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越身後的棕黃色狼尾低垂落地。


    那是沙漠中沙狼準備狩獵的攻擊狀態。


    她的狼耳與狼尾溢散出淡黃色光芒。


    隨著一聲比賽開始,驀然,利劍出鞘,她身姿動了!


    速度快如沙漠裏的一道黃色閃電,劍尖閃耀起灼熱火焰,就像來自沙漠巨大火陽在炙烤大地,帶來肅殺。


    但機關劍俑的爆發與速度更勝一籌,它幾個踏步間,就已經率先衝至阿越眼前。


    沒人能預料到這場劍俑與劍道的對決,會這麽快就決出勝負!


    劍俑剛衝至,就迅捷的揮劍劈砍,但攻擊落了空,它劈中的隻是阿越留在原地的幾道虛影,在剛才那團迷惑人的黃光中,誰都沒看清阿越究竟是怎麽脫離原地的。


    劍俑一下子失去目標,站立原地不動尋找目標,可就在這時,它頭頂上方有劍光一閃,身子矯健的少女不知何時躍到了劍俑頭頂,頭下腳上的持劍刺向站在原地不動的劍俑。


    二招!


    就分出了勝負!


    阿越劍尖即將刺穿劍俑頭顱前,劍尖故意刺偏,啪,人穩穩落地,清冷少女收起狼耳與狼尾上的黃光,退出戰鬥狀態。


    誰都沒想到之前連敗十幾人的劍俑,居然就這麽輕易被擊敗?把在場的所有人都驚愕到,包括站在擂台一角,打算隨時喊停去救阿越的中年男人,也深唿吸了口氣,才讓已經落敗的劍俑退到一角。


    “果然自古英雄出少年,你贏了,還是贏得很漂亮,很精彩。”中年男人看向阿越的目光,更加讚賞了。


    少女清冷依舊,並沒有居功自傲,聲線清冷,平淡道:“我隻是取了個巧,無意發現機關劍俑的空門隻在頭頂。機關劍俑實力非常強,我與它正麵戰鬥,也會跟之前十幾名落敗者一樣挑戰失敗。”


    “我隻是運氣好,恰好發現機關劍俑持續爆發力強,都是很快從正麵擊敗挑戰者,並沒有人嚐試以頭頂空門去攻擊,所以我猜測它被人喂了這麽多招,對頭頂空門戰鬥應該是弱項。”


    中年男人越聽越是目光欽佩,讚賞:“很精彩的細節洞察能力,小姑娘你無需妄自菲薄,這麽小年紀就能有如此觀察細微的洞察力,這本身就是實力的一種。能洞察到敵人防守漏洞,並能付之行動的瓦解敵人防守招數,這同樣也是實力的一種。我現在終於明白,機關劍俑輸在你手裏,一點都不冤,它的確不如你。”


    “謙虛,不驕不躁,內斂鋒芒,品性優秀,這就是稷下學院教育出來的學生嗎,果然是天下第一學府的稷下學院,令人敬佩,久聞不如一見。”


    對方越說越是讚不絕口,然後問她挑戰成功,想要什麽獎品,這次一共有兩種獎品,金錢與珍貴材料隕鐵。


    ……


    ……


    夜色漸沉。


    蒙犽與阿越坐在搖搖晃晃的馬車裏,車軲轆軋到路上石子,偶爾會劇烈跳一下,此時的馬車正行駛在迴稷下學院的路上。


    他們離開學院已經太久,再不迴去學院就要關門了。


    “阿越,你為什麽不選擇更豐厚的賞金?”蒙犽捧著手裏一隻沉甸甸木盒。


    阿越掀開馬車車廂的簾布,望著天上的玄月,人們總說孤獨清冷的月光恰恰寄托了異鄉遊子們對家鄉與親人的思念之情,月有圓缺,人有分合,那是憂愁與感傷。


    “因為我買不起門票啊。”阿越的迴答很簡單。


    “如果沒有你為我買的門票,也就沒有我後來的挑戰機關劍俑,所以這隕鐵本來就是屬於你的。”


    “而且…謝謝。”


    “謝謝?阿越你怎麽突然說起謝謝?哈哈,應該是我謝謝你才對。”蒙犽性格大大咧咧,還沉浸在喜悅中的他,並未察覺到阿越的話中另有話。


    阿越並沒有迴答,她依舊望著車簾外的那輪長夜玄月。


    蒙犽性格大大咧咧,並不是那種故意矯情的人,既然阿越已經選下隕鐵,已經無法退迴去,而且他也的確很急需隕鐵材料,他大大方方收下阿越送他的這份大禮。


    但他蒙犽並不是喜歡欠人人情的人,阿越送她的這份大禮太過貴重,他把自己胸膛拍得砰砰響,男子漢大丈夫氣概的說道:“阿越你贏來的隕鐵份量很足,我升級渾天肯定用不完,你對兵器有沒有什麽特殊要求,正好我在稷下學過武器鍛造,我用剩下的隕鐵材料給你鍛造一口無堅不摧的兵器。”


    阿越轉過頭來:“好啊,那就短劍吧。”


    “短劍?”


