寬廣偌大的天壇,人流雲集,一層層地鋪滿,第一層是皇帝、皇後、太後太妃們。


    第二層是勳貴們,第三層是文武官員們。


    燕京除了皇城有太廟、社稷,外城的東西南北還有四個地方,就是天壇、地壇、日壇、月壇。


    隻不過現代人最熟悉的是天壇。


    每年春天,皇帝都得帶領全城文武勳貴以及在京文武百官,祭祀天壇,幹旱時節還得祈福求雨。


    另外,皇帝還有一項重要工作,就像上古的三皇五帝一般,得親自下地、召集順天府的裏老詢問稼軒、田地之事,並且得親自扶鐵犁、耕地。


    這大概是古代皇帝一生之中“最接地氣”的一件事情,當然,這件事充滿了形式主義和儀式感。


    錦衣華服,鳳冠霞帔。


    紅藍青黃,滿朝朱紫。


    這一天,賈琮在內的文武大臣們,生平以來唯獨一次不能坐轎、騎馬,而隻能從內城步行到南邊的天壇。


    負責治安的錦衣衛、兵馬司開路,全城市民圍觀,“偉大的皇帝陛下”,率領他的子民們,步行十裏。


    此時,這些養尊處優的人們,幾乎是人人都腰酸背痛腿抽筋。


    大順要求皇後太後,以及有品德的妃子們,參加這項典禮,由於有的女人有小腳,因此隻有她們能夠坐轎。


    賈琮站在第三排的文官第四位,論資排輩的形式,他還是沒有過分地去打破,前麵三位是首輔楊清和、輔臣於成龍、汪應元。


    上香、念詞,表麵上看,似乎儀式進行得有條不紊,賈琮卻感到右眼皮狂跳,經官場磨練的政治嗅覺,就聞到了不同尋常的味道。


    當戶部尚書、大司徒畢忠引領皇帝陛下到土地邊緣的天壇台階的時候,淩決褘嫌麻煩地除掉冠帶,拾起袍服別進腰帶裏邊,興致盎然地下地扶犁:“那個裏老,你在旁邊看著就行了……”


    從大興召來的裏老,盡管事先由禮官教導過,但生平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接觸“天命之子”,還是忍不住顫抖,話也說不全,連連點頭。


    皇帝總是少年心性。


    尤其登基以來,從未離開皇宮一步,非常地煩悶,因此他不想顧及這點對他來說的小小的儀式了。


    前幾年出京巡視,他也偶爾這麽玩鬧過。


    賈琮不由深深歎了口氣。


    這是當著文武百官的麵耕地啊!皇上!有些人就有借口了!


    人群先是沉默了幾秒,宛如暴風雨來臨前的節奏。


    繼而,山東籍人士、太仆寺少卿李善之手捧牙笏,當眾出麵,斥責道:“皇上,除掉冠帶,於禮不合,萬萬不可啊!”


    升為都察院左都禦史的劉東升反而一言不發。


    淩決褘根本不理李善之,忽然,三公九卿都沒有一個發話,禦史、給事中卻是一個個嗷嗷直叫、唾沫橫飛、口誅筆伐:“皇上!於禮不合啊!”


    “請皇上按製來耕讀!皇上!”


    他們又提到了規製!


    這個時候,禦史、給事中們興奮得不得了!皇帝又如何?給我們逮到了把柄,一樣噴死!!


    真是興奮啊!誰敢這麽合理合法地噴皇帝?他們敢!


    過癮啊!


    然而,在賈琮看來,事情不是表麵過癮這麽簡單!


    文官們最擅長的事情是什麽?


    從一件無關緊要的的小事,引發恐怖而又激烈、無限循環的政治鬥爭!


    古往今來,大多政治鬥爭都是這麽引發的!很少有人明目張膽地說出來!


    關鍵點在哪裏?


    按製!!!


    賈琮提議並執行開火器、軍器局,就觸動了按製這兩個字!!


    矛頭很明顯了。


    最後、真正的矛頭不是皇帝,而就是他賈琮!


    陰險!


    卑鄙到了極點!


    “放肆!混賬東西!”淩決褘怒不可遏,氣急敗壞地迴頭道:“爾等在如此雞毛蒜皮的小事上,小題大做,難道不知朕不除冠帶,就無法耕耘嗎?難道你們想謀害朕呐?”


    淩決褘氣死了,你們這是謀殺好麽,這點簡單的道理都不知道嗎。


    禦史給事中卻唿啦啦跪了一地:“皇上,祖製不可違,耕耘之事,表率而已,禮字當先,皇上違禮,是臣等監督有失之過。”


    就算沒人在背後挑唆,隻要老油條,都能抓住這個機會。


    淩決褘慌了,他慌的不是什麽祖製,而是這麽多人都下跪說他是錯的,他一個少年焉能不慌?這麽大的陣仗焉能平靜?


