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手撥開蒙蒙水霧,一身素色長衫,外罩蟬翼薄紗,身形挺直的故是闊步而來,不偏不倚地撞入我的眼簾。


    “故是!”


    我見他一頭烏發整整齊齊地高束頭頂,瑩白的肌膚透著流光,心裏的大石頭總算落了地。


    故是麵上掛著淺笑,順勢將手中的桃花釀塞至我懷中,“好蚌釀好酒,好酒贈珍珠。”


    我欣欣然接過香醇濃厚的桃花釀,隨口問了一句,“布爾呢?”


    “爾爾說,他是靈鷸,我是河蚌。靈鷸受不住河蚌內丹的寒氣,遂將黑珍珠還給了我。”故是臉上現出一絲寥落,低頭把玩著布爾遺留下的紅綢。


    “節哀。”


    我知故是中意布爾,亦十分後悔自己多舌提了一嘴,再度勾起故是的傷心事。


    故是連連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一本正經地說著,“噓,可別這麽說。爾爾道行頗深,離了黑珍珠他依舊能好好活著。他說,他愛上了一個女子,要追隨她而去,讓我不要再掛念他。”


    “唉。叫我怎麽能不掛念他?”故是兀自歎了一口氣,遂又向我遞上了一方錦帕,“好蚌總是癡情。珍珠,你知道爾爾的下落對不對?可否幫我將這方錦帕轉交爾爾?”


    “好。”我點了點頭,接下布爾遞來的帶著濃鬱河蚌肉香的錦帕,地將其收入袖中。


    原來,布爾對故是扯了一個謊。


    不過我並不打算拆穿布爾的謊言,就讓故是誤以為布爾是為追愛而去好了。


    隻要故是不知真相,他便可以心存希冀企盼重逢之日。


    錦帕上,歪歪扭扭的小字擠成一堆,一綹整整齊齊的錯字亦是讓我歎為觀止。


    “好蚌永遠喜歡爾爾。原你我在鼻孔看不見的歲月裏火火生灰。”


    得虧我悟性尚佳,知他寫的是“願你我在彼此看不見的歲月裏熠熠生輝”。


    故是的字極醜,遠及不上他飄然若仙的皮囊,卻照舊將我感動得涕泗橫流。


    許是情緒不穩,我前腳剛離開桃花澗,後腳便倒在容忌懷中長睡不醒。


    一開始,我尚能聽見容忌低醇朗潤的輕喚聲。


    不知過了多久,容忌的聲音漸漸飄遠。我明明睜不開眼,卻能清清楚楚地看見前路,亦能清清楚楚地感覺到重重迷霧將我和現實世界隔開。


    重重迷霧後,是波瀾壯闊的雲海,也是我與容忌的另一個可能。


    我不知自己被勁風吹向何處,就姑且將這片迷霧中的盛境當作夢境好了。


    夢境中,容忌才滿千歲。


    這一日,九重天上處處張燈結彩,俗氣的紅綢將清冷脫俗的仙界拉迴了萬丈紅塵。


    “仔細著點!殿下有潔癖,別踩髒了東宮的琉璃地磚。”掌事仙娥立於院內,雙手叉腰,不甚滿意地盯著她眼前數十位如桔梗花般青澀的小仙娥。


    “姑姑,傳聞殿下不近女色,你將我等帶至東宮,殿下一氣之下將我等斬盡殺絕,該當如何?”


    “是啊是啊。殿下身份尊貴,我等萬萬不敢肖想殿下垂愛。”


    ………


    我原以為自己隻是個旁觀者,直到掌事仙娥拽著我的胳膊將我拖至跟前,我才意識到我也是夢中人。


    掌事仙娥看著麵前畏縮不前的小仙娥,痛心疾首,“不長進的東西!枉我嘔心瀝血教授你們數百年,你們竟連接近殿下的勇氣都沒有。要你們有什麽用?”


