廂房中,綠酒紅爐,熏香嫋嫋。


    許是蒙汗藥的藥性尚未完全退去,我抬手反反複複揉著眉心,隻覺腦袋炸裂一般,嗡嗡作響,疼得厲害。


    眼角餘光掃過雕花木窗,忽見一頎長身影呆立於木窗外,巋然不動。


    “誰?”


    我眨了眨眼,緊盯著窗外那抹高大頎長的身影,步步逼近。


    行至窗台前,我並未直接開窗,而是隔著糊著薄薄窗紙的木窗,細細地打量著他。觀其身形,約莫八尺,肩平且闊,像極了容忌。


    “容忌?”


    我猛然開窗,卻發覺窗外空空如也,就連冗長的廊道中,亦見不到半個人影兒。


    怔怔地對著窗外數米開外那棵迎風微動枝繁葉茂的梨花樹,心中難免惆悵。想來,應是我一時眼花,將樹影當成了人影。


    “咳咳——”


    身後,徐娘散亂著頭發,狼狽地站起身,雙手捂著心口重咳不止。


    我迴過神,淡淡地掃了她一眼,冷漠言之,“偷雞不成蝕把米,說的不正是你?”


    “不知死活的賤丫頭,你去打聽打聽,我徐娘是好惹的?今日,你我的梁子算是徹底結下了,不死不休!”徐娘心口劇烈起伏,唇上黑痣翻動,氣得滿臉通紅。


    “多大點事兒,用得著不死不休?”我嗤笑道,真不明白她心裏是怎麽想的。


    徐娘語塞,既不敢靠近,又不願灰溜溜出屋平白丟了麵子。


    沉吟片刻,她忽而抬頭,冷聲詢問道,“你該不會是聖君派來暗殺神君的影衛吧?”


    “嗯?”


    我眉峰微挑,既未承認,也不否認。


    之前,我對神君與聖君之間的恩怨糾葛知之甚少,雖覺他們二人可能將虛無界大陸當成了博弈的棋盤,但僅僅也隻是揣測而已,並無切實的證據。


    而今,聽徐娘這麽一說,我始覺之前的猜測極有可能就是事實。


    “賤丫頭,在我麵前,還敢裝蒜!”徐娘未從我口中聽到想要的答案,耐性全失,惱羞成怒。


    “徐娘,你搞清楚。我活生生一個人,何須裝蒜?蒜裝我還差不多。”


    我亦不願留在此處同徐娘廢話,一腳踹門,大搖大擺地走了出去。


    身後,徐娘氣急敗壞,素手掃盡銅鏡前整整齊齊擺放著的胭脂水粉,而後抬腳狠踹著仍倒地昏迷不醒的家丁,罵罵咧咧,振振有詞,“蠢貨,還不給我將那賤丫頭綁迴來!那丫頭身上有一股與生俱來的傲氣,身份定然非比尋常。我有預感,神君定會對她青睞有加。若是神君不喜,再殺她也不遲。”


    被她一陣狠踹的家丁有苦難言,唯唯諾諾應著,轉而一股腦兒衝出屋外,四處搜尋著我。


    我獨坐屋簷之上,百無聊賴地看著這些人忙進忙出如無頭蒼蠅般,不遺餘力卻毫無方向地搜捕著我。


    半日時間,他們差不多將整個院落翻了個底朝天。


    “姑娘,你可真皮,竟跟猴兒一樣躥到了屋頂!我估摸著,屋簷下那群愚笨無知的家丁,找個三天三夜都發現不了你。”


    恍然間,一素麵朝天,宛若林中精靈的女人湊至我跟前,俏皮地吐著舌頭。


    “你是?”


    我怔怔地看著她,一雙靈氣逼人的眼睛好似會說話,嬌憨的模樣同清墨倒有幾分相像。憶起清墨,我眼神略顯黯淡,但對眼前女子不自覺地多了幾分好感。


    “我叫華清,你呢?”她坦誠答道,聲音雖沉悶,模樣倒是活潑。


    “且歌。”


    華清默念著我的名字,嘴角揚起一抹顯而易見的燦笑,“我知道你。天底下,敢叫這個名兒,還生得這般美麗的姑娘,僅此一位。”


    她看起來很明媚,像朝陽,活潑歡樂。


    可我總覺怪怪的,這麽單純的一張臉,為何聲音會這麽滄桑?仿若活了幾輩子一般,沉穩蒼老。


    更重要的是,“華清”這個名字甚是耳熟,且給我留下過十分深刻的印象。可惜,我近來思緒繁重,與容忌無關之事,愣是半點想不起來,也懶得去想。


    “你可有想好,得罪了徐娘之後,該怎麽將功補過?”華清歪著腦袋詢問著我。


    我心不在焉地答道,“未曾。”


