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海妖族雖為異族,但千百年來,始終安居於赤海一隅,從未做過傷天害理之事。


    不成想,短短幾日內,赤海妖族竟遭此浩劫,連一個活口都未曾留下,慘絕人寰,令人唏噓。


    啪嗒——


    待我們即將走出赤海王宮之際,宮門處的石質匾額轟然落地,擲地有聲,四分五裂。


    刹那間,暗芒一閃,匾額中迸現出圓盤大小的水滴,清澈如鏡。


    水滴鏡麵中,赤海王宮處處掛著白綢,往來宮娥行色匆匆,麵上亦掛著顯而易見的哀傷。


    披麻戴孝的魚承影怔然地跪於魚菡煙靈堂前,麵色蒼白,神色卻尤為堅毅。


    魚承影身後,有數位宮娥輕聲寬慰著她,“公主務必振作。赤海妖族的重擔,隻能由你扛著了。”


    “老爹,你放心。承影一定會拚盡全力,守護好赤海妖族。”魚承影信誓旦旦說道。


    咻咻咻——


    須臾間,一道泥漿悄無聲息地越過靈堂門口處頗高的門檻,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朝著魚承影襲去。


    冷夜?


    我目不轉睛地盯著水滴鏡麵中那灘人形爛泥,才知何為百足之蟲死而不僵。


    縱我以化影散重挫冷夜,使他短期內不得恢複肉身,他依舊能憑著泥身四處遊走為非作歹。


    魚承影聞聲,乍然迴眸,卻見身後宮娥被一灘爛泥蠶食殆盡。


    她驚慌不已,雙手緊握著承影劍柄,磕磕巴巴道,“何方妖物,竟敢來赤海王宮造次?”


    “告訴你也無妨,本座乃曠世神君,冷夜。”


    冷夜的咽喉被化影散所毀,聲音極其喑啞,恍如無間地獄中的惡毒咒聲。


    魚承影嚇得麵色慘白,“你想做什麽?”


    “本座還能做什麽?自然是屠盡你赤海妖族。”


    “你就不怕遭天譴?”魚承影銀牙碎咬,惡狠狠地盯著眼前呈爛泥狀趴伏在地的冷夜。


    冷夜陰惻惻笑道,“天譴又有何懼?本座由善緣所生,隻要善緣一日不散,本座將永生不滅。”


    “呸!你這醃臢陰邪的玩意兒,你也配和善緣攀親帶故?”魚承影冷淬了一口,忿忿然言之。


    冷夜置若罔聞,爛泥狀的身軀朝魚承影猛然逼近,他深嗅著魚承影身上的氣息,“是把好劍,靈氣逼人。”


    魚承影雙腿打顫,猩紅的眼眸中恨意與懼意交織。


    斟酌片刻後,魚承影紅唇輕啟,聲音顫得厲害,“你若放赤海妖族一條生路,我甘願以身祭劍。你知道的,承影寶劍乃上古神劍,隻要我與劍身合二為一,其神威大顯,足以同虛無界大陸上的任何一件神兵相抗衡。”


    “承影劍靈,果真忠貞不二。遺憾的是,赤海妖族早已被本座蠶食幹淨,全族覆滅。”冷夜森然笑著,旋即化作一股麻繩,緊勒魚承影脖頸,將她勒得麵紅耳赤,頹然暈倒於魚菡煙靈柩之前。


    魚菡煙若泉下有知,定然悔不當初。


    一開始,正是由於她的縱容,冷夜才得以藏匿於赤海王宮中休養生息。而今,冷夜實力大漲,赤海妖族卻因魚菡煙的一念之差覆滅。


    魚菡煙一把年紀,竟還不如魚承影通透,真真是白活了數萬年。


    她隻想著滿足葉修的一切要求,為了討好葉修不惜引狼入室,任由冷夜在她眼皮底下為非作歹。卻未曾想過,自己身為赤海妖王,所言所行,理應將全族人的利益放在前頭。


    水滴鏡麵幻滅,赤海王宮轟然坍塌。


    曾盤踞於赤海海域數萬年的赤海妖族,再無跡可循。


    “冷夜究竟要做什麽?先是屠戮青丘狐族,再是屠戮赤海妖族。再這麽下去,黎民蒼生早晚要被他屠戮殆盡。”親眼目睹了赤海妖族的覆滅,一口氣憋在心口,堵得慌。


    容忌麵上憂思重重,忽而以單手捂著心口,生生吐出了一口殷紅鮮血。


    “怎麽了?”我並未料到容忌的身體會在此刻再出狀況,驚得手足無措。


    容忌凝眸,沉聲道,“母後有難。”


    “母後不是自鎖帝陵之中麽?”我略帶狐疑地問道。


    他並未作答,急急地牽過我的手,飛快地奔赴第九處古戰場。


    我完完全全能夠理解容忌此刻的焦灼心情,天後畢竟是他的生母,無論曾做過多少錯事,於他而言,心中始終有她的一席之地。若是天後當真遭歹人所害,容忌必定痛心疾首。


    但問題是,我與容忌深陷古戰場之中,想要速速趕去帝陵無益於天方夜譚。


    正當我憂心如焚之際,卻意外地發現第九關古戰場,竟不偏不倚地落座在帝陵之中。


    帝陵大門忽而大敞,二位守靈仙君目無焦距,訥訥地同容忌說道,“恭迎殿下迴城。”


    容忌在守靈仙君麵前停頓片刻,側目詢問道,“帝陵裏發生了何事?”


