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如此兩麵為難之境,賈琮竭力平靜心神,擠出笑容,輕鬆地對王應麟道:“鵬舉,高中舉人,參加鹿鳴宴,是天下幾十萬秀才引以為榮、夢寐以求的事,就算為我山海盟增加一分實力,你也不能不去。舉人,是有做官資格的,考不中進士,也能參加朝廷大選外放。”


    三人都低頭,因為這些話,他們的心思悄然發生改變了。


    最起碼,賈琮能為盟友考慮、著想,不會因為一己之私,背信棄義。


    一個聯盟、集團、公司,甚至國家,需要凝聚力,否則壽命不長,山海盟的凝聚力,在這一刻萌芽了。


    雖然隻是王應麟一個人的事情,但賈琮的態度,代表了盟主長此以往的態度,若非如此,則是物傷其類,離心離德。


    “我過不了心裏這一關,你沒對我不仁,我怎可對你不義?”王應麟拂袖道:“錢西紅的誤判之事怎麽算呢?難不成你要忍氣吞聲?”


    “現下不是爭論不休之時,你的鹿鳴宴要緊,下一刻再論也不遲。”賈琮麵色倏地發冷,低沉道:“我的態度表決了,是為山海盟,還是為我,你自己做決定!”


    “我……”王應麟語塞,他誠服於九歲的賈琮麾下,本就是匪夷所思的事情,是投機的成分居多,賈琮的名聲、才情、背景,都是他投機的籌碼,這樣走下去,未來他也是一個政治投機者,就像大明臭名昭著的羊可立、李植、江東之、大清的康有為,最終的結局,一般不會好,或許身敗名裂。


    然而現在,王應麟發現有一種更好的聯結、更好的紐帶,也許能取代這種目的。他是山海盟最年長的,目今也成了功名最高的。


    “一邊是盟友,一邊是座師,忠義不能兩全,大不了我作壁上觀,兩不相幫。”這樣想著,王應麟麵色決然道:“我聽從盟主吩咐,顧念大局。但子禮若要反擊,王某絕無怨言,告辭了!”


    看著王應麟進了順天府衙門,張茂才、匡六合心思各異,默然不語,張茂才笑哈哈道:“取筆墨紙硯出來,我這涿州才子詩興大發,即興賦詩一首!”


    他的隨從取了筆墨紙硯到路旁石台鋪開,張茂才一氣嗬成地揮筆寫就,便有不少落第的秀才圍觀,有人念道:


    “讀書人,最不齊,爛時文,爛如泥!


    國家本為求材計,誰知道變作了欺人技!


    三句承題,兩句破題,便道是聖門高弟。


    可知道三通四史是何等文章?漢祖唐宗是哪一朝皇帝?


    案頭放高頭講章,店裏買新科利器。


    讀得來肩臂高低,口角唏噓。


    甘蔗渣嚼了又嚼,有何滋味?


    辜負光陰,白白昏迷一世!


    就叫他騙得高官,也是百姓朝廷的晦氣!”


    “這諷刺好生辛辣!”


    張茂才道出了別人想說而又不敢說的科舉真實現狀,引起了不少落榜秀才的共鳴,爭相傳看。


    他笑看賈琮,賈琮搓搓手:“我也技養了,即興賦詩一首!”


    “賈神童要作詩了!”


    “賈神童也落榜了啊!”


    一時圍觀人數劇增,隻見賈琮寫的是簡短的四句:


    “佛時是西土經文,宣聖低眉彌勒算。


    貞觀乃東京年號,唐宗失色漢皇疑!”


    眾秀才正為“我落榜不算什麽,人家賈神童也落榜了”的現狀覺得安慰,不解賈琮詩句何意。


    事已至此,匡六合明了,舉高墨卷、朱卷,大聲道:“諸位同年,賈子禮的朱卷被誤判了,你們瞧瞧!佛時、貞觀,四書五經裏沒有麽?如此不通的考官,安能進入掄才大典!我等鄉試還有什麽公正可言?!”


    一幹秀才靜了一靜,他們都是來看榜、領考卷,落榜的,自是心裏憤懣不平,大有懷才不遇之感。此時幾位考生傳看完畢,輿論頓時嘩然一片!


