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國府會芳園,逗蜂軒,賈琮、賈薔、賈芸看戲品茗,四周假山、湖石、曲徑,夏花燦爛。


    這事兒還得從賈琮從秦府迴來之後,去後廊下找賈芸說起,賈琮說,是看賈芸家中拮據、過意不去,答應以叔叔的身份,去求求新任的族長賈薔。


    賈芸確實窮,他們這一支不是嫡係,他有一個舅舅叫卜世仁(不是人),據紅樓他們舅甥對話,大體情況是這樣:卜世仁借著辦喪事的名義,侵占了賈芸一房的地產,賈芸現在隻有一個母親,他們沒鬧。卜世仁是開香料鋪的,賈芸後來想進大觀園辦事,先求賈寶玉,賈寶玉富家公子脾氣,根本沒放在心裏,後來又去求王熙鳳,賈芸跟卜世仁借東西要送禮,卜世仁非但不借,賈芸舅媽還拿家中沒米、揭不開鍋來惡心他……


    卜世仁,還真的不是人。


    最後還是街坊鄰居“醉金剛”倪二借錢給他,並且不收利息(倪二是專門放高利貸的,屬於小地主,並不是好人,但仗義),“仗義半從屠狗輩,負心都是讀書人”。所以,賈芸沒怎麽猶豫,便答應賈琮。


    而賈琮之所以瞄準賈芸,是因為,賈芸是唯一一個稱得上好人的賈府族人(後四十迴不論,乃高鄂亂改,脂本有批“芸哥仗義探庵”。)


    賈薔英姿俊美,正當少壯,是整個賈府最帥的,結發束帶。賈琮雖才九歲,但英氣暗斂。反觀賈芸,容貌枯黃,容長兒略有斑廯。


    紅樓夢有這幾對撞臉了:賈寶玉和薛寶釵(中秋之月、臉若銀盆)、賈探春和鴛鴦(鵝蛋臉)、賈芸和襲人(容長臉兒)、林黛玉和晴雯、齡官。


    但可以確定,他們都是純天然,不是同臉同刀同醫生。


    “薔哥兒,我打秦家迴來,到後廊下轉悠,往芸哥兒家逛了逛,看他家光景,實有難處,便拖他一起來求你,看族中能否為他安排一個事?也讓他衣食有個著落。”賈琮的語氣、口吻很隨意,既不是居高臨下的命令,也不是低聲下氣的請求。


    他是玉字輩的人,賈薔、賈芸都是草字輩,是他侄兒,聽著一曲淒婉的《還魂》,賈薔心道:“我這個新任族長當的,也沒啥大權,隨便來一個族人,皆是我長輩……琮叔這兩年奮發上進,沒準兒……給芸哥兒一個糊口的去處也就是了……”


    “噢……看琮叔說的,這叫什麽事,芸弟,一家子人,我怎忍心你這樣子,正愁兩府裝裱沒個總管,你領了這事,我給你牌票,到賬房支一百兩銀子,做好了這樁再說。”賈薔大度地應承下來。


    賈芸驚喜地起身感謝:“謝琮叔和薔大哥這個情了。”


    賈芸是個會來事的,心道:“琮叔不喜排場,送什麽好呢……領了銀子,先打聽打聽再說……”


    賈琮在寧國府吃喝玩樂一陣子,旁敲側擊詢問了一些賈珍賈蓉、尤氏焦大等人的近況,聽著並無大事,賈芸出來,偏要買東西送他,賈琮應景地收了幾兩麝香。


    有道是“有心栽花花不活,無意插柳柳成蔭”,賈芸這種知恩圖報的人,賈琮也無法預測未來能有什麽迴饋,但總之不是壞事。


    ……


    匪鑒堂書房,賈琮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秦可卿的題目,腦袋瓜飛速思索。


    其實前世的他,對於婚姻有一種恐懼、排斥的心理,這種心理是從小造成的,前世兒時父母的婚姻很不愉快,童年在家暴中飛逝。少年之時,堂哥、堂姐相繼結婚,堂哥因為生下來的兒子殘缺,毅然決然與堂嫂離婚,丟掉兒子。堂姐無法生育,倍受公公婆婆諷刺,說豬狗、牛羊都會生,就她不會生,也是離婚……總之,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從小耳濡目染,直到步入社會,見聞再多,他對婚姻一直是持排斥、質疑態度的。