    她如是說著,轉而看向了一臉迷糊的我,“看你傻愣愣的樣子,許是個不知所謂的。就你了,速速去弱水河畔尋殿下。殿下及冠,宮中總歸得添個隨侍仙娥。”


    “好說好說。”


    一想到馬上就可以見到剛剛及冠時的容忌,我樂不可支地應著,全然忽略了為何自己會陷入如此奇幻的夢境中。


    掌事仙娥一臉同情地看著“不知所謂”的我,許是怕我丟了小命,暗戳戳地叮囑了一句,“機靈點,萬萬別觸怒殿下。若是遇見魑魅將軍、百花仙子、素瑤仙子之輩,切記繞道而行。”


    “曉得了。”


    我斂眉頷首,諾諾應著。


    掌事仙娥絮絮叨叨,似有道不盡的話欲同我說。可我心係容忌,片刻都不願耽誤,胡亂尋了個由頭,便飛奔至弱水河畔,找尋容忌的蹤跡。


    我踮著腳,在死水微瀾的弱水河中小跑而來,身後是兩行細碎的水蓮。


    容忌靜臥河中央,閉目養神。


    盡管,此時的他才滿千歲,但他的五官輪廓已臻至完美,如刀刻般,寥寥幾筆便勾勒出了令人垂涎三尺的優美線條。


    容忌察覺到了我的視線,涼涼地掃了我一眼,薄唇輕啟,“滾。”


    嘖嘖,真是冷淡。


    他見我巍然不動地杵在麵前,水袖輕掃過水麵,旋即掀起陣陣狂浪,使得狂浪幻化做怒龍模樣,猙獰可怖。


    我素手將狂浪擰於股掌之中,將之擰成一朵花的模樣,隨意地往容忌身上一扔,饒有興致地說道,“你的小祖宗穿越時空來看你,還不好生伺候著?”


    此時的容忌到底才一千歲,仙力修為均敵不過我。


    這不,被凝聚了乾坤之力的水花狠狠一砸,容忌嘴角掛下一道鮮血,琥珀色的眼眸亦愈發深邃。


    “說,你是何人?”


    下一瞬,他狠拭去嘴角鮮血,瞬移至我麵前,揪著我的前襟怒目而視。


    平素裏,溫柔細膩的容忌去哪兒了?怎麽一到夢中,竟變得這麽粗暴。


    我眉頭微蹙,用力地拍掉了他的手,“你要是再兇我,我就捏碎夢境讓你再找不到我。”


    “瘋瘋癲癲,不知羞恥。”


    容忌收迴了手,冷冷地掃了一眼我微凸的肚子,眸中訝異之色盡顯。


    他怔怔地看著我的肚子,一時間羞憤難當,“既懷有身孕,還敢前來勾引本殿,你好大的膽子。”


    “………”


    少不更事的容忌,並沒有想象中那麽乖巧溫柔。


    我撇了撇嘴,不願再同他爭論,兩指一掐一捏,再掐再捏,如此反反複複了幾十迴,依舊捏不碎夢境。


    “奇怪,怎麽捏不碎?”我疑惑地看著自己的手,開始慌了神。


    容忌背手負立,繃著巋然不動的冰山臉,尤為冷漠地看著我來迴折騰自己的手,“蠻荒小妖,還有什麽招數,盡數使出來。”


    “閉嘴!吵得老子心煩意亂,老子捏不碎夢境迴不去了。”我急了眼,語氣不善地說道。


    “捏什麽?在本殿麵前,你最好不要耍花招。”容忌單手掐著我的下顎,絲毫未留情。


    習慣了柔情似水的容忌,現在已受不得他這麽兇我。


    我深吸了一口氣,伸手往下一掏,想著給他點教訓,直接捏碎了得,反正夢境中發生了多荒誕的事,都是合情合理的。


    “住,住手。”


    容忌雙唇輕顫,看上去似乎很痛苦。他蹲伏在地上,大半天沒緩過神來。


    我雙手叉腰,尤為得意地看著腳邊的容忌,“叫你欺負人。”


    “扶本殿迴宮。”容忌麵色煞白,似乎無法起身,隻得冷聲求我。


    我淡淡地瞥了一眼滿身傲氣的容忌,本不想搭理他,但即便是在夢中,我也不忍心傷他一根毫毛。


    沉吟片刻,我微微弓下身,一手攫著他的前襟,不費吹灰之力就將他扛上了肩頭。


    這一迴,他終於沒有冷言相向,隻閉著眼眸伏在我肩頭假寐。


    我憑著直覺,在弱水河中一陣瞎闖,直到月上中天,依舊沒走出弱水河。


    容忌悠悠轉醒,琥珀色眼眸盯著月色下琳琅剔透的弱水河麵,低醇好聽的聲音中夾帶著一絲疑惑,“不識路?”