    “佛時在《詩經》裏麵就有,佛讀弼,意思是輔佐!”


    “貞觀在《禮記》裏麵有,‘萬國以貞’,觀念去聲‘貫’,代指宮闕!這考官竟然不知!我等好生冤枉!不知誤判的還有多少?”


    “不公平!不公平!”


    順天府衙門前的落榜秀才,在半個時辰之後,徹底暴亂了!無論看過沒看過賈琮的朱卷,作為落榜之人,心裏就不好受,他們不是為賈琮,而是看準了這個契機!要大鬧一場,人多勢眾,法不責眾,沒準再考一場,他們就中了!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他們找到了這個契機!


    順天府衙門的差役、門房憤怒了,但是他們可不敢打秀才。


    賈琮笑著使個眼色,三人悄悄退出迴去,這些秀才抓住機會,賈琮又何嚐不是拿他們做槍!


    ……


    “子禮要鬧大麽?現下都傳開了,鵬舉那邊又怎麽辦?”匡六合在山海書社二樓坐定,另一邊坐著張茂才。


    張茂才唯恐天下不亂:“鬧!就是要鬧!鬧他個天翻地覆!”


    賈琮瞧向窗外藍天,秋高氣爽,萬裏無雲,道:“不是我要鬧,既然考卷已經發還,這說明什麽?禮部已經磨勘了!錢西紅四書五經不濫熟,他活不了幾天了!”


    各省鄉試,無論是哪個省,墨卷、朱卷定了名次之後,都要交禮部磨勘。


    “這是我的態度,王師兄的舉人功名,不能不要,仇,也不能不報。師生之誼並非不能打破,此等趨炎附勢、學識不高的考官,於他不會有增益,反而是麻煩。我倒是想知道,這到底是他錢西紅自作主張?還是背後有人指使!”


    賈琮吩咐孫福叫上來羅高才、鄭夜寥,張茂才、匡六合心下一定,能兩全其美,總歸是最好的,盟主最難做,若是一味妥協,將來也護不住自己人。


    匡六合憤怒地拍拍桌子:“子禮家不是公府麽?百年望族,總有些人情關係,不如……”


    “我打算自己處理之後再迴稟父母,說來慚愧,他們不大在官場走動,頂多托關係求人罷了,而我嫂子和我有齟齬。”賈琮拂過這話,二人便不問,賈琮取出墨卷朱卷道:“羅掌櫃,鄭掌櫃,把這兩份卷子原模原樣印一千份,取到門前販賣,若是虧本,拿我分紅墊上。”


    ……


    禮部排名六部第三,下設四個司:祭祀司、儀製司、主客司、稽勳司。


    除了主管祭祀禮製,還總管全國教育、國家外交。


    鄉試考卷送到禮部儀製司磨勘,儀製司主管禮儀、宗室襲封、貢舉、學校。


    直隸省近水樓台先得月,鄉試考卷是第一個送來的,發還考卷之後,負有主要責任的禮部儀製司郎中、員外郎、主事十幾人,聯名上書彈劾都察院禦史錢西紅“學識不謹,批閱失妥”。


    八月末,禮部侍郎徐有貞聽說此事,才忙完鄉試的他,抓住契機,上書彈劾錢西紅、上司禮部尚書、吏部尚書選人不當、順天府尹董安國失察、直隸總督於成龍失察,並且作為副主考引咎自責。徐有貞這個陰謀家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徐有貞、羅敏等都是秦親王派係,他雖然會有懲罰,但第一時間認錯,機會很大,並且拉禮部尚書下馬。


    繼而,禮科都給事中、給事中坐不住了,他們專察禮部官員,彈劾禮部侍郎徐有貞,作為鄉試副主考,嚴重失責。


    科道台垣官一出馬,戰鬥力無比生猛,麵對禮科指責,徐有貞同派係的吏科都給事中羅敏又彈劾禮科“風聞上奏,不明事由”。


    錢西紅危險了。


    直隸省鄉試案,短短幾天內,隨著邸報傳抄奏折、兩千個驛站的傳送,轟動全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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