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的半個月,顧桓並未出現在我的視野中,我也樂得清靜。


    隻是許久不見容忌,不知他身體複原了沒。從他有記憶以來,他還沒有輸得這麽慘過,說實話,我委實有些擔心他會一蹶不振。


    思緒雜亂,我隻好閉上眼眸潛心修煉。由於得了母皇的靈力,修煉起來愈發得心應手。


    我的造夢術已達神階佳境,但喚雨術一直停滯在仙階,千葉冰淩的威力一直沒有長進,陷入瓶頸之中。


    多番嚐試,依舊無果。


    總感覺體內還有一部分力量被封存,奮力去衝撞都無法衝破禁錮。


    我氣餒地癱在地上,一動不動。


    此時,鬼奴叩響了門扉,並不等我答應,就推門而入。


    我緩緩起身,瞧著數十個鬼奴朝我迎來,青白的臉上塗著厚厚的胭脂,怎麽看怎麽瘮人。


    “主子安好!”


    鬼奴恭恭敬敬地跪在我身前,笑意盈盈。


    我掐著指頭,算著日子,忽而想起顧桓說過,給我半個月的時間考慮。


    哎,不就是今天!我臉色淡然,但其實雙腿已經慌得直打顫。


    我看著為首的鬼奴,問道,“今日可有要緊的事?”


    “自然是有的!今日鬼王大人要迎娶你過門呢,這不請帖都發了數千張。”


    “可不是嘛!過會兒賓客就要盈門了。”


    我心下發怵,雖想到了對付顧桓的法子,但總怕自己失手。畢竟,今時今日的顧桓,並不是好忽悠的,他擁有著令人聞風喪膽的實力。


    一招不慎,將是滿盤皆輸。


    說話間,兩鬼奴上前就要扒我的衣服,“主子,讓我們伺候你換上喜服吧!”


    我瞥了眼暗紅的喜服,隨手將之掃到一邊,“甚醜,我不穿。”


    鬼奴們麵麵相覷,為首的鬼奴連忙撿起被我丟落在的喜服,小心翼翼捧入懷中。


    “主子,我們身為下賤,本不該說這些話,但螻蟻尚且偷生,我們也想要安安穩穩地度日。”為首的鬼奴雙腿打顫,指著身後的鬼奴說道,“主子今天若是不穿喜服,我們沒能完成鬼王大人下達的指令,就會被賜死。”


    “求主子放我們一條生路!”鬼奴們紛紛向我磕頭叩首,言辭懇切。


    螻蟻尚且偷生,我又怎能輕易剝奪他人的生命?


    我無奈地接過鬼奴手中暗紅的嫁衣,就當這次,依舊是為容忌而穿吧。


    上迴,我穿嫁衣的那天,下了很大很大的雨,六師兄死了,容忌也死了。


    我看著鏡中一身紅衣的自己,雙手緊緊絞在一起,希望這次我們能逢兇化吉,相安無事。


    “且兒很緊張?”顧桓一身紅衣,站在門口看著對著銅鏡發呆的我,喑啞的聲音似乎夾雜著一絲興奮。


    我冷冷瞥了他一眼,這迴他沒有戴上人皮麵具,隻用細碎的頭發擋著半邊燒毀的臉。


    “走吧。”他朝我伸出了手,心情看似不錯。


    “去哪兒?”我皺著眉,直接無視掉他的手,和他離得極遠。


    “在十八層地獄成婚太不吉利,我們迴幽冥鬼界。”顧桓縮迴手,走在前頭。


    我在他身後不緊不慢跟著,忍不住問道,“你究竟想做什麽?”


    “和你成婚。”


    “除此之外呢?你是不是布下了天羅地網,借成婚的由頭,準備將那些賓客一網打盡?”


    顧桓陰測測地笑著,“你不是喜歡熱鬧?我將他們都留在鬼界陪你,好不好?”


    “我若說不好,你就會放了他們?”我反唇相譏,突然覺得顧桓好生虛偽。


    “小歌!”墨染塵輕巧地將我拉上禿鷹背脊,雙手環住我的腰身,“你瘦了!”


    顧桓左手幻化成弓,朝身後拔出一隻淬了毒的箭羽,對著墨染塵的眉心,射來。


    “小心!”我見墨染塵毫無防備,奮力將他龐大的身軀往後按去。


    他乖順地倒在禿鷹背上,黝黑的臉泛起一絲紅暈。直到毒箭掠過我的發髻,他才反應過來。


    他朝著顧桓怒目而瞪,“老子當你是兄弟,你竟對老子下狠手!”


    “放她下來,不然別怪我手下留情!”顧桓十分易怒,手中的弓再次被拉開。


    墨染塵既然不是顧桓的對手,我絕不能讓他平白無辜為我喪命。


    我悄然從禿鷹背後跳下,踉蹌落在顧桓身邊,“現在,可以放他走了?”