    “嗯。”


    他兀自歎了口氣,旋即撚了一隻紙鶴,冷聲道,“跟著。”


    我微微頷首,隻覺他的一顰一笑都是那麽動人心魄。


    “容忌,按時間推算,你現在還不認識我。但你絕不可以兇我,我很記仇。”


    月色中,我輕喚著他的名字,雙眼掃過河麵上的映月,還有我和容忌的倒影,突然間萌生出了之前從未有過的想法。


    若是能永永遠遠留在這一片安寧祥和的夢境中,不需要麵對虛無界大陸上的爾虞我詐,也算是一件幸事。


    “宿主,夢境有古怪。”


    黑盒子冷不丁地來了一句,嚇得我一激靈差點將身後的容忌丟於弱水河中。


    “怎麽說?”聽黑盒子這麽一說,我心中頓生警惕,涼涼的眸光掃過死水微瀾的弱水河麵,深怕河水底突然冒出麵目可憎的怪物。


    “宿主有所不知,你昏睡的這段時間,東臨王發了瘋一般,帶著你尋遍名醫。他幾乎用盡所有法子,你都不見轉醒。就連神醫南偌九,毒醫獨孤曦玥都對你的病症束手無策。”黑盒子如是說道。


    聞言,我亦慌了神,忙不迭地詢問著黑盒子,“可否代我轉告容忌,我沒事。不日內,就可破夢而出。”


    “難。”黑盒子無奈地歎了一口氣到道,“我的真身雖在夢境之外,但元神意識皆受夢境控製,雖能聽得外界動靜,卻無法同外界之人通信兒。”


    一想到夢境外的容忌急得發了瘋,我更加心急如焚。


    “盒子,倘若我在夢境中自戕,是不是就可破夢而出?”


    黑盒子大驚失色,連連寬慰著我,“不可!此夢境邪門得很。與其說是夢境,不如說宿主你當真突破了時空的局限,迴到了東臨王剛滿一千歲那年。”


    “不早說!我剛剛差點廢了容忌。是不是我在這個時空廢了他,現實中的他也將半身不遂……”


    黑盒子沉吟了片刻,然後一本正經地答道,“有這個可能性。”


    若真是如此,那小乖,以及我腹中的小小乖們豈不是不複存在?


    思及此,我嚇得雙腿哆嗦,連連捂著微凸的腹部,側頭詢問著伏在我肩頭的容忌,“乖乖,你還疼不疼啊?”


    滴答——


    滴答——


    容忌伏在我背上,被我顛簸得再一次暈厥了過去。


    身後,曲折蜿蜒的血跡猶如一道溪流,橫亙在弱水河上。


    想不到,一千歲的容忌身子骨這麽脆。


    意識到容忌極有可能被我一手捏廢,我趕緊加快了腳程,緊跟著容忌撚出的紙鶴,一鼓作氣將他帶迴了東宮。


    我尤為謹慎地避過宮中三三兩兩的仙娥,將昏迷不醒,衣擺上血跡涔涔的容忌輕輕放置臥榻之上。


    下一瞬,我忙不迭地拿來剪子,哢嚓哢嚓剪去了他血跡斑駁的衣物,想著親手為他處理傷口。


    誰知,容忌怕羞得很。


    他猛然睜開眼,一把奪過我手中的剪子,怒氣騰騰地衝我冷喝了一聲,“滾出去。”


    “你受傷了。”我自然不肯離去,就怕我一走,他就落下了病根子。


    容忌直眉怒目,將染血的剪子重摔在地,旋即涼涼地剜了我一眼,“看在你身懷有孕的份上,本殿不同你計較。速滾,否則別怪本殿下手沒個輕重。”


    “別害羞嘛。讓我看看你的傷處。”


    我全然無視了他狠戾的眼神,淡淡掃了一眼他紅透的耳根,耐著性子哄著他。


    容忌不動聲色地扯過薄衾,一臉防備地盯著我,“你究竟想做什麽?”