    守靈仙君相視一眼,而後異口同聲言之,“神君千秋萬代,壽與天齊。”


    又是冷夜!


    他一連屠盡青丘、赤海妖族二族,所犯罪行罄竹難書,眼下竟又深入帝陵迫害天後,當真是可惡至極。


    容忌見二位守靈仙君已成冷夜傀儡,素手一揚,利落了結他們二人性命。


    帝陵中,靈氣盡毀,死氣更甚。天後孤身一人趴伏在天帝棺槨前,僅餘一口仙氣吊著,氣息奄奄。


    “母後,我來遲了。”容忌讓孱弱不堪的天後枕於他肩上,沉聲說道。


    天後費勁地抬著眼眸,失焦的雙眸好不容易看清近在咫尺的容忌,原先平靜如死水的情緒忽而激起千層浪。


    她卯足了氣力緊拽容忌胳膊,猩紅的眼眸中濁淚縱橫,“忌兒,當真是你。沒想到,今生今世,母後還能再見到你。”


    說話間,天後身上最後一絲仙氣流瀉而出,雙眼一翻,暈死在容忌懷中。


    冷夜當真喪心病狂,連固守帝陵與世無爭的天後都不肯放過。


    天後身上仙氣本就所剩無幾,被冷夜一通榨取,更顯孱弱,性命堪憂。


    容忌見狀,連連為天後的羸弱病體不斷地輸送著神力。


    “莫要白費氣力,速速離開帝陵,帶著歌兒遠走高飛。虛無界大陸本就不是久居之所,縱你們拚盡全力,亦換不迴錦繡盛世。”母後轉醒,猩紅的眼眸在我與容忌身上流轉,眸中擔憂不言而喻。


    “母後,堅持住。容忌定能將你安然無恙地帶離此地。”我心急如焚地蹲伏在天後身前,見她殘軀已然築守不住容忌傳來的神力,手忙腳亂地捂住她口鼻,企圖不讓神力外泄。


    天後迴眸,麵上現出一抹久違的單純笑靨,“歌兒,忌兒就托付給你了。”


    “母後……”


    我緊攥著她冰涼徹骨的手,知她靈根盡毀,縱得了容忌畢生神力,也是迴天無力。


    容忌亦察覺到天後的身體愈發冰冷,他琥珀色的眼眸中閃過一絲痛楚,但依舊不動聲色地為母皇輸送著神力。


    “放棄吧。別浪費氣力,母後的身體,自己有數。”天後低低感歎道,“忌兒,速速帶著歌兒遠走高飛。你且聽母後一言,虛無界大陸絕非安邦立命之所,虛無二字早已暗示了這片大陸的宿命。你救不了黎民蒼生,歌兒亦如是。”


    天後語落,雙眸緊闔,卒於容忌懷中,徹底斷了生機。


    容忌神色恍惚,一時半會內恐是接受不了天後斃命一事,仍不遺餘力地為天後涼透的身軀輸送著神力。


    我知此刻的容忌必然聽不住勸,亦知他心中對天後的歉疚隻能通過不斷地輸送神力才能得以緩解,因而並未出聲製止他,隻得蹲在他身側默默地陪著他。


    “好一出母子情深的戲碼!”


    棺槨中,驟然傳來冷夜沙啞至極的聲音。


    他爛泥狀的身軀從棺槨中流瀉而出,轉眼間朝著容忌背脊處急衝而來。


    我見狀,一連設下數道結界,將冷夜阻隔在外。


    “百裏歌,毀形滅體之仇,本座記下了。你雖有乾坤之力傍身,但本座亦吞噬了赤海妖族的全族精元,再加之有天後這老女人的靈根加持,身懷六甲的你絕非本座對手。”冷夜冷然說道。


    “冷夜,赤海妖族何其無辜,天後何其無辜,你為何變得如此喪心病狂?”我定定地看著結界外那灘爛泥,本不想同他廢話,但見容忌耗費了過多神力且精神不濟,隻得盡量拖延時間。


    冷夜看穿了我的心思,輕嗤以鼻,“百裏歌,莫要再負隅頑抗,速速消融結界,束手就擒吧。東臨王劫掠了本座畢生神力,本座勢必雙倍討要迴來。至於你,若是乖乖獻上腹中孕靈,等本座占據東臨王軀殼之際,興許還能留你一條小命,供本座玩樂之用。”


