議。


    “挪開你的髒爪。”


    容忌不耐煩地將且歌扔至一隅,翩翩然起身,一腳跨入雲霧繚繞的溫泉中,美眸輕闔。


    溫泉水滑,美膚似玉。


    剛滿千歲的容忌,健碩的背上尚未橫陳著傷疤,隱於如墨般的青絲中,仿若密林幽穀中的木生芙蕖,讓人忍不住欲循上前一探究竟。


    且歌踮著爪尖,邁著貓步,於溫泉邊上繞了數圈,哈喇子再也止不住,淅淅瀝瀝蜿蜒了一路。


    噗通——


    於假山邊小憩的追風半睜開眼,恰巧窺見一團毛茸茸的白球兒落入池水之中。


    追風打著哈欠,囈語著,“天降祥瑞!蒲公英都長得貓般大小,落入水中,紛紛揚揚灑滿一池,恰巧給殿下洗個別樣的花瓣澡。”


    毋庸置疑的是,那團貓般大小的“蒲公英”,正是且歌。


    她以短短的前爪抹了一把毛茸茸的小臉,微微散開肩膀上濃厚的貓毛,拚盡全力隻為營造出美人出浴般的美好畫麵,好蠱惑池中如雕像般閉目養神巋然不動的容忌。


    寥寥煙霧中,一雙琥珀琉璃眼悄然睜開,眸中殺氣凜然,令人心悸。


    “何人?”


    容忌冷喝道,一手抄起岸邊衣物,將將之井然有序地套在身上。


    “喵喵喵——”


    且歌有點想哭,她四爪太短,在泉中撲騰了幾下,尚未靠近容忌,就嗆了好幾口水,險些溺斃。


    “孽畜。”


    容忌單手拎著嗷嗷直叫,吐水順便將丁香小舌都給吐出嘴外的且歌,怒極反笑,“不要命了?”


    她委屈巴巴地在他懷中蹭了蹭,乖巧地沒再亂動。


    “殿下,素瑤仙子邀您瑤池賞月,去是不去?”


    不多時,追風打了個哈欠,滿臉困意走來。


    容忌剛聞其聲,身體一僵,忙不迭地將小小的且歌塞入袖中,故作鎮定地迴了一句,“不去。”


    且歌被囿於袖中,又開始張牙舞爪地亂撓著,“去,幹嘛不去!我倒要看看,素瑤究竟想幹什麽!”


    追風眨了眨眼,訝異地指著容忌的袖口道,“殿下,你袖子裏莫不是鑽進了一尾美人蛇?這麽好動!”


    容忌麵皮薄,經不得說,旋即將袖中小貓甩至地上,稍顯窘迫地說道,“扔至豬圈。”


    “………”


    她無語問蒼天。


    怎麽每一迴來,容忌都要虐待她?


    追風得令,隨手將且歌扔往幾百米外雲霧繚繞的豬圈。


    若是尋常豬圈,也就罷了。


    可偏偏這個豬圈,關著一頭曾為天蓬元帥法力高強的豬。


    若單單是法力高強些,也就罷了。


    偏偏這位天蓬元帥,極好美色。


    且歌剛落入豬圈,就見一方陰影猶如泰山壓頂,將她頭頂的光全然遮去。


    “小娘子,快讓本元帥看看你的小貓腚。”


    豬圈裏,一隻渾身長滿尖刺的黑豬目露邪光,尤為貪婪地看向豬圈一隅,渾身炸毛的小白貓。


    “大膽!老娘可是天帝,你敢動老娘一下,老娘不介意打爛你的豬腚。”且歌本就是個暴脾氣,哪裏受得了天蓬元帥這般調戲。


    “你要是天帝,本元帥便紆尊降貴,做一迴天帝的美貌王夫。”天蓬元帥獰笑著,一個飛身猛撲,砸損了豬圈裏頭的大半片籬笆。


    “豈有此理。”且歌奶兇奶兇地喵喵直叫,正準備給他點顏色看看,卻悲催地發現自己周身神力又一次被鎖。


    天蓬元帥朗聲大笑,看著眼前隻會花拳繡腿的小白貓,讚不絕口,“骨肉均勻,若修成人形,定是萬年難得一遇的美人兒。”


    此時此刻的且歌,身體抖得跟篩糠般,嚇得臉色發白。


    不過,眼下她臉上毛茸茸一片,任誰都看不清她的臉色。


    “你要是敢靠近一步,我就將你賣入妖嬈酒樓,讓你上桌迎客!”且歌雖然害怕,但還不至於方寸大亂。


    真真是造化弄人!


