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江總兵劉挺是劉知遠調過來協助的,理論上賈琮與劉知遠平起平坐,都負責監督,而賈琮把劉挺奏折傳給他,是什麽意思,賈斯文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了,這是在拉攏他。


    可以說,賈琮這一招太冒險了,江南人文薈萃,江蘇、浙江、江西,豪門大族林立,豪強地主們又常有聯姻之誼,許多人自詡風流、正直,實際上門戶之見極深,江左盟很多人與賈琮修繕關係的幾率極低。


    江南人不乏正直之輩,重名重於性命,但並不是人人都一個樣,當年東林複社都因為有私人恩怨,而反目成仇,比如複社創始人的楊廷樞,就趕走了不少同門中人。


    而賈斯文是個很聰明的人,賈琮對這個聰明人,不過多廢話,一切盡在不言中。


    此事若由劉挺揭發上去,巡鹽禦史、都轉鹽運使都有責任。


    這場對決,賈琮一開始雖然不是占了上風,但起跑線不低,戶部協理江蘇清吏司、內閣等都有人出力。


    關鍵皇帝也在後麵支持收上鹽稅,而賈琮的真正目的,是壓下鹽價,不讓資本家一家獨大。


    賈斯文如果不妥協,很可能也會被罷官。


    但是賈斯文猜測,賈琮也好不到哪裏去,賈琮既然正麵出來硬抗,勢必得罪了某些鹽商背後的勢力。


    揚州鹽政改革的本質,表麵上看是鹽價的波動,實際上卻是幾方勢力的重新洗牌。


    賈琮的手段並不淺薄,保留並拉攏了最大的沈三貫,同時也招收進來很多部分的灶戶,在劉知遠麾下聽命。


    即使受到彈劾,賈琮的性命自始至終都是可以保住的,因為賈琮聰明地把功勞給了劉知遠,黑鍋也給了劉知遠,但是民間的好名聲,賈琮隻給自己。


    像賈斯文這樣的聰明人,他不會僅僅因為門戶之見、頑固的看法,就放棄利益。


    所以,賈琮這個時候賣的人情,也讓他內心起了波動。


    從賈琮來說,他不是巡鹽禦史,鹽稅收上來之後就得走,他的意思就在表明:我們可以好好合作,隻要合作,你可以坐穩你的位子,你我齊心協力為朝廷百姓,你怎麽貪我不管,但事後我不在這裏取一分銀子。


    從賈斯文來說,這是一個一下子做不了決定的抉擇,他敢肯定賈琮會被彈劾,呂則民、張分宜都不會罷休,但他不敢肯定賈琮會怎樣,誰知道皇帝是聽劉知遠而支持賈琮?還是為了平息局麵而處罰賈琮?


    這些都是未知的。


    而他自己,接受妥協,代表轉換陣營,未來的路途不好說,但是,與江左盟反目成仇,是注定了的,那些人不會放過他。不接受妥協?那就乖乖地吃賈琮這一棒……


    賈琮給他出了一個很難的題……


    “唔……不愧是狀元,果然奸詐……”賈斯文坐在太師椅上,把頭向後仰,眼神迷茫地看著禦史衙門裏橫放了百年的油漆粱木,怎麽辦?


    隻能說,賈琮看透了他,賈斯文並不是真正的君子,相反,他們是同類人。


    ……


    “辛苦你們了……”賈琮欣慰地看著妙玉和管潮生,他現在的傷已經好得差不多。


    妙玉換了道袍上甲板,她如果繼續穿道門或者佛門的衣服,就會給她帶來不少便利,小說《醒世姻緣傳》裏麵說過,古代女人做什麽最好?


    答案是做姑子。


    因為姑子哪裏都去得,任憑官老爺家、官太太家,豪門、寒門,甚至皇家宗室、皇宮大內。


    卞玉京是最好的例子。


    哪怕與官老爺們有了傳聞,又能怎樣?大家都看破不說破,逼不死人……從某種程度說,這是正常的情況。


    所以賈琮帶了妙玉,且是這樣一個美麗的女人,很多官員都會意。


    “你不該來的。”妙玉在艙間歎道。


    此時鹽票基本在代理鹽商中間發行通了,提高鹽票價格、並督察私鹽,劉知遠的稅,少說也收了幾百萬,這才僅僅是鹽政上麵,不算其他,賈琮摸摸下巴想了一會兒,道:“被彈劾是肯定的,但不會死,頂多也是罷官,也有起用的機會,我不後悔。而且,豫王已經被召迴去了,據信中所說,今年應該要變天。”


    柳湘蓮在門外欲言又止,馬上就到秋後了,薛蟠怎麽樣?會不會皇帝一勾,就處斬了?


    起初柳湘蓮是最恨薛蟠的,把他暴打了一頓,但是薛蟠這貨,平時是惡霸,對待朋友,卻極有義氣,柳湘蓮早不責怪了。


    又想賈琮各種事務纏身,柳湘蓮便不問了。


    “變天的大勢,不是東翁能左右的,但東翁做的這些,給豫王爺在皇上心中的印象,加了不少分。豫王爺外出巡視,從未出格,可能東翁努力了那麽多,應該還不及一本道家古籍的力量。”


    “太平年間,需要的是守成之君,不管怎麽說,鹽稅一上來,河道的功少不了東翁。不過東翁在江蘇的名聲,可謂爭論極大,一方麵出力做了不少事,一方麵結交了官宦,又有一些江南文人抵製,毀譽參半……”


    管潮生煮了幾杯酒,幾人開飲,賈琮卻不悲觀,開懷暢飲:“生涯豈料承優詔,世事空知學醉歌,我上任禦史以來,一直是在享福,從不忌流言蜚語,是非功過,任人評說,走,咱們去蘇州吧。”


    “不去常州衙門了?”妙玉道。


    賈琮搖了搖頭,劉知遠、劉挺、範玄等人,都別過了,一條船順流南下,飄飄蕩蕩,駛向三吳。


    ……


    果然不出賈琮所料,數日後的內閣奏折,已經吵得不可開交,司馬匪鑒、王應麟連聲為賈琮叫好,說是“百年偉業,不世之功”。


    張分宜便暗中唆使禦史彈劾,不知就裏的人,還以為他們為了公務,個個盡心竭力,許多張分宜門生,對賈琮的治河之功避而不談,就拿違反前朝慣例、壓抑商人太過等等引經據典的文章來彈劾。


    踩到了有關他們利益的徽商,張分宜怎會善罷甘休?否則他就不是閣老了,他一麵出來當和事老,一麵不敢動劉知遠,讓那些“正直”的官員,去彈劾太監,結果就是他安然無恙,那些人把戴權和劉知遠惹得勃然大怒……


    自從九月過後,雍樂皇帝已經不處理奏折了,戴權怒而不批,其中最頭疼的就是首輔楊清和,忙著上下疏通,老實說,這關他屁事啊?但誰叫他是首輔呢?


    而他們鬥得不可開交的時候,最逍遙快活的反而是當事人賈琮,雖然賈家也在心焦,但是賈琮以“被彈劾”為由,毅然決然除掉冠帶、丟掉公事,逍遙快活地與美泛舟,到蘇州尋歡去了。


    與此同時,大順全天下的高級官僚們,都在心焦的等待,皇帝已經病入膏肓了,這才是最大的勢力洗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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