    “我叫且歌,這是你給我起的名兒。我肚子裏懷的,也是你的種。你認或不認,這就是事實。不過,倘若你不願乖乖妥協讓我替你療傷,萬一落下病根子,不能人事半身不遂的話,甜妻麟兒都將隨風而逝,聽懂了麽?”


    說完,我利索地擼起袖子,不顧他的掙紮反抗,直接上手替他療傷。


    “怎麽傷得這麽嚴重?若是再靠近一寸,真真是迴天無力。”


    容忌雷霆震怒,額角處青筋暴起。


    此刻的他,一定羞憤難當吧。


    我也不想激怒他,隻是為了他的身體,有些事不得不做。


    “這幾日,傷處可不能碰水。”我柔聲囑咐著他,心下自責難當,早知道就不該欺負他。


    容忌臉色幾經轉化,由紅轉青,青中透著黑氣,“你就不怕我將你碎屍萬段。”


    我輕嗤道,“真真是造化弄人。之前,你求我看我還不樂意看,現在你不讓我看,我反倒跟個登徒子一般,死皮白賴,怪不好意思的。”


    容忌狂抽著嘴角,冷睨著嘴角微揚的我,“胡言亂語,成何體統?”


    吱呀——


    怔忪間,門突然被鬼鬼祟祟的素瑤仙子推開。


    她打扮得跟花蝴蝶般,身著七彩霓虹裙,頭戴金翎羽鳳步搖,神氣活現,肉眼可見的刁鑽蠻橫。


    從她的角度上看,我與容忌此刻的姿勢尤為曖昧。


    那時的素瑤,哪裏受得了這個?


    她狠瞪了我一眼,轉而氣唿唿地衝至容忌跟前,聲淚俱下,“太子哥哥,你怎麽可以背著我偷腥?她是誰?”


    “滾出去。”


    容忌並未用正眼瞧她,隻冷冷地撂下一句話。


    素瑤輕咬著下唇,轉而拎著我的後領,高高揚起手,作勢欲掌摑我。


    “我的人,豈是你能看的?說,看了多少?我考慮一下,是剜去你一隻眼還是兩隻。”我心中怒意升騰,忙不迭地扯過薄衾,將容忌裹得嚴嚴實實。


    素瑤怒不可遏,掌風帶著七八成仙力,許是想著將我的臉打爛。


    我原本懶得同她動手,但她未免太過咄咄逼人。


    萬般無奈之下,我隻得出手折去她這一雙不知所謂的手。


    出乎意料的是,在我出手之前,容忌一道掌風,已然將素瑤轟出寢宮。


    見狀,我勾唇淺笑,“想不到你還有點良心!比起素瑤這個麻煩精,你更喜歡我,對麽?”


    “閉嘴。”


    容忌寡淡言之,沉沉地閉上眼眸,不再理會我。


    我不動聲色地替他掖好被角,轉身輕手輕腳地溜出了寢宮。


    “盒子,給我指路。我必須再去一趟弱水河,弱水汘有預知未來的能力,興許他能給我指一條明路。”


    “宿主,按時間推算,弱水汘尚未得道成仙,弱水河裏定尋不到他的蹤跡。”黑盒子如實說著。


    想來也是,弱水汘都未成仙,短時間內定尋不到他。


    可我委實擔憂現實中的容忌,眼下的他,應該急壞了吧。


    “我曾以為,當我有能力得以傲視群雄時,再不會心生畏懼。現在才發現,隻要心中有牽掛之人,縱是天下無敵,也會有軟肋。半日不見,思之如狂。三日未見,甚至開始疑神疑鬼,擔憂他的安危。”


    我坐在容忌寢宮外的長階上,雙手撐著下巴,抬頭望著清冷皎皎的圓月。


    都說思念摯愛的時候,抬頭望一望明月,便能解得相思之苦,就是不知容忌能否感受到我的思念。


    “口氣還不小!小小的仙娥竟幻想著傲視群雄。”


    身後,傳來容忌涼薄的聲音。


    他拖著“病體”,緩緩走來。


    我能感覺到他每走一步,雙腿都會牽扯到傷口,但他確實很能忍,除卻微皺的眉頭,不見其他異樣之處。


    “滾迴去養傷。若是落下病根,小心我休了你。”我迴過頭,朝著他擺了擺手。


    並非我不願親近他,我隻是怕夢境太過真實,叫我忘記了現實中等我蘇醒幾乎抓狂的容忌。


    他古怪地看了我一眼,麵色微紅,“即便落下病根,也與你無關,你那麽著急做什麽?”