    顧桓手中的箭還是朝著墨染塵的方向飛去。


    墨染塵有所防備,勉強躲過了毒箭,但禿鷹似乎心有餘悸,再不肯逗留此處,載著墨染塵展翅離去。


    出了十八層地獄,那股濃重的血腥氣終於消退。我大口唿吸著,正巧瞅見人群中一襲紅衣的容忌。


    他往常不愛穿這麽豔麗的顏色,今日紅衣妖嬈,墨發高束,讓人移不開眼。


    他的目光一直緊緊鎖著我,眼裏是化不開的柔情。四目相對,我綻開淺淺一笑,所有的擔憂在此刻化為烏有。


    顧桓坐在鬼王寶座上,自是將一切盡收眼底。他朝我抬了抬手,“過來,坐我邊上。”


    我始終沉浸在容忌溫柔的眼神中,無法自拔,對顧桓所言置若罔聞。


    “且兒,過來!”顧桓沙啞的聲音響起。


    許是被烈火灼傷的緣故,他的原聲十分難聽。在場之人紛紛止了動作,看向顧桓。


    “我若不呢?”


    “將小卓帶上來。”顧桓不疾不徐,隻命鬼仆押著陷入暈厥的小卓上前。


    小卓因為救我,失了很多血,萬不能再生事端。


    “將他放了!”我走至顧桓身前,順了他的意,乖乖坐下。


    他將手搭在我的肩上,在我耳邊低語,“睜大眼睛看清楚,我才是六界的主人!”


    他朗聲高喝,“今日請諸位前來,其一是想讓你們為本王和且兒做個見證。其二,是想通知下諸位,六界正式交由本王掌管,如有不服,盡管站出來。”


    此言一出,激起千層浪。


    不了解顧桓實力的小仙剛踏出一步,想要同顧桓理論,就被顧桓手中的弓箭一箭穿心而死。


    “啊!”


    “天呐,鬼王瘋了!”


    ……


    場上,有心智較為脆弱的女子被嚇得失聲尖叫。顧桓一聲聒噪,朝著那些個女子連放四箭。


    四箭穿喉,四位女子死不瞑目。


    “還有誰不服?”顧桓睥睨著眾生,最後將眼神停駐在容忌身上,“容殿服不服?”


    容忌目光灼灼,琥珀琉璃眼在晦暗的鬼界熠熠生輝。他上前一步,攤開棲梧宮中沁奴的畫像,“你娘曾是仙界棲梧宮的正主,照理說,我應當喚你一聲哥哥。”


    容忌的話,引起了軒然大波。


    他接著說道,“可惜的是,你陰毒狠絕,實在不足以服眾。”


    語音剛落,容忌已經躥至身前,將我拉向身後,神階玄火朝著顧桓的天靈蓋劈去。


    容忌和我至身金色光圈之中,外界的聲音突然變小,但並不影響視野。


    我凝萃在袖中的天雷之火蠢蠢欲動,靜待著最佳的時機。


    顧桓身上籠罩著一層黑色怨念,替他擋去了神界玄火的灼燒。他仰頭狂笑,“你就這麽點兒本事?現在輪到我出手了!”


    顧桓張開雙臂,一條條如同小蛇一般的黑色怨念從體內迸發而出。


    蛇狀怨念和顧桓一般瘋狂,無差別地襲擊著在場之人,道行較淺的被咬上一口即刻灰飛煙滅。


    花顏醉提著一瓶雄黃酒,朝顧桓潑去,“顧兄,醒醒吧。”


    顧桓被潑了一臉酒,如一同發了瘋的野獸,朝著花顏醉撲去。


    我跳出光圈,將花顏醉推出幾米遠,用天雷之火抵擋著顧桓異常兇猛的攻擊。


    天雷之火由於沿襲了母皇的靈力,威力大增。容忌見狀,將神階玄火同我的天雷之火合二為一。


    轟——


    巨大的火球朝著顧桓奔去,瞬間將他周遭的黑色怨念的焚燒殆盡。


    墨染塵趁機將砍刀劈向顧桓背脊,容忌手執斬天劍,從顧桓喉頭處一路貫穿至腹部。


    滋——


    利刃劃破顧桓的血肉之軀,血濺三尺。


    顧桓依舊一臉不屑地看著容忌,似乎根本沒將他放在眼裏。


    “與龍同歸!”容忌周遭的金色光圈寂滅,一記亮如閃電的劍法朝著顧桓劈去。


    顧桓全身的怨念退散,似乎並不準備還手。我正疑惑之際,突然發覺顧桓嘴角一抹不易察覺的笑意,暗叫不好。


    莫非顧桓能濺射他身上的所有傷害?如果這樣,容忌豈不是岌岌可危!


