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江南歌舞升平之際,雍樂十一年甲戌冬至、灶神、臘八、除夕也在榮國府熱鬧喜慶地過去了,入宮多年、選為才人讚善的賈元春封為鳳藻宮尚書、加封賢德妃的消息早已傳迴賈府,大觀園著手建造多日。


    ……


    榮國府西路的碧紗櫥,林黛玉的閨房整潔雅致,她悠然躺在床上,左手捧一本《儒林外史》細看,賈寶玉慣例過來說笑,紫鵑奉茶,林黛玉搖頭歎息:“你看看這嚴監生一家,終生受大房欺負,蓋因他隻是個監生,沒功名利祿在身,對糟糠之妻倒也情真意切,這裏麵也有一個姓趙的姨娘,但是人家可不胡鬧……”


    賈寶玉、林黛玉倆個,對趙姨娘是諱莫如深、有所防範的,有次趙姨娘順便進來看看,黛玉急忙給寶玉使眼色……究其原因,趙姨娘愛多生是非,無腦是王夫人容忍她的優點,也是她遭人恨的缺點,沒準她給賈政吹吹枕邊風,林黛玉的名聲、終身大事不就受累了?此外,趙姨娘還跟雪雁借過裙子,雪雁推脫林姑娘管著,依趙姨娘的脾性,絕對會說林黛玉的壞話,畢竟趙姨娘的智商可憐,哪個婆子一攛掇慫恿,她就信了。


    賈寶玉坐在圈椅上,手捏折扇,不接這個話茬,悶悶不樂道:“璉二哥和琮弟去江南是好耍了,琮弟留下未歸,不受家中拘束,我想想,倒比我快意多了……”


    “他有功名,靠自己也無需路引,你有府上關照,要出去也去得,但……”林黛玉悠悠拖長腔調,不接後話,眸子清得宛如一湖池水。


    “妹妹打揚州迴來就怪怪的,看他的書倒也罷了,難道要在我麵前拿我比他?他怎麽好?我怎麽不好?要論舊情,你我一道兒幾年的玩大,琮弟哪裏好了,鳳姐姐是她拉下來的……”賈寶玉扭頭冷哼,山西老陳醋的味道,很濃很濃。


    林黛玉倏地放下印有山海書社商號的書卷,躺下來的身子起立,冷笑道:“寶二爺來對我撒脾氣了,我哪句說你不好?哪句褒他貶你了?”


    “你不說,也是這個意思,我府試折戟沉沙,他好歹是宛平縣學的在籍生員、國子監優貢,在家,要入族譜記載!在外,要入縣誌!奴役人的祿蠹!沽名釣譽!欺世盜名!”賈寶玉臉都紅了,也站了起來。


    “人家是祿蠹,你不是祿蠹了?府上的供給不是莊屯來的?朝廷的賞賜不是收稅來的?他和鳳姐姐怎麽迴事,各自做了什麽,你清楚……又何必為你的姐姐辯護……”林黛玉平心靜氣,奇怪地不想使性子了。


    “哼!”賈寶玉拂袖而去,頓時覺得舉世茫茫,沒了知音,“生不願封萬戶侯,但願一識韓荊州”,我的韓荊州在哪裏啊!


    “怎麽又吵上了?”紫鵑操心道。


    “又不是一次兩次了。”


    紫鵑反複琢磨,沉吟道:“姑娘,琮爺、璉二爺為林姑老爺辦了喪事,正經的夫人、奶奶、太太,哪怕犯了七出,也有三不去。其中之一,為公公婆婆辦過喪事的,不去。琮爺不是姑娘,到底有這一層情分在,姑娘為他說話,也情有可原。寶二爺是混在家裏的,要論細心周到,少有人比,姑娘一有什麽事,他都記得,但遠景,見不著,猜不到。琮爺是混在家外的,遠景亮堂堂,夫人太太,不就盼個誥命、鳳冠霞帔,他能掙來,但當官人的內闈,要求清淨、一心一意則不能……有得必有失,我也拿不定主意了……”