    容忌一開口,我就將他的心思看得透透的。


    他一定是希望我說些曖昧不清的話,諸如“我自然要著急,畢竟你會是我的男人”之類的說辭,可我此刻情緒低落,沒功夫逗他,尤為敷衍地說道,“畢竟是我捏碎的,萬一真出了問題。我又沒那玩意兒,怎麽賠你?”


    “沒碎!”


    容忌據理力爭,麵如紅霞映月,清冷中透著一絲傲嬌,傲嬌中藏著一份嬌羞,可愛至極。


    “行吧。你若再不迴寢宮好好躺著,我一來氣,碎沒碎,終究都要被我捏個稀碎。”我隨口一說,隻為讓他乖乖迴去養傷。


    他雙腿一並,尤為窘迫,“你可不要太過分。”


    眼見著他的傷口處再度滲出了血,我隻得站起身,再度將他扛上肩頭,黑著臉將他往寢宮中帶。


    “你可真是個奇怪的女人。”容忌乖順地伏在我的肩頭,並未掙紮。


    “哪裏奇怪?”


    “你是第一個對本殿毫無興趣的女人。”容忌說完,顯然是意識到自負過了頭,尷尬地輕咳了兩聲。


    我輕笑道,“你也挺奇怪。差點兒被我廢了身體,竟不同我置氣。”


    容忌沉默了片刻,忽而認真地說道,“初初見你時,就有一種似曾相識之感。”


    “大概,這就是所謂的天定姻緣吧。”


    我小聲嘀咕著,再度將容忌輕放至臥榻上。


    容忌定定地望著我,突然伸手輕觸著我的腹部,“誰的?”


    這叫我如何迴答?縱我如實迴答,他未必會信。


    思忖片刻後,我簡而言之,“我夫君的。”


    他頓時來了情緒,驚乍起身,“你夫君是誰?”


    我不知夢境一天,相當於現實中多少日。


    但夢中的我,和夢中的容忌,相處還不到一天的時間,他怎麽就開始吃起飛醋了?


    見他臉色愈發陰沉,我哭笑不得地答道,“他叫容忌。”


    “混賬東西,有夫君還敢來調戲本殿,就不怕本殿打斷你的腿?”


    容忌冷喝了一聲,旋即用薄衾將自己遮得嚴嚴實實,藏在被窩中生悶氣。


    “乖乖,你打不過我。”


    “你叫本殿什麽?你懂不懂什麽叫廉恥?”


    “你以前最喜歡我叫你乖乖,你以前巴不得我不懂廉恥。”我百無聊賴地坐在地上,無聊到隻能同他鬥嘴解悶。


    “來人,將這瘋婦押下去。”容忌氣到語噎,冷眼看著追風將我帶出了寢殿。


    我轉頭看著一臉稚氣的追風,忍不住伸手掐了掐他嫩得掐得出水的臉頰,訕訕笑道,“歲月當真是一把宰牛刀,砍得你一刀又一刀。”


    追風一臉迷茫地看向我,“仙子你在胡言亂語些什麽?”


    “沒什麽,一首情詩罷了。”我隨口胡謅道。


    “仙子究竟是何方神聖?把殿下氣得火冒三丈,竟還能全身而退。”


    追風將我帶出寢殿之後,一直跟在我身後,一臉崇拜。


    “天機不可泄露。”我故作神秘地說道,再不願多透露一個字。


    說話間,追風客客氣氣地拱手將我迎入一間暗室中,“委屈仙子在陋室中暫住一宿。”


    “無妨。”


    我隨口應著,“砰”得一聲將屋門掩上,隻望著睡上一宿就能迴到現實中。


    追風前腳剛走,腦海中的黑盒子乍然開口,“宿主,害你陷入夢境之中的罪魁禍首,有眉目了。”


    聞言,我猛然睜開雙眸,“是誰?”


