癸酉年順天府西路廳府試命題出來了:《齊饑》一章。


    出自四書中的《孟子,盡心下》,這一章篇幅頗長,主講齊國饑荒一事,齊魯之地,後世泛指山東,山東也是常鬧饑荒的省份。看來沈鎬來勢洶洶,不出什麽人生理想的空談之文,而是開門見山地直指儒家的賑災策略!


    不少考生心裏叫苦!又是大題!


    “從孟子的角度闡述饑荒與賑災,有難度……沈同知不愧有刻板方正之名。”賈琮擺正紙張,他早經曆過一迴叛逆的年紀,年少衝動,容易急於表達自己的見解,然而科舉不許考生發表見解,隻能以聖人的角度去自圓其說,把一篇廢話說得活靈活現、煞有其事似的,那麽恭喜你,你就成功了。


    但他已習慣了謀定而後動,從樊知縣那兒得知,沈同知亦是喜歡方正平實的文章。畢竟大考小考磨練出來的人,身居考場,賈琮心如止水,抬頭,平眸,眼見考棚柵欄外,幾隻蝴蝶翩翩起舞地飄過,他似進入空靈之境一般,積攢著腹稿。


    偌大的考棚,安安靜靜,隻餘眾考生的唿吸,賈寶玉少年心性,忍不住便下筆大發議論,自我感覺十分良好。秦鍾一句三想,匡六合廢了幾張稿紙,重新寫過,祁佳、顧貞年紀小,禁不住心浮氣躁,連續寫了錯字,也是重新來寫。


    看一眼棚內棚外,甚至茅廁內外來迴巡邏的差役,賈琮端端正正而坐,目不斜視,即便左右有考生,心無旁騖之下,也視而不見,湖筆蘸上歙硯徽墨,手腕距離桌麵幾寸,字跡從上到下、從右到左:


    “客卿無救荒之策,援晉人以謝之焉。”


    “夫仁政不行,饑而發棠,其可在乎?孟子怠將去矣。”


    “且賢者之在人國也,道隆則隆……”


    ……


    考棚外,三班衙役站崗的站崗、巡邏的巡邏,自科舉製度興盛以來,作弊與反作弊的鬥爭一直處於持續之中,隻要有捷徑可走、有利可圖,總有人甘願冒險。向考官買考題的、茅廁傳信的、筆墨紙硯包子饅頭雙層衣物攜帶紙張的、寫在肚皮上的……屢禁不止。還有一種較為危險:用箭射進去。所以,不論哪一級的考試,防範都極為嚴格,至少表麵上如此。


    聯通街道的通道,陸續不斷地有交卷的考生出來,他們的臉色,有的如釋重負,有的忐忑不安,紛紛走往不遠的茶樓客棧。


    府試,名義上是一個府、幾個縣的考生,直轄州、直轄廳(屬於府級地方的),同樣有幾個縣的考生。順天府西路廳,有宛平、大興、良鄉、房山、涿州等五個縣(霸州、涿州屬於縣級地方)。故此,人流量頗為可觀,臨近考棚的坊市,生意也比往日熱鬧了幾倍。


    天津鹵煮、兩盤豆腐、兩碗麵,孫福、龍傲天翹首以盼,在一家小涼棚下相對而坐,孫福嘀咕道:“咱們爺怎麽還不出來?可別考砸了。”


    賈琮名望的提升,他們奴才也跟著水漲船高、雞犬升天,況且孫福是親信奶哥,不犯大錯之下,理論上是要得用一生的,他最為關切,倒是龍傲天沒心沒肺,隻顧著吃。上麵一桌是茗煙、李貴、掃紅、鋤藥他們,李貴乃李嬤嬤之子,寶玉奶哥,是寶玉房的男性領頭,年紀也最大,他穩重道:“寶二爺出來了,瞧那意氣風發的樣兒,定然考得好。”


    孫福不說什麽,冷哼一聲,一久賈琮也考完出來,賈寶玉先過來搖頭晃腦地道:“死八股!爛八股!臭八股!磨死人了!還好我寫完了,琮弟你考得如何?”


    似是有些耀武揚威的味道,賈寶玉此人也不怎麽記仇,後來賈環推油燈燙傷他,也不見他怎樣,心性倒是壞不到哪裏去,不過脾氣慣壞了而已。寶玉今次輕易通過縣試複試,勢如破竹,大有爭鋒之意,其實以他的天資,肯下苦功夫,不說鄉會殿,縣府院三道是很有希望通過的。


    賈琮看不出任何歡喜悲傷,隨意道:“寶二哥牽掛了,還勉強吧,結果如何,尚未可知。”


    李貴、茗煙說迴客棧打點行裝,要迴去,賈寶玉不樂意:“難得出來,我也逛一逛。”


    李貴軟硬兼施道:“二爺,還逛什麽?二爺不見半天,老太太、太太就擔心得不得了!已經這麽些時日,還了得?府上派人催過了,快快迴去才是正經。”


    “罷了罷了,好哥哥,我聽你的。”賈寶玉不敢違拗奶哥,頓時覺得索然無味,嘟嘴想了想,折扇往手心一敲,轉身道:“琮弟,你不是有夢靨靈光嗎?既然夢見淳於棼,那有沒有夢見武則天、楊貴妃、貂蟬之流?”


    賈琮點頭:“然也!”


    賈寶玉妒忌道:“難道你是與她們私通的李治、安祿山、呂布轉世?”


    “差不多吧。”賈琮矜持道。


    賈寶玉怏怏不快地走了,連連感歎“古來美人怎麽會選了這麽個俗人”!大是為美人鳴不平!他華服美冠,胸前的通靈寶玉在陽光反射下閃閃發光。


    說起來,賈寶玉與晚明的張岱很像:好美食、好玩樂、好吃喝……滿清入關,孫承宗、盧象升、史可法等人守節而死,張岱怕死,遁入深山做隱士了。天下文宗的錢謙益,本來跳水,又說水冷,投降滿清,一口一個奴才,叫得順溜。


    至於說兩人的過節:對事不對人。


    茗煙走前提醒道:“聽說琮爺與羅秀才有過節,可要防著點。”


    晚霞映天,一片紅,賈琮、王應麟、匡六合、秦鍾一道兒漫步盧溝橋,匡六合歎氣:“考完出來,談時文真是掃興,賈子禮,雖說案首必取秀才,這迴五個縣,可是有五個案首啊,羅訟棍的事兒,你怎麽辦?”


    “秀才動刑不便,等我考中生員,劉學台下來,剝掉他功名,立馬說動他所有仇家,擊鼓鳴冤,讓縣衙把他抓進大牢再說,他犯的那些事?還缺罪名嗎?”賈琮麵色發冷,竟充滿肅然。


    問題是沈鎬如何定卷、受不受羅國奇要挾?萬一不取賈琮了呢?王應麟思慮及此,“子禮,此事我會助你一把,羅訟棍禍害鄉裏,人人得而誅之,由你帶頭,號召民眾,再有劉禦史之助力,不愁他不落馬。”


    “多謝。”


    “君子喻於義。”王應麟儒雅一笑:“匡兼達是我宛平孝子,你能幫他,我為何不能幫你?目今天下學社林立,子禮公府之後,雅量非凡,文章高義,有沒有結盟的打算?趙北鬥的燕社、江南蔣化蛟的南社,蔚為風尚,若要結盟,將來互為臂助,網羅北方才子,入我彀中,非君莫屬。”


    賈琮登時升起一股沸騰的血液,慢慢壓製下,低頭道:“再說吧,總要等到鄉試之後,有舉人之名,行事也方便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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