    天不怕地不怕的她,竟被一隻豬嚇得渾身發抖。


    細細一想,任誰被丟至豬圈,遇上這麽隻貪念美色且法力無邊的黑豬,都會嚇得魂飛魄散。


    好白菜都怕豬拱,更何況是嚐過“神仙肉”的且歌?


    正是因為今日這個意外,不日後,容忌便狠下心腸將咋咋唿唿的了塵道長流放至蠻荒之地,曆了數輪天劫,安生了數百年。


    天蓬元帥腳步微頓,困惑地詢問著且歌,“何為妖嬈酒樓?那裏民風開放到可以上桌迎客了麽?”


    “可不是?將你的大腦袋割下來,蒸成香飄四溢的豬頭肉,再端上桌,多氣派!”且歌反唇相譏道。


    “哈哈,有趣!張牙舞爪的小野貓,真真是本元帥的心頭好。”天蓬元帥並未惱怒,轉了個彎截住她的道兒,肥厚的大蹄子死死地按著她的小短尾。


    正當天蓬元帥即將開始享用“美食”之際,清冷如皎月的容忌徐徐而來。


    “知道錯了麽?”


    容忌於豬圈前站定,背手負立,漫不經心地冷睨了一眼被嚇得魂不附體的小白貓。


    且歌又怕又氣,她將頭撇至一邊,氣唿唿地“喵”了一聲,以示心中不滿。


    “哼。還不認錯,那你就苦苦受著吧。”容忌冷哼著,旋即轉身離去。


    原本被嚇破了膽的天蓬元帥,見容忌遠去,這又大著膽子,將毛茸茸的且歌攬入懷中。


    咻——


    一道銀針破空而來,一針穿喉。


    方才還生龍活虎的天蓬元帥眼下已變成一頭死豬。


    被濺了一臉血的且歌驚魂未定,連連竄出天蓬元帥懷中,縱身躍出豬圈,一騎絕塵。


    容忌才放下胳膊,驚覺一道涼風襲來。


    下一瞬,他眼前突然閃過一抹白色的身影,奔襲速度比起二郎神的哮天犬,有過之而無不及。


    “嗬!膽子竟這麽小。”


    容忌嘴角笑意愈深,眸中亦閃過點點笑意。


    了解他的人,便知這位看起來清心寡欲的殿下,又在算計人。


    逃亡路上,且歌眼皮直跳。


    直覺告訴她,容忌定不會這麽輕易地放過她。


    上迴穿梭時空,她周身神力還在,容忌自然動不了她。


    這迴就大不一樣了。


    一來,她眼下隻是隻貓,容忌潔癖深重,最不喜歡這些毛茸茸的玩意兒。


    再者,她神力全失,毫無自保的能力,根本應付不了腹黑且淡漠的容忌。


    且歌原打算以美人計蠱惑容忌,可容忌又不是傻子,豈能隨隨便便被一隻貓給勾了魂?


    仙界東宮,琉璃飛瓦上,容忌以錦帕輕拭瓦麵,直至瓦麵幹淨地閃著玲瓏剔透的光,這才輕颺衣袍,側臥於飛簷之上。


    一雙琉璃美目半睜半闔,漫不經心地掃著仙界奇景。


    南天門處,金光萬道滾紅霓,瑞氣千條噴紫霧。一隻白貓浮光掠影般從南天門口一竄而過。


    瓊華宮前,明霞幌幌映天光,碧霧蒙蒙遮鬥口。一團白球快如疾電,掠去了宮門口菩提樹上的三兩枯葉。


    老君殿內,萬萬載常青瑞草攀壁而生,煉丹爐旁道童執扇昏昏欲睡。一道白影奪去百餘丹藥,一股腦兒倒入檀口中。


    美殿下琥珀琉璃眼微眯,眸中戲謔之色頓顯。


    他倏爾起身,正欲將在他眼皮底下亂竄的小貓擒迴,頓覺小貓識不得路,兜兜轉轉了一圈,竟又跑迴了東宮。


    “竟還是個路癡。”


    飛簷上,傳來低醇男音。


    且歌詫異抬首,同立於簷角上的美殿下四目相對,一張明媚的貓臉瞬間垮下。


    下一瞬,容忌飛身而下,順手將縮成肉球兒的且歌拎入懷中。


    他骨節分明的手,在她軟綿綿的毛皮中逡巡。


    且歌渾身戰栗,目露懼意,“狗東西,你該不會想拔老娘貓毛吧?”