    “我一直有一個設想,我擅長短時間的力量與敏捷爆發,如果有一把堅固短劍能夠支持我的近身爆發,長短互補,肯定能讓我對劍道的領悟更上一層樓。”


    蒙犽看著坐在他對麵的混血魔種女孩,動作幅度誇張的仰頭大笑說道:“能左右互搏,同時用雙劍,阿越果然跟我蒙犽一樣都是天才,哇哈哈哈!”


    阿越繼續轉頭看馬車車窗外的孤獨懸月。


    自從得到隕鐵後蒙犽一路上都很興奮,一直說個不停,可他發現阿越一路上都很安靜,一路上都是望著天上玄月沉默,這時他才終於察覺到阿越一路上情緒不對。


    “阿越你怎麽了?”


    “月是故鄉明,你是不是想念家鄉了?”


    性格粗線條的蒙犽,也有小心翼翼說話的時候。


    “我出生在南蠻一個叫圖塔塔的部族,那裏土地貧瘠,地裏很難種出糧食,一到冬天又非常寒冷。”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悲歡離合,阿越明眸裏有抹不去感傷與落寞、孤獨,她抬頭看著月亮,似思念,似自言自語,開始低聲訴說起來。


    “我從小沒了爹娘,幸虧有部族老人們接濟我,讓我給部族放羊換來口糧,但南蠻的土地太貧瘠了,尤其是每到冬天,青草枯死,羊兒連草根都吃不到時,我要把羊放牧到更遠的地方才能找到有草根的草地…那年的冬天,羊兒一直找不到草根吃,我越走越遠,在大雪裏迷失了方向,直到,遇到剛從稷下放假返迴甘丹部族的廉頗老師,我才沒有凍死在那個冬天裏。”


    明明就是發生在她身上的悲慘經曆,可她每次講述發生在自己身上的經曆時,總是聲線那麽平淡,沒有情緒波瀾。


    她活得太堅強,太孤獨,從沒想過用自己的悲慘身世博取他人的同情心,憐憫心,習慣了一個人受傷前行,傷口已經麻木。


    廉頗老師蒙犽知道,是甘丹部族的族長。


    望著清冷獨月,阿越的思緒越飄越遠:“是廉頗老師收留我,待我為親生女兒,還送我進稷下學院上學,廉頗老師既是我的恩師,也是我的父親。”


    當說到這裏,阿越那雙掛著淡淡悲傷的眸光,這才從頭頂殘缺玄月轉迴來,羨慕看著馬車裏的蒙犽:“蒙犽,你父親在你心目中的地位也肯定很重要吧,畢竟那是來自血脈相連親人的牽絆。”


    蒙犽脾氣火爆打斷:“哼,待在稷下可比待在蒙大將軍府自在多了。”


    阿越:“為什麽一說到你父親,你那麽討厭自己的父親?”


    “能跟我說說你與你父親的事嗎?”


    蒙犽生悶氣的撇嘴:“這有什麽好說的,稷下還不賴,家,嗬,我才不想迴。”


    阿越看著鬧性子的蒙犽,她臉上神色始終帶著一種寧靜,在她的身上看不到這個年紀該有的燦爛陽光笑容,隻有遠超這個年紀的成熟:“阿越從小就沒了爹娘,他們是死在一場冬雪裏的,就跟我那天險些死在冬雪裏一樣,天上飄著大雪,讓大人們看不清方向。”


    她麵色痛苦,那是一個她想忘又想永遠記住的記憶,因為她不想忘記阿爹阿娘長相。


    阿越神色帶著哀傷,情緒低落說道:“那年是南荒最寒冷的一次冬天,部族牛羊沒有足夠的過冬糧草,老人婦孺也沒有足夠食物和禦寒的東西…剛從老族長手裏接過族長位置的年輕部族族長不聽老人勸阻,執意要在冬雪裏遷移部族,去更溫暖的南方…也就是在往南方遷移的一個風雪迷路晚上,我爹娘在路上抱著我睡著後,再沒醒來。”


