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蘇的淮南基本與淮東重合,兩淮鹽運使的衙門也在揚州城,揚州是一個鹽政管理中心。鹽運使貴為三品大員,在七品巡鹽禦史麵前,卻不敢造次,禦史位卑權大,以卑治尊。


    揚州城的沒落,是在十九世紀,直接被剔除江南,劃為江北,那時吳語在大江南北的普及也超越了江淮官話,現下屬於鼎盛時期。


    揚州鹽商暴富,僅僅是來此經營鹽務的徽州巨商,百萬家產才是小富,行會商會林立,總財產占國庫一半,朝廷不整他們,也是沒天理了。


    “姑老爺見諒,晚輩初來乍到的,對兩淮鹽場、揚州鹽商不大了解。”賈琮端端正正坐下:“隻是從史書中看到過,《宋史》載鹽引以來,一引百數斤,元、明、順沿用。鹽鐵巨利,國庫仍舊虧空,怕是官商濫發,私相把持的結果,商人哄抬鹽價,苦的還是百姓。”


    林如海焉能不知此中弊病,不過這話從一個十歲生員口中說出來,實是怪異,他微笑道:“你說中了一點,鹽引長久了,必生弊病,痼疾難除。我受命之時,聖上再三囑托收上鹽稅,如今‘多病不辭惟藥物,未有涓埃答聖朝’,身在維揚勝地,不能以報萬一,實在慚愧!”


    林家祖上襲過列侯,且額外加恩一代,後來爵位散盡,順朝的爵位是不能代代世襲的,倒有點類似於清朝的“十四等”。林如海探花及第,一甲第三名出身,如海不是他的名,林如海姓林名海,表字如海。


    時下風氣,正妻死了,沒有子嗣還不續弦,會被指責,賈敏死後,林如海不補填房、不納妾,感情算是專一了。


    “那不外乎改革一途,除卻革新政弊,再無他法,再好的政令,也會滋生弊病。”賈琮裝作侃侃而談、紙上談兵的書生。


    林如海忍住笑意,“你認為如何改呀?”


    “實行鹽引,朝廷謂之綱鹽,明朝以來,有了鹽引,鹽務便暢通無阻,漸漸演變成商戶私有。商亭、客亭遍及兩淮(皖蘇兩湖),一旦觸犯他們,他們立即罷市,鹽商罷市,老百姓就會造反,山東幾府的鹽,也賴兩淮,可謂事關重大。”


    “故此晚輩認為,聖上有力革新,何不改鹽引為票鹽,全力收及官府把持。市不可無商,但,若為生民計,鹽場唯有無籍灶戶,苦不堪言,何不分給販夫走卒,民戶貧農進入鹽場,憑票經營,官府摧課(收稅),隻要不明著來,等他們發覺,已經無可挽迴……”


    賈琮手指案上瓷瓶道:“姑老爺,青蛙放在溫水中,它是沒知覺的,等水燒漲,它就逃不脫,隻能等死了。”


    林如海圓睜的眼睛突**光,盯著這個大舅子的庶子,拖著病體,忽然強打精神,一捋胡須道:“改綱鹽為票鹽,那不是換湯不換藥麽?”


    “不然,姑老爺,票鹽主要抑製的是鹽價,鹽價暴跌,官府收攏,得益的不是朝廷和百姓麽?”賈琮奸詐道。


    林如海蓄起來的胡須有一尺多長,他抹須的白皙右手突然停下,看著賈琮沉默不語,如此一來,那些鹽商的下場不難想象,“金滿箱,銀滿箱,轉眼乞丐人皆謗”,而眼前的賈琮說起來,毫無憐憫、同情之色,林如海心道:“此子聰明是聰明,就是太過奸詐了啊……”


    “呃……官場公務,牽一發而動全身,你現下懂得還太少。又旅途奔波勞累,且先在敝府安歇幾日,研磨時文,我交代完事情,再說。”林如海淡淡地轉移話題。


    賈琮告退而出,心道:“林如海就是既得利益者,說不定和大鹽商有關係,要不然怎麽不敢放手一搏呢,士大夫啊士大夫,好虛偽的一個團體啊,難怪崇禎說:文臣人人可殺……”


    紅樓賈璉後來說要是再發幾百萬的財就好了,建造大觀園的錢財,又不是皇家撥的,可想而知是林如海做巡鹽禦史得來的。


    一個七品官,一年的俸祿加上養廉銀,絕不會超過一百兩,而林如海坐擁江南園林,資產高達百萬,如何不是貪或者賄賂來的?


    古代所謂的風花雪月,隻屬於極少數的特權階級,絕大部分人,並不好過。


    當鹽政官員、鹽商大戶們揮金如土、粉飾太平的時候,鹽場的灶戶、挑夫、管事、墮民在他們的監視下,不準熬製私鹽,挑夫一次擔三百斤,日行幾十趟,才有一千文錢,也許下一刻就會死去。平民百姓,也得不到實惠中肯的鹽價。


    操蛋的社會。


    ……


    林如海迴臥室躺下,思來想去拿不定主意,當初賈雨村便是他推薦給賈政的,那賈雨村目前倒是上道,在應天府幫薛蟠隱瞞了殺人罪名,蠅營狗苟,屍位素餐。


    林黛玉親侍湯藥,林如海問道:“玉兒進京數年,多虧你外祖母關照,為父問你,那個賈琮,你中意麽?”


    林黛玉在此時無見外人的羞澀,父親有此一問,大有安排後事之意,她手中瓷碗幾乎拿立不穩,晃蕩著險些掉下,垂首道:“女兒怎會想過那些,又不到談婚論嫁的年齡,且婚姻之事,父母做主。”


    對於賈琮,林黛玉覺得怪怪的,那人思想舉止倒也成熟,文才、品貌也算入等了,可她自從進京,就與寶玉同吃同睡、同起同坐,彼此關照,略無參商,宛如同居長幹裏的青梅竹馬。就好像緣定前生一般,她與賈琮有太多太多的隔閡,不了解、陌生,即便近在眼前,亦是咫尺天涯。紫鵑那幾句提醒,她也隻認為是賈琮一個親戚似的,來給父親解憂罷了。


    林如海翻翻枕邊的《儒林外史》,深為魯編修女兒的才華惋惜,晚明王端淑的父親王思任曾經感歎:生子八人,不及一女。病危之際,林如海多麽希望黛玉是個男的,繼承他的家業,“為父明白了,你自小體弱,下去吧,為父睡會兒。”


    等黛玉關門,林如海歎息道:“可惜豫親王指定了你,四大家族是支持秦親王的,豫親王名不正言不順呐……吾女之事,吾亦不能安排……”


    ……


    揚州城東雙虹樓,有鹽商請客,賈璉、賈琮兄弟倆聯袂上去觀光,點了莧菜、白菜餡燒餅,叫了揚州最出名的五雲館唰羊肉,請幾位揚州瘦馬談情助興,縱情聲色起來。


    【注釋:本書關於鹽的事,一部分引自乾隆、嘉慶《兩淮鹽法誌》,關於揚州城的風土人情,參考一部分李鬥《揚州畫舫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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