    “是崆峒印。”


    崆峒印?


    自柳蘇蘇元神破滅之後,我就未留意過崆峒印,對崆峒印的印象甚是模糊。


    黑盒子補充道,“崆峒印本是崆峒海上不死龍族的守護神器,有穿梭時空之異能。傳聞有言,得崆峒印者得天下。”


    穿梭時空……


    我心中咯噔一下,終於相信自己入的不是普通夢境,而是突破了時空的局限,迴到了容忌剛滿千歲那一年。


    “那我要如何做,才能迴到現實中?”


    “小眼師父說,崆峒印似被人動過。原先僅憑一成神力就能迴到過去,如今縱他耗盡全力,也無法將你拽迴現實中。”


    我低咒了一聲,氣到牙癢,“天殺的,究竟是誰動的崆峒印?”


    “崆峒印本就是上古神器,虛無界大陸上,但凡有點野心能力還過得去的,誰人不想擁有崆峒印?正因為此,想要找尋偷盜者無異於大海撈針。不過宿主放心,東臨王以派人去尋,相信不日之內就能擒獲始作俑者。”


    雖說虛無界大陸上,野心與能力並存者不在少數,但崆峒印既已成為北璃宮中秘寶,敢打崆峒印主意的人屈指可數。


    猜來猜去,也不過那幾個人。


    不過,眼下我深陷囹圄,自是沒心思去關心那些細枝末節。


    “盒子,師父可有說破境而出的法子麽?”


    黑盒子連聲應著,“瞧我這記性,差點兒把這茬給忘了。小眼師父說,除非這方地域中的東臨王心甘情願放你迴去,你才能脫身而退。倘若他不願放你走,宿主便極有可能被永久困於此方地域中。”


    “不早說。這方空間裏的容忌,恨不得我離他遠遠的。我現在就去找他,要他放我迴去。”


    我大喜過望,一骨碌從柴草堆裏爬起,忙不迭地往暗室外衝。


    轟——


    剛一開門,裂缺霹靂驟降,數道閃電狠砸在我腳邊,差點兒將我的鞋麵砸出個窟窿。


    雷公電母何時這麽威風了?竟敢在東宮造次。


    我眸色一冷,一轉身,便對上素瑤那雙淬毒的眼。


    這女人,真是無聊。依她這般刁鑽蠻橫樣,縱有傾城之姿,我也不會多看一眼。


    “雷公,電母,將她往死裏劈。”


    素瑤紅唇輕啟,在亦明亦暗的夜色中,顯得尤為狠戾。


    這些小兒科的伎倆,我數百年前就會了。


    彼時,我周身乾坤之力尚未解封,都對付得了素瑤,更何況現在?


    我正想出手讓素瑤吃點苦頭,身著鮫紗裏衣的容忌已然擋在我麵前。


    他尤為緊張地將我護在懷中,“可有受傷?”


    素瑤做夢都沒想過容忌會這麽維護我,銀牙碎咬,淚如雨下,“太子哥哥,你醒醒,千萬不要被她迷惑。她來曆不明,肚子裏也不知道是誰的野種,這等破鞋怎麽能要?”


    啪——


    啪——


    我掙脫了容忌的桎梏,將趾高氣揚的素瑤逼至牆角,毫不留情地甩上兩巴掌。


    “嘴巴放幹淨點,‘野種’二字我聽不慣。”


    素瑤被我掌摑得滿嘴是血,氣急敗壞地上手想要抓花我的臉,“你竟敢打我?我要將你挫骨揚灰,碎屍萬段!”