    “未嚐不可?”容忌莞爾,淺淺梨渦漾著醉人的笑意。


    他將小小的肉團拎至跟前,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的身體。


    不知怎的,他頓覺口幹舌燥,想……想睡了這隻貓。


    容忌意識到自己的想法過於荒唐,瞬間紅了臉,尷尬地別開眼,再不去看她。


    且歌順著容忌的視線,低頭看了眼自己白滾滾的肚皮,“喵”地一聲失聲尖叫。


    她連連以短短的爪子遮著關鍵部位,喋喋不休地念叨著,“非禮勿視!你瞅什麽呢?沒見過這麽婀娜的身體?人家,人家有點怕羞的。”


    “本殿什麽沒見過?怎會稀罕看你?”


    容忌將她隨手一扔,以錦帕淨了淨手,嘴上如此說道,腦子裏卻一刻不停地閃過小貓“凹凸有致”的身體。


    且歌亮了亮鋒利的小爪,又在他前襟上留下三道抓痕,“你千萬要記牢今日所言。日後,可別沒日沒夜地纏著老娘!”


    “追風,將她扔至鎖妖塔,任她自生自滅。”


    容忌羞惱地瞥了眼口無禁忌的小貓,冷冷說道。


    追風一頭霧水地瞥了眼氣憤地刨著土的小貓,稍顯詫異地嘟囔了一句,“小野貓命挺大,竟還活著。”


    說話間,他雙指拎著且歌毛茸茸的小耳朵,“唿喇”一聲將她不偏不倚地甩入了鎖妖塔中。


    東宮裏頭少了隻“喵喵”直叫的小野貓,又恢複了平靜。


    隻是,容忌心中燥火頓生,念了數百遍清心咒都下不去火。


    “追風,你那裏可有話本?”


    深更半夜,美殿下偷溜出寢殿,立於棲梧樹下,麵色赧然。


    “咳咳——殿下,你說什麽?”追風驚恐地瞪圓了眼,差點兒沒被口水嗆死。


    容忌不自然地撇過頭,支支吾吾道,“就是你時常躲被褥裏看的那些玩意兒。”


    追風一臉懵,不解地撓了撓頭,“殿下,你不是嫌棄話本中的女人汙了眼麽?”


    “你就不能小聲點?”


    容忌羞窘至極,耳根徹底紅透,忿忿然迴了屋。


    砰——


    他重重地摔上門,滿腦子都是白日裏屢屢冒犯他的小野貓。


    “完了。原以為本殿不喜歡女人隻是性子寡淡了些,沒想到本殿竟有這等癖好,被一隻孽畜弄得心煩意亂。”


    容忌呆坐在案幾前,無意識地在素白宣紙上將白日裏那隻張牙舞爪的小野貓畫得惟妙惟肖。


    叩叩叩——


    不多時,追風終於開了竅,殷勤地送來了珍藏許久的話本子。


    待追風輕手輕腳地將房門掩上,容忌眼皮一抬,隨手揀起一本話本子,隻翻了兩頁,就將手中話本扔至一隅,尤為嫌棄地以錦帕淨了手,“不堪入目!”


    半炷香後,寢宮中又傳來了容忌低醇朗潤的聲音,“追風,你那可有怪異些的話本?”


    追風一聽,更為驚恐,雙手擋在自己身前,支支吾吾道,“殿,殿下莫不是想看男人?”


    “滾。”


    容忌美眸淡淡地掃了眼追風,心中暗自腹誹:看你還不如看本殿自己。


    追風意識到失言,亦尷尬地陪著笑,旋即又耐性地問了一句,“殿下想看什麽樣的話本?屬下這就去給你找。”


    “類似……母貓?”


    容忌思忖了大半日,雖有些難以啟齒,但他實在太想看了,便頭一迴不知羞恥地將心中所有盡數傾吐。


    “得嘞。屬下這就去。”追風頓悟,他家主子,這是在思念被關押於鎖妖塔中的小野貓呢。


    鎖妖塔中,邪祟不絕如縷。


    好在,且歌周身的神力漸漸迴攏了些,自保綽綽有餘。


    “狗東西,每迴不記得老娘,就裝冷漠。真不知道老娘稀罕你什麽!”


    “喵喵喵——”


    “等老娘徹底恢複,定要將這狗東西壓得嗷嗷叫。”


    ………


    且歌一邊放著狠話,一邊差遣著鎖妖塔底層的殘肢斷臂替她垂肩捏腿,日子倒是過得風生水起。


    叩叩叩——


    追風踏月而來,得知小野貓在容忌心中的地位,亦跟著客氣了起來,“仙子可是睡下了?”


    且歌耷拉著眼皮,興致缺缺地應著,“睡下了。”


    “仙子,可否請您挪個地兒,去東宮殿下榻上睡上一宿?”