    眼看顧桓馬上要被劍氣所侵,我朝著他飛撲而去,想要將他推出。


    但是劍氣的強光已經將我照得透亮,我躲無可躲。


    噗——


    將顧桓推倒後,背後湧來一股溫熱的血流。我不甚疑惑,迴頭卻看到同樣穿著女款嫁衣的浮塵,趴在我後背不停地咯著血。


    “雲滅!不,不不不…”我的雙腿枕著他的頭,腦子突然陷入一品空白。


    半月前,他同我說過要幻化成我的樣子,替我拖住顧桓,為我爭取逃出生天的機會。


    那時,我直接無視了他的提議。不成想,他終是因為救我,丟了性命。


    師父風急火燎趕來,急急吼道,“我剛剛算到,沁奴自焚時,以神的名義詛咒自己的兒子,不死不滅。凡是想要殺害顧桓的,都會被反噬而死。”


    顧桓嘖嘖出聲,可怖的臉上掛著可憎的笑容,“了塵老道,你既能未卜先知,何不算算自己什麽時候死?”


    容忌歉疚地跪在六師兄身前,一言不發。


    六師兄定定地望著我,像兒時那樣安慰著我,他摸著我的耳朵,輕笑著,“小七,你都好幾百歲了,還總愛哭鼻子。”


    “人人都知我最疼小師妹,但隻有我心裏清楚,我一點兒也不想做你師兄。重活一迴,我便換了樣貌換了名字再度出現在你麵前。可惜啊,你又愛上了他。”


    六師兄偏頭看向容忌,忿忿道,“便宜你小子了!叫我一聲師兄吧,從今往後可不許欺負我們小七。”


    容忌動了動喉頭,聲音哽咽,“師兄。”


    六師兄滿意地轉過頭,像小時候那樣衝著我撒嬌,“親我一口,好嗎?”


    我胡亂擦著臉上肆意橫流的眼淚,在他額前印上深深一吻。


    “小七,你可知?你像極了我年少時,在離山上看到的那輪彎月,美好地讓我不敢靠近。”


    六師兄緩緩閉上了眼眸,身體在頃刻間化為了塵埃,再無跡可尋。


    顧桓將我拽起,揪著我的頭發威脅道,“你若是不聽話,不止你師兄,你所有在意的人都會因你而死。”


    容忌正要出手,我隨即朝他使了個眼色,不讓他輕舉妄動。


    “真是虛偽至極!你殺戮成性,還妄想將所有罪責推到我身上?”我抬頭看著顧桓,順手取下發髻上的簪子,緊攥在手心。


    花顏醉提著滿滿一桶雄黃酒向顧桓潑去,“我就不信,這麽濃烈的雄黃酒,浸不暈你這條小黑蛇!”


    我很想告訴花顏醉,顧桓不是蛇,而是條貨真價實的龍,但他並沒有給我開口的機會。


    嘩——


    我和顧桓被潑得渾身濕透,顧桓額上青筋暴起,鬆開了拽著我頭發的手,轉而一掌直擊花顏醉胸口。


    雄黃酒很烈,光是聞著身上的酒氣,我我就開始頭暈目眩。


    不行,必須快些行動!


    我趁顧桓的注意力全然放在花顏醉身上,悄然湊到顧桓身後,用手中的簪子朝他的脖頸狠狠紮去。


    他轉過頭,血紅的眼中滿是戾氣。


    “你就這麽想殺我?”顧桓一手揪住我的頭發,另一隻手高高揚起,隨時都有可能朝我的臉頰扇來。


    我已顧不得他這一掌落下是不是會毀容,手執千葉冰淩準備再往他脖頸刺去。


    就在顧桓那一掌即將落在我臉上時,容忌用九節鞭纏住我的腰身,將我拽至他身後。


    他接過我手中的千葉冰淩,朝著顧桓的脖頸刺去。


    同時,顧桓高高揚起的手掌凝聚了雄渾的怨念,一掌擊在容忌胸口。


    砰——


    容忌被他擊中後重重倒在地上,嘴角淌著血。


    但顧桓的情況更加不容樂觀。他渾身痙攣,全然不受意念控製。


    容忌站起身,將手中殘留著顧桓血跡的龍之逆鱗化為灰燼。


    顧桓趴在地上歇斯底裏地嚎叫著,“不!你奪走了我的一切還不夠嗎?為什麽還要毀了我的逆鱗!”


    “從始至終,容忌就沒搶過你任何東西。”天帝率著天兵天將,風塵仆仆趕至。


    在確定了容忌無恙之後,他才看向伏在地上如螻蟻一般卑微無助的顧桓,“你和沁奴一樣,貪婪自私,不折手段。今日剃去逆鱗,你我再無瓜葛。”


    龍失了逆鱗,還能活,隻是修為盡毀,除非有其他真龍舍身贈逆鱗,不然絕無翻身的可能。


    顧桓眼裏的光,隨著戾氣一同寂滅。但他沒料到,更讓他絕望的,是我用蛛網,為他精心還原的一場舊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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