    於成龍不動聲色。


    賈琮、汪應元、楊清和三個輔臣對視一眼,楊清和唯有垂頭而已,賈琮卻微微點頭,汪應元才一摸手袖,趁人不注意,一個紙條揉成團,滾了出去。


    看到淩決褘求助的目光,賈琮想了想,忽然身體向前傾,還好有人扶住了他,大家都以為賈學士怕是中暑了。


    淩決褘眼睛一亮。


    “哞!”老黃牛在叫。


    “哎呀!”淩決褘忽然一使勁,看起來似乎是架不住老黃牛之力,向前撲倒……


    裏老嚇得瑟瑟發抖……


    “皇上、皇上……”


    太監公鴨子般的嗓音與大臣們驚懼的聲音,不約而同地叫出。


    汪皇後、兩宮太後、太妃賈元春等,無不嚇得花容失色。


    ……


    隻是,須臾過後,“重傷”的皇帝被抬上來,雍容華貴的賈元春、兩宮太後才把懷疑的目光看向賈琮。


    “誰丟的紙條?”


    趙康怪異的聲音,似乎要傳遍整個天壇似的,暴跳如雷:“皇上,有人在說奴才們的壞話……懇求皇上罷了奴才們得了……”


    淩決褘臉色陰沉下來,心裏卻狂喜。


    大臣們麵麵相覷,不知所以,於成龍臉上的難看也一閃而逝,就連忠順王爺的心裏,也是恨鐵不成鋼的哀歎。


    隻有賈琮、汪應元心裏在笑。


    這短短的一幕,


    其實充滿了無數男人的恐怖心機!


    也充滿了他們政治鬥爭慣用的手段!


    女人宮鬥和他們比起來,簡直是小孩子過家家。


    “這個堂弟……”賈元春都不禁佩服。


    ……


    由於皇帝的“重傷”,某些人不得不偃旗息鼓,又因為“匿名信”的飛來橫禍,好巧不巧地打斷了這個暗含了種種陰謀的“鬧劇”。


    但是賈琮知道,反抗自己的勢力,遠遠不會這麽輕鬆地偃旗息鼓。


    中午的歇息時間,京官們對皇帝的“重傷”表現得很“憂心”,食不下咽。


    但是,老天似乎開眼了,也趕上了清明穀雨之間,一場貴如油的春雨淅淅瀝瀝地灑落。


    就更讓另一群賈琮的同盟,上書高唿,以此承認皇帝是多麽地正統。


    清明時節雨紛紛,西小市的行人欲斷魂,書店的大廳裏麵,賈琮題完了一絕:


    “慷慨歌燕市,


    從容做楚囚!


    引刀成一快,


    不負少年頭!”


    賈琮的詩作很少,但出手多半是名作,看完這一首,劉東升、畢忠、汪應元不由點頭。


    “引刀成一快,不負少年頭!雄心壯誌,已經力透紙背!”劉東升撫掌大讚。


    這是民國時期汪某人的名作,事件是與刺殺親王載灃有關。


    而對賈琮來說,也是他以後清君側的誌向。


    當然,別人不會這麽理解,而隻會聯係賈琮的事實去理解。


    “硝石自古出四川、陝西,近日川陝幹旱,甘總督也奏硝石不能按時到來,必然是陝西會有大變……甚是憂心……”汪應元神情悲切,為故鄉,也為同盟。


    “如果是到南邊的話,我會吩咐四川官府從南邊轉運,不會影響東南的局勢,但陝西確實堪憂。”賈琮也擔心道。


    硝石在中國的產地隻有陝西(甘肅屬陝西)、四川,也就是蜀道、隴道,而硫磺、木炭,可以說遍布天下,這是發展火器必須考慮的。


    願望美好,幹起來不行,無疑令人痛惜,所幸賈琮不是孤身一人,而是拉一批、打一批。


    現在,聖旨已經擬定賈琮出京為江蘇、浙江、福建、廣西、廣東五省督師,而身後,反抗重重。


    如果,這時候賈赦再病死的話,賈琮估計就死無葬身之地了。


    以孝治天下,首輔都不得不丁憂守孝,倘若真到那個時候,有皇帝的支持,都沒用,扛不住。


    賈琮此時隻能祈禱,賈赦晚死一點,不然實在耽誤他的大計,守孝三年,官場就物是人非了。


    於成龍、忠順王爺篤定他做不出什麽大動作,不敢反抗?那就做給他們瞧瞧!


    另外,秦王、白蓮的變數,從長遠來看,未嚐不能成為對他有利的催化劑!


    賈琮此時真切感受到了王安石所說的話:天命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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