    “容忌那狗東西願意給我垂肩捏腿麽?若是不願,老娘才不去。”且歌心口堵著一口氣,氣到極點時,短短的前爪還會在空中撲騰幾下,奶兇奶兇的模樣毫無威懾力。


    追風無奈地歎了口氣,隻好強行將她揣入懷中,拐至東宮。


    “放開我。狗東西總兇我,我怕我控製不住情緒,將他打得哇哇大哭。”且歌大聲嚷嚷著,隻覺十分委屈。


    平白無故地被鎖了神力,還被容忌關至鎖妖塔中,若不是她還有三腳貓功夫,指不定被鎖妖塔中的邪祟折磨成什麽樣呢!


    追風狂抽著嘴角,著實無語地看著懷中不安分的小野貓,低聲叮囑道,“乖乖的。殿下隻是想看看母貓的身體,你給他看看就是了。得罪他,沒好處。你乖乖的,他若是想睡,爪子撒開,任他睡不就得了?要知道,還沒有哪個女人能爬上殿下臥榻。”


    “………”


    且歌滿頭黑線,她愈發懷疑,容忌根本不似傳聞中那麽不近女色。他明明已經饑不擇食到連一隻小貓都不放過。


    待且歌被追風扔至容忌寢宮中,容忌眸色一動,眼底斂下一抹喜色,麵上卻染上一層薄怒,“知道錯了?”


    “我沒錯。”


    “還不認錯?速速滾迴鎖妖塔,麵壁思過。”


    “迴就迴。鎖妖塔裏還有人給我捏肩捶背,你卻隻知道兇我,才不要理你。”且歌一邊說著,一邊翹著驕傲的小尾巴,揚長而去。


    砰——


    容忌水袖輕揚,寢宮門再度闔上。


    “喵喵喵——”


    且歌不慎一頭撞上門,疼得眼冒金星。


    美殿下將手中書卷扔至一旁,倏爾起身,將她一把拎至眼前,目不轉睛地盯著她毛茸茸的身體。


    “小東西,本殿最後給你一次機會,認錯。”


    “我錯了。”且歌認為自己最厲害的一點,就是能屈能伸。


    容忌聞言,唇角微勾,“記住,從今往後你就是本殿的愛寵。”


    “………”


    “叫什麽好呢?叫且歌,如何?”容忌輕聲詢問著懷裏偃旗息鼓的小野貓。


    且歌連連搖頭,抗議道,“這個名兒我用膩了,就叫旺財吧。”


    “不準。”


    容忌沉聲說道,轉眼吹滅了燭火,將小肉團揣入懷中,合衣而眠。


    翌日,天蒙蒙亮。


    東宮就已然被一群仙娥包圍。


    “聽說了嗎?一隻來曆不明的貓妖爬上了殿下的臥榻。”


    “應當是流言。且看今兒個一早,那隻貓妖能不能活著走出寢宮。”


    “連素瑤姐姐都不敢貿然靠近殿下,一隻野貓,興許早就被殿下掐死了。”


    ………


    “喵喵喵——”


    且歌被殿外的喧鬧聲吵得睡不著覺,氣鼓鼓地在容忌身上打了個滾,鋒利小爪“欻欻”兩下在容忌俏臉上留下兩道抓痕。


    “殿下,我不是故意的。”


    刹那間,且歌一激靈,一骨碌躥下臥榻,溜得沒影。


    容忌冷著臉,旋即以錦帕拭去臉上血跡,隨意地扔至榻上,尚未著鞋履,便衣衫不整地奪門而出,去尋他昨日剛撿的小野貓。


    “出來。”


    容忌立於院中,耳聽八方,背手負立,聲色中透著一絲不耐。


    “我不是故意的。”且歌前爪扒拉著桌腳,弓著小小的身體躲在桌下,愣是不肯出去。


    容忌迅疾彎下腰,將她撈迴懷中,輕歎了一口氣,“瞧你這麽點出息。本殿哪裏舍得教訓你?”