    “你可別掉以輕心,徐娘厲害得很!她雖隻是極樂門後院總管,但她在極樂門中地位頗高,就連神君也會給她三分薄麵。她若想對付你,你即便是躥到了極樂宮,也難逃她的手掌心。”華清鄭重其事地說道,她雙眉微蹙,眼眸中流轉出的神韻同徐娘有的一拚。


    有那麽一瞬間,我甚至忽略了她稚氣的麵龐,總覺她的歲數比徐娘還要稍長些。


    “華清,你可知極樂宮在哪個方向?”我沉聲詢問著她。


    華清聳了聳肩,“極樂門中又分九道門。我們身處的後院位於第二道門中,而極樂宮位於第九道門。若想去往極樂宮,就必須老老實實突破前麵八道門。”


    如此說來,若是容忌藏身於極樂宮中,短期內,我怕是見不著他了。


    “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我雙手托腮,盯著院中那棵梨花樹,喃喃自語。


    華清聽得雲裏霧裏的,“你在思念神君?”


    我正想否認,梨花樹下,突然多了一身材頎長的男子。


    肩平且闊,身著銀色狂蟒錦袍,不怒而威,周身縈繞著淡淡的仙氣。


    他不就是方才久立窗前的男子麽?


    我倏爾起身,也不顧徐娘四處找尋著我的眼線,朝著他的背影大喊道,“甜甜,你是我的甜甜麽?”


    遺憾的是,他似沒聽見我所言,並未在梨花樹下久留,長腿一伸,闊步朝徐娘房中走去。


    “等等!”我見狀,匆匆飛下屋簷,在他身前站定。


    我仰起頭,緊盯著他臉上的銀狐麵具,麵上的欣喜須臾間被心中的失落衝刷得一幹二淨。


    他冷冷地看著我,眸中一片肅殺,“讓開。”


    這麽兇狠的眼神,肯定不是容忌。


    我如是想著,緩步往邊上退去。


    不成想,他尚未等我移至一旁,便單手抓著我的前襟,將我高舉至他麵前,一動不動地盯著我,一言不發。


    “臂力不錯。可以放我下來了吧?”我掃了一眼他青筋暴起的手背,興致缺缺地說道。


    正當此時,院落中滿打滿算二十八間廂房同時打開。


    廂房中的美嬌娥在徐娘的帶領下,扭著柔軟的腰肢,邁著細碎的腳步,朝男子盈盈走來。


    “徐娘恭迎神君!”


    “賤妾恭迎神君!”


    她們粉麵含春,眉目含情,顧盼間,風情萬千。


    原來,眼前的男子是神君。隻是,他為何裝神弄鬼地戴著個麵具在我屋前瞎晃?


    可別告訴我,他思慕我已久?


    雖然,我覺得自己身上有諸多優點,比如溫柔賢惠美麗大方睿智可愛俏皮活潑,但我還不至於自戀到見一個男人,就覺得人家必須愛我愛得死去活來。


    “神君,別來無恙。”我見他久未鬆手,遂輕咳了兩聲,朝他客套了兩句。


    極樂門是他的地盤,我心裏再不喜歡他,也不能當著他的麵表現出來。不然,我即便擁有反彈之力,也極有可能被這神秘莫測的神君整死。


    “本座認識你?”


    神君詢問著我,聲音中帶著不屑,眼神中帶著輕蔑。


    總而言之,就是完全沒將我放在眼裏就對了。


    “不認識就不認識吧。放我下來!”


    我察覺到周遭怪異的視線,亦深感被神君單手高舉過頭頂,十分丟人。


    砰——


    他倏爾鬆手,將我狠摔在地,而後以錦帕淨了淨手,揚長而去。


    “哪裏來的臭毛病!”我被他摔得狠了,隻覺兩眼發昏,氣得恨不得將他擰成麻花。


    “徐娘,你怎麽辦事的?怎麽什麽人都收?”神君頓住腳步,偏頭冷睨著跪伏在地的徐娘。


    徐娘連連喊冤,聲淚俱下,“神君明鑒!這個賤丫頭可不是我招來的。我也不知她從何而來,姓甚名誰。”


    “來曆不明,那就沉塘吧。”


    神君不鹹不淡地說道,他頎長的身影在眾人驚懼的眼神中緩緩地消失在冗長的廊道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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