    “南荒上不僅有草原、牛羊,還有土地貧瘠長不出草皮的茫茫戈壁沙漠。在戈壁沙漠上最可怕的不是餓急了會襲擊部族牛羊沙漠狼,而是巨大的晝夜溫差,白天曬得人皮膚開裂,到了晚上能把人凍僵,所以南荒的凜冬非常寒冷。”


    “自從爹娘在那場冬雪裏睡著後,我的人生沒了爹娘,隻剩下眼淚流幹後的努力放牧趕羊,通過給大人們放牧養活自己,才能不讓自己空腹想念阿爹阿娘。幸虧有部族大人們救濟,才沒有讓我餓死在一個又一個難熬的寒冬裏。”


    “冬天放羊雖然很累,雖然很冷很餓,因為冬天草料不足,往往要趕羊去很遠的地方才能找到一點枯死的草根,甚至有時候要多走好幾天路才你能找到零星草地,但我最喜歡冬天擠在羊圈裏睡覺了。因為牛羊在冬天會圍成一堆吃草料和睡覺,我最喜歡擠在羊群中間睡覺,真的真的好暖和。”


    “廉頗老師帶我來稷下已經好幾年,可有時候一個人坐在冰冷床板上,想家睡不著時,我開始想起部族的老人們,甚至想念我小時候放牧過的那些羊,他們讓我在寒冷的冬夜裏重新感受到那一晚…阿爹阿娘緊緊摟著我的溫暖。”


    阿越忽然朝蒙犽陽光燦爛的一笑:“我從小就特別羨慕部族裏那些小孩騎在父親脖子上,手裏高高舉著小風車,在夕陽長影中高高興興的一塊迴家吃飯…蒙犽你小時候有騎在你父親脖子上,快樂的笑過嗎?”


    這還是第一次見到她笑。


    就如冬夜裏最耀眼,溫暖的篝火。


    蒙犽一愣,目光似迴憶起什麽,這個天不怕地不怕的脾氣火爆少年,第一次聲音低落的輕輕看著腳下:“有,有吧……”


    阿越目光羨慕:“你的父親肯定從小就很疼你愛你吧,一位威風凜凜的大將軍,心甘情願為兒子低頭,獻上自己全部的父愛。”


    “可以和我講講你跟你父親的故事嗎?”


    “你還記得你第一次騎在你父親脖子上是在什麽時候嗎?”


    蒙犽:“我……”


    這一夜的明月,承載著兩個稷下學生的離家思緒……


    ……


    ……


    外來的馬車並不能進入稷下學院,所以蒙犽和阿越是在學院外下了馬車,然後踩著地上的月華,返迴學院內。


    從大若巨人門庭的校門進入稷下後,首先是經過基礎課程教室所在的群山,坐纜車穿過翠綠秀麗的群山後,才能看見巍峨巨大的石碑廣場。


    而稷下學院最有名的通天塔,就在石碑廣場後了。


    那些交通工具纜車,自然是由機關道學院提供的了。


    與阿越道別,蒙犽迴到機關道學院後,徑直前往鵲小七工作室找魯班大師辦些事。


    在稷下學院,為了鼓勵機關道學生獨立自強,彼此交流學術,互惠互利幫助,是允許機關道學生開設一些工作室的。


    經常有武道學院的學生與魔道學院的學生,來機關道工作室找人維修各種物件,或打造一些工具,比如維修武器、裝備、纜車零件、修繕屋頂漏雨等,比如打造維修屋頂的吊車、打造竹梯、打造桌椅凳子、打造以風力為轉換動力的風車、以水為動力的水車等。