    “你舍得得很!教訓方式四百年如一日,可兇的呢。”


    容忌眉頭微擰,許是不知且歌所言何意,他順著且歌炸開的貓毛,柔聲道,“乖乖聽話,本殿絕不兇你。”


    “甜甜,你笑起來真好看。”


    且歌眨了眨眼,盯著容忌臉上的幾道抓痕,心疼不已。


    暗處,嘴碎的仙娥瞥見她們心心念念的美殿下同一隻野貓深情對望,咬著小手絹兒哭得泣不成聲。


    更讓她們不甘的是,昨兒個夜裏小野貓才爬上的臥榻,今兒個榻上就明晃晃地擺上了一條帶血的帕子。


    “真不明白,小野貓有什麽好看的!殿下竟如此寵她。”


    “誰知道呢?照理說,素瑤姐姐比野貓好看得多,殿下若沒瞎,絕不會放著美人兒不寵,偏去寵隻孽畜。”


    ………


    此時此刻,且歌正知足地勾著容忌的脖頸,靜靜地聽著暗處那些個嘴碎的仙娥搬弄是非。


    “容忌,我不喜歡她們。”且歌悶悶地說道。


    容忌麵上劃過一抹深意,沉聲應道,“歌兒打算怎麽處置她們?”


    且歌稍一愣神,總覺著麵前的容忌有些不大一樣,不似才滿千歲時的羞赧,沉熟穩重了些許。


    她晃了晃腦袋,小聲地寬慰著自己,“定然是想多了。眼前的容忌這麽容易臉紅,說他一千歲,還多了。興許隻有九百九十九歲。”


    “歌兒,打算怎麽處置她們?”容忌輕問出聲,貼著她小巧的貓耳朵,眸中寵溺溢於言表。


    且歌一連打了數個噴嚏,眼皮突突直跳,心中突然生起一抹異樣的感覺。


    她怔怔地盯著麵前俊美無儔的男子,明明是容忌沒錯,可為何她就是覺得不對勁呢?


    深思熟慮之後,她稍顯大度地說道,“罷了,我習慣了。”


    “乖。為夫定不會讓你受半分委屈。”容忌輕撫著掌心大小的貓頭,薄唇淺淺掠過她毛茸茸的後腦勺。


    且歌目光未及之處,容忌那雙琥珀琉璃眼裏,直白地寫著“欲望”二字。


    可惜,且歌對此渾然未覺。


    她乖巧地趴在他的肩膀上,微眯著眼眸,懶洋洋地沐浴著日光,從昏昏欲睡到唿唿大睡。


    眼睛一閉一睜,她隻覺心口一涼。


    乍然驚醒,且歌才覺自己正被一群奇怪的老嬤嬤架在架子上,拔毛!


    “喵喵喵——”


    她欲哭無淚,容忌明明答應了她要好好寵她,怎麽轉眼間,她又成了砧板上的魚肉?


    “小王妃莫怕,等老身替你除去一身冗贅,你便可以入花轎,入主東宮了!”


    老嬤嬤麵露喜色,尤為欣慰地看著架子上的粉雕玉琢的小野貓,喜笑顏開。


    且歌任由這群奇怪的老嬤嬤在她小小的貓臉上塗脂抹粉,隻覺羞憤難當。


    自知之明,她還是有的。


    眼下,她僅僅隻是一隻野貓,再怎麽裝扮也變不成絕色美人。這些脂粉反倒會將她變得不倫不類,再者,沒了毛發的遮擋,且歌總覺自己像是被扒光了一般,羞得不知該往何處躲。


    待這群老嬤嬤折騰完畢,她已經穿上裁剪合身的鳳袍,被抬進張燈結彩的東宮。


    宮門口,月老揣著數條紅繩,往且歌脖上一掛,眉開眼笑道,“孫媳居然是隻貓。容忌小兒當真會打算。如此一來,既有人暖榻,又有人捉鼠,一舉兩得。”


    “………”


    且歌以短短的前爪捂住了雙眼,紅撲撲的小臉蛋霎時可愛。


    吱呀——


    當她被老嬤嬤送入寢宮,委實被紅衣豔絕的容忌晃了眼,“小甜甜,你是吃臉臉長大的麽?這麽英俊!”


    “本殿隻喜吃……”


    “喜吃什麽?”


    “你。”


    且歌一聞,大吃一驚,連連晃著腦袋,抗拒道,“不可以。我的小腦袋,還沒有你那處……”


    話到嘴邊,她竟開始害羞,吞吞吐吐說不出口。


    “嗯?”


    容忌邪魅一笑,猛然將小小的她拎至榻上,耐著性子又問了一遍,“還沒有那處什麽?”


    “大。”


    且歌說話,連連以短短的前爪捂住紅透了的小臉。


    “笨蛋,淨說實話。”容忌朗聲笑道,轉眼手中便多出一顆丹藥。


    “合歡散?不,我不吃。”且歌咽了咽口水,著急忙慌地捂著小嘴,一顆心早已撲通撲通亂跳。


    “本殿相信自己的魅力,你根本不需要合歡散。”


    他自信滿滿地說著,旋即抬著她的下巴,將藥丸強行灌入她的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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