    “夠了。”


    容忌冷聲斥責著素瑤,旋即命雷公電母將素瑤拖至行刑台,任其自生自滅。


    “太子哥哥,你不能這麽對我!為什麽你寧可要那破鞋,也不肯要我?”素瑤被戰戰兢兢的雷公電母架著雙臂,仍在大放厥詞不知收斂。


    “舌頭拔了。”


    容忌冷然言之,旋即將我帶入了他的寢殿中。


    想不到,僅僅相識半天,容忌竟如此維護我。不得不說,我心裏還是有些感動的。


    他見我愣愣地杵在門口,遂朝我招了招手,“傷口裂了,過來給本殿換藥。”


    “不是跟你說了,不得到處走動?”我見他鮫紗裏衣上染了點點血跡,眉頭一擰,語氣不善道。


    “驚雷乍響,本殿睡不著。”容忌含糊其辭地說著。


    我嗤笑道,“你就裝吧。分明是因為擔憂我,還嘴硬。”


    “放肆。”容忌冷喝道,麵色微紅,清亮的眼眸中並無慍色。


    他可真行!


    一邊讓我給他換藥,一邊還好意思嗬斥我。


    不過,我也懶得和他較勁,隻要他肯放我歸去,讓我叫他一聲“老祖宗”我也是願意的。


    我如是想著,遂諂媚說道,“殿下,你若是不想見到我,說一聲便是了。我保證,從今往後再不來煩你。”


    容忌反問道,“本殿有說不想見你?素瑤的鬼話你也信?”


    “………”


    “本殿懼黑,雷雨天需要人陪。”容忌見我換完藥,忙不迭地將我拎上榻。


    我正欲將他推開,又怕牽扯到他的傷口,隻得偃旗息鼓,暫靠在他懷中小憩片刻。


    反正,他橫豎都是容忌,我就靠一小會,應該不打緊。


    屋外,夜雨嘩然,雨打芭蕉,窸窣作響。


    屋內,容忌拂袖滅了案幾上的紅燭,將我緊擁入懷。


    “你在暗室中所言,本殿都聽到了。”正當我睡意襲來之際,容忌冷不丁地冒出一句,嚇得我陡然清醒。


    我抬眸定定地盯著他,試探性地詢問道,“那你還不快些放我迴去?”


    “你既是本殿的女人,本殿怎舍得就這麽放你走?”


    “你!”我氣急,從未想過容忌竟如此蠻不講理。


    容忌歎了一口氣,低聲細語道,“留下來,等本殿傷勢大好,就放你走。本殿不想傷害你,隻是如今本殿才千歲,若要遇上你還得再過數萬年,本殿不喜等待。”


    “好。等你傷勢痊愈,須得履行承諾。”


    我本不願妥協,但容忌的腹黑我是見識過的。他既已退步,我若是執意不肯答應他的條件,難免弄巧成拙。


    到時候,他若是將我強行留在這方地域,我就當真迴不去了。


    “乖。”容忌得了我的承諾,唇角微微上揚。


    翌日,日曬三竿。


    我尚未睜眼,便被背後的刺骨涼意驚得乍然起身。


    猛然睜眼,才覺自己正端坐在案幾之上,身上所著尤為清涼。


    “容忌,你不要欺人太甚!”我咬牙切齒地看著端坐在案幾前專注作畫的容忌。


    “別動。”


    容忌放下手中畫筆,站起身雙手緊扣著我的肩膀,又將我按在案幾之上,“等本殿畫完這副,帶你去月老閣轉轉。”


    “你不老老實實地躺在榻上養傷,去什麽月老閣?”我不滿地嘟囔著。


    啪——


    容忌一掌拍在案幾之上,順手摔了筆,“你就這麽想要離開?七天內,本殿的傷勢必好不了,你哪也別想去。”


    “乖乖,並非我想離開,不論是現在的你,還是數萬年之後的你,對我都有著致命的吸引力。隻是,這畢竟不是現實。現實世界中的你,都快急瘋了。你執意留下我,不正是算計了數萬年後的自己麽?”


    “可本殿舍不得放你走。一想到此次一別,要等上數萬年才能再見到你,本殿心中痛楚,你能懂?”容忌忽地抓著我的手,深情款款道,“就七天,可以麽?”


    他說的頗有幾分道理,此去一別,確確實實要等上數萬年,等他下凡曆劫,我們之間的緣分才算真正拉開序幕。


    我向來招架不住他的軟磨硬泡,視線一觸及他略顯落寞的神色,一心軟,就應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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