    “玩樂之用?冷夜,你未免也太看得起你自己了。”我冷睨著結界外爛泥狀的冷夜,應付起來愈發力不從心。


    眼下,我不僅要顧及腹中孱弱孕靈,還要兼顧痛失摯親的容忌,心下委實沒底。


    冷夜魔氣大盛,他爛泥狀的身體一躍而起,在半空中恣意翻滾,卷起道道陰風,聲勢滔天。


    下一瞬,他將爛泥狀的身體幻化成一支利刃,朝著我隨手設下的數道結界遽然攻來。


    我一連後退數步,連連抽出軒轅劍,將周身乾坤之力凝萃至軒轅劍劍身之上,破釜沉舟,已然做好與冷夜同歸於盡的準備。


    正當冷夜連破數道結界即將同我兵刃相見之際,祁汜竟憑空擋在我身前。


    他朝我施施然一笑,刀鋒般冷漠的眼眸中是化不開的柔情,“歌兒,莫怕。朕在,你在。”


    “你讓開。”我慌了神,企圖將他推至一旁。


    冷夜見狀,陰惻惻言之,“又來一個替死鬼。本座照單全收便是。”


    語罷,冷夜又將爛泥狀的身軀幻做數道飛箭,分別朝著我和祁汜襲來。


    千鈞一發之際,被鎖妖繩死死束縛住手腳的魚承影乍現。


    她見祁汜式微,二話不說,毅然決然地爆破了內丹,以身祭劍,將自己的身軀與承影劍劍柄完完全全融合為一體。


    “祁大哥,接劍。”


    魚承影脆生生的聲音打破了帝陵中異常壓抑的氣氛,亦使來勢兇猛的冷夜錯愕不已。


    祁汜尚未意識到發生了什麽,承影寶劍已不偏不倚地落入他手中。


    祁汜雙手合握之中是一截承影劍柄,隻有劍柄不見劍身。然,帝陵東牆上卻隱隱投下一個飄忽的劍影。


    “魚承影,你做什麽?祭劍豈是兒戲?”祁汜緊盯著東牆上的飄忽劍影,冷斥著已然化作劍影但意識尤在的魚承影。


    “祁大哥,祭劍是承影的宿命,是承影多年前就已然窺伺到的天機。”魚承影輕描淡寫地說道,她的聲音一如既往地明媚輕快。


    祁汜氣急,冷不丁地將承影劍扔至地上,“什麽狗屁宿命?朕不信。”


    “痛啊,祁大哥你輕點扔。”魚承影投於東牆上的劍影化作綽綽人影,“祁大哥,別丟下我。你眼裏無我,但我命裏有你。”


    看著東牆上漸趨黯淡的人影,祁汜頹然,俯身拾起承影劍,周身戾氣勃發,魔神之力大漲。


    冷夜低咒道,“倒是本座小看了這承影劍靈,竟傻到以身祭劍,將自己交到一個廢物手中!”


    “魚承影,朕從未想過以惡語中傷你。之前總說你是臭魚幹,隻是想讓你知難而退。朕心有所屬,不願讓你錯付韶華。”


    祁汜低頭凝望著手中承影劍,揚起的雙手劃出一條優雅的弧線,揮向來勢洶洶的冷夜。


    耳廓中,傳來淩厲劍氣與冷夜爛泥狀的身軀交鋒所過的輕微摩擦聲。


    冷夜身軀微微一怔,不見變化,然而片刻之後,他凝成半人高的身軀就在一陣溫和掠過的南風中被削得四分五裂。


    我見狀,緊握著軒轅劍,趁勝追擊,朝著冷夜四分五裂的身軀劈砍而去。


    不多時,容忌亦迴過神,他將天後輕放至棺槨之中,而後手持斬天劍,給予了窮途末路但仍在負隅頑抗的冷夜致命一擊。


    彼時,承影劍、軒轅劍、斬天劍在光與影的交織中首次罩麵,三道劍氣聚首,將陰暗詭譎的帝陵照得亮如白晝,刹那間掃盡帝陵中的一切陰邪之物。


    冷夜碎裂不堪的身軀死灰複燃,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再度凝成一灘爛泥,遁土而逃。


    冷夜所修屬土係道法,我與容忌、祁汜三人所修分別為水係、火係、金係道法。照理說,我們三人所習道法均無法完全掣肘冷夜。


    不過,當三把上古神劍在刀光劍影中交匯,金水相生,加劇水勢,憑空造出木係道法,熊熊火勢相輔,木係道法匯聚三行之力,足以碾壓勢單力薄的土係道法。


    三道劍氣次第劈向地麵,將遁土而逃的冷夜桎梏於方寸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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