    機關道學院的文化是——


    學以致用,技術至高,“節用”與活用,交相利、兼愛人。


    而這些工作室裏最出名的,又以鵲小七工作室最出名,而大家私下裏也會親切地稱它為班叔俱樂部。


    像兵法課的自走棋戰場、歸虛夢演的夢境大亂鬥等,在三大學院裏擁有很高人氣的對戰活動,都多少得到了魯班大師的技術支持。


    而且鵲小七工作室最近借助莊周老師的魔道力量研發出新的夢境模擬戰場遊戲,用來磨練學生的戰鬥經驗與團隊配合。


    蒙犽今早參加的夢境模擬戰場,就是鵲小七工作室提供的技術支持,新設備第一天測試。


    即便現在是亥時,這裏依舊有不少來自三大學院的學生,在歎為觀止的參觀著魯班大師的機關傑作。


    蒙犽不是第一次來鵲小七工作室,他對這裏早已熟悉,他一路風風火火的跑來,把沿路學生嚇得倉惶避讓。


    這些學生本來還想破口大罵,是誰在稷下裏這麽毛毛躁躁的,結果一看是蒙犽,全都乖乖閉上嘴。


    稷下學院潛規則之一,離蒙犽和他的槍炮遠一點。


    這可是個脾氣火爆的炸藥桶。


    全稷下也隻有老師能壓得住這個炸藥桶。


    不過,他們並不知道的是,除了稷下老師外,也有少數幾人能得到蒙犽的尊重,而其中,就有魯班大叔這位稷下超級留學生。


    蒙犽雖然性格狂躁,他到了魯班大師的私人工作室門口時,乖乖敲門,耐心等待魯班大師的迴應。


    “班叔,我,蒙犽。”


    叩,叩。


    性格暴躁的蒙犽,難得耐著性子的輕輕敲門,有種張飛拿繡花針的小心翼翼溫柔。


    “哦,原來是小蒙犽,進來吧。”


    工作室內傳來魯班大師的理性,平靜聲線。


    性格急躁的蒙犽,能耐著性子輕輕敲門已經是非常不容易,一聽到魯班大師的應聲,蒙犽立刻火急火燎的推開門。


    砰!


    一聲非常大的動靜。


    那推門架勢跟粗暴撞門無異,門重重砸在牆上,門框與牆壁都是一震,巨大動靜連整個鵲小七工作室的人都聽到了。


    “班叔!我終於找到隕鐵材料了!這次的隕鐵材料完全足夠我升級渾天……”蒙犽興奮不已的衝進工作室,迫不及待的說完一大串話,可話還沒說完,被他重重拍在牆上的門,門框鉸鏈不堪重負的斷裂,門砰的砸在地上,揚起飛塵。


    蒙犽:“?”


    魯班大師:“?”


    空氣突然變得安靜。


    鼻梁上架著眼鏡片的魯班大師,看著一天內連毀兩次私人物品的小蒙犽,正坐在工作台前,背後六條機械臂正協助著一起拚接一堆精密齒輪零件的他,機械臂動作齊齊一僵,額角兩邊太陽穴突突狂跳。


    蒙犽急忙解釋:“呃,班叔,你聽我解釋……”


    魯班大師倒不是那麽斤斤計較的人,這位三十幾歲的大叔,性格溫厚的苦笑搖頭說道:“你離開前把門修好就行。”


    蒙犽一臉尷尬,想要慌忙去扶起平躺在地上的門板。


    “別動那門!”


    魯班大師神情緊張的大叫一聲,阻止蒙犽去扶門。


    “就讓它這麽躺著吧。”


    “它想一個人先安靜一會。”


    “等你離開前再扶起它,替我修好門就行。”


    一天內連毀兩次私人物品,果然不愧是稷下頭號崩壞少年,魯班大師擔心蒙犽別門沒扶好,又把他畢生心血的工作室給拆了,所以阻止蒙犽有任何的輕舉妄動。


    蒙犽:“……”


    蒙犽原本還想要跟班叔極力解釋,忽然,他像是看到了什麽讓他感到很驚訝的東西,原本到嘴邊的話被驚詫打斷。


    許是因為剛才門板重重砸地帶起的氣流,把工作台上一塊布吹開一角,露出了被布蓋著的一個傀儡腦袋。


    那是一個橙色皮膚的傀儡造物小孩。


    “魯班七號?”


    蒙犽驚訝:“班叔,你終於找迴迷路走丟的魯班七號了?”


    可仔細一看,這個魯班七號與蒙犽熟悉的魯班七號有些不同…好像是件未完成品的機關造物?身體零件還沒組裝完,身體露出許多的齒輪零件。


    而且。


    它也沒有像魯班七號那樣擁有生命力,跟人一樣的情感世界,隻有冰冷沒有感情的死物感覺。


    蒙犽出於好奇,想要上前去觸摸機關造物小孩,但魯班大師背後的機械臂已經重新拿布蓋住傀儡,不讓外人去觸摸。


    “它不是魯班七號。”


    魯班大師搖頭,目光情緒複雜的看著被布蓋起來的呆板死物:“一,二,三,四,五,六,沒有七了,它是魯班八號……”


    “魯班八號?”蒙犽吃驚。


    然後露出恍然表情:“班叔是太想念魯班七號,所以想要重現魯班七號嗎?”


    魯班大師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而是看著蒙犽問:“蒙犽,你離開家這麽久,有想過家嗎?”


    魯班大師與魯班七號之間,如同難以割舍的父子羈絆。


    哪有父親不想遊子歸家的。


    我的魯班七號,你現在又在哪裏受苦流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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