    “你這丫頭,亂說什麽?再說,我迴老太太,攆了你。”林黛玉氣憤。


    紫鵑也不求饒告退,她習慣了主子的口是心非,也就嘴上說說,可晚上還能睡在一起呢,寶姑娘和鶯兒就不能,主仆分明,她道:“姑娘吃了湯藥吧。”


    林黛玉側身朝裏,不說話了,盡管紫鵑的操心也有為紫鵑自己的成分,但也有為她著想的方麵,這個老太太賞賜的丫頭聰慧、周到,雪雁比不上。林黛玉的淚水無聲滑落兩頰,如今寄人籬下,誰做主?對賈琮的感覺,她自己也說不清楚,在揚州覺得他可靠,在蘇州覺得他尊重她,在她心裏不像寶玉想得那麽不堪,然而若深想下去,又覺得辜負了寶玉……實在百事繁雜,難以決斷!


    “贈君一法決狐疑,不用占龜與卜筮,試玉要行三日滿,辨材須待七年期……可七年到了,誰為我做主呢。”


    ……


    賈政不理俗務,大觀園的建造由山子野總理製定,詹光、程日興、胡斯來等安排調度,賈芸、賈璉、賴大、賴升、吳新登、林之孝等監工。


    賈薔把賈芸安排進去,林之孝因為林紅玉的關係重新進來,對王熙鳳不怎麽忠誠了。


    “拆掉榮國府、寧國府相連的牆垣,引會芳園的活水過來,並入東大院、大老爺的花園兩處,甚妙。”賈璉讚賞不已,出榮國府中軸線的北門,這道北門現在成了園子的垂花門。


    會芳園的活水,是大觀園的靈魂所在,從東北流入西北、西南,再從東南的怡紅院流出去,全按山子野的圖紙建造,當然此時未完工,大觀園、怡紅院的名字尚未取名。


    “薔哥兒下蘇州采辦戲子去了,用的是江南甄家欠下的三萬銀子,用幾十上百萬的錢堆出來,貴妃準保滿意了,也存了皇上的體麵……”


    ……


    賈琮在吳江盛澤的私人王國裏麵,隨著甲戌年遠去,乙亥年節萬家燈火齊鳴,蘇州橋梁、街道,燈市不絕,那一百五十畝地,已經進賬一次了。


    岫煙和他一起巡視,到了田地中心湖泊,一池的魚穿梭不絕,包頭、布帶的雇傭人手往池裏倒羊糞,邢岫煙提帕掩口鼻:“好好的一池水!為什麽要汙了!”


    “你不懂,草魚吃什麽?草魚吃草,還吃羊糞。鰱魚吃什麽?鰱魚吃草魚的糞……所以,羊糞、草魚、鰱魚,那是生生不息,草魚怕鰱魚的尾巴癢,就會遠遠避開,和睦相處……”賈琮滿意地看看自己親手營造的農家樂:“一年至少有幾萬兩銀子,你還嫌棄?”


    邢岫煙笑笑,目光有了盲目的崇拜,又跟他到另一半的家禽牲口場。豬有青州、兗州、淮安、徐州的大耳豬,江南小耳豬,雞有三黃雞、遼陽雞、矮雞等等,她隻見那些人拿油、麵拈成指尖大塊,也有拿硬飯和硫磺研細喂雞、鵝的,鵝是關在磚石圈子裏麵,她道:“這叫什麽方法?”


    “棧雞易肥法,五天就胖了。”賈琮又帶她觀賞棉田、桑地的培高平台技術,培高平台技術說起來簡單,中間土地堆高,一邊是糞道,滋養根部,另一邊是水道,補水並且放熱升溫,當然其中細節繁瑣,岫煙識字,他讓她記下,便於日後經營。


    ……


    夜晚收拾好行李,江南燈市從初七就開始了,會一直延續到十六,好似不夜城,賈琮告別道:“我明天就乘船北上府城,明年又要開考秋闈,功課也做得差不多了,等我會試連捷,也許會迴來……你們也可以來探親啊。”


    邢岫煙閉嘴不言,站著低頭伏下來,紅唇在坐著的賈琮嘴邊印了一下,靜靜地在他耳邊道:“你不是想吃胭脂嗎?”


    看他關門出去,賈琮手指摸摸唇邊的紅印,唉……這是一筆情債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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