    人的三觀,往往是環境逼出來的。


    至於十幾歲成婚,於封建社會並不奇怪,古代一般法定的都是十一二到十五六之間,民間老大不成婚,官府還會強行婚配,比如海瑞幹應天巡撫,江南人大街排隊搶女婿。遇到戰爭年代,八九歲結婚都有。


    但是現在的賈琮,五六年之內,應該不用擔心這個,勳貴家的公子,怎麽說也要十五歲左右,父母才會安排婚事。


    晴雯磨墨,賈琮依照題目“怎當他臨去秋波那一轉”,下筆道:


    “想雙文之目成,情以轉而通焉。”


    “蓋秋波非能轉,情轉之也……”


    【注釋:雙文指崔鶯鶯,因為鶯鶯是疊字,所以又叫雙文。】


    晴雯穿紅背心、綾裙,賈琮教她認了些字,但她可沒讀過西廂,對此亦是睜眼瞎,低頭,狡黠道:“哎!今早王善保家的透口風出來,說是琮爺出門時帶了一千兩銀子捐給順天社倉,如今怎麽不見影兒?估計是大太太念叨,王善保家的再狐假虎威的……”


    晴雯性子率真,有什麽說什麽,往往無意中得罪人,這點和黛玉像。


    要是襲人,襲人就不會這麽說,寶釵也不會。


    賈琮仿佛聽不見似的,靜靜思索、下筆,直到寫完一篇八股,湖筆擱在歙硯上,才炯炯有神地直視晴雯。


    風流靈巧惹人怨,壽夭多因誹謗生。這是晴雯的結局,以及結局的原因,她毫無懼色地也直視賈琮。


    “晴雯,你這話跟我說得,平日裏當眾不能說,也不能無緣無故指使、嗬斥她們。我是為你好,不然,人家告密,吃虧的是你。”


    賈琮沒記錯,後來這王善保家的,正是晴雯的頭號攻擊者,不遺餘力地在邢夫人、王夫人麵前說晴雯的狐媚子、沒規矩等等,她不僅是司棋的外婆,還是邢夫人的陪房。既然是大太太的陪房,賈璉、賈琮都不能隨意得罪。


    周瑞家的,是王夫人的陪房,寶玉、寶釵都要叫一聲“周姐姐”,為什麽?因為陪房代表的是主母的麵子。周瑞女婿冷子興犯事,求王熙鳳一聲就完了。周瑞兒子不學好,有一次王熙鳳要處罰,賴嬤嬤就說不能這樣,不然王夫人沒麵子,王熙鳳隻得作罷。


    賈府奴才勢力,大抵分為兩類:娘家勢力和夫家勢力。娘家勢力諸如周瑞家的、王善保家的。夫家勢力諸如賴嬤嬤、李嬤嬤、趙嬤嬤(賈璉奶媽)、金家(金彩、金文翔、金鴛鴦)、林之孝一家等。


    “知道了,耳朵都起老繭了,都說了幾遍。”晴雯不情不願的,賈琮把文章揣進懷裏,涉及《西廂記》,不宜宣揚開來給姐妹們看。


    兩人說了些話,不多時襲人穿著青緞背心過來,賈琮笑道:“稀客,稀客。”


    晴雯揶揄著上茶,襲人往杌子坐定,先對晴雯說“怎敢麻煩”,旋即忌憚地看賈琮,見他人畜無害的麵孔,好心道:“琮爺的手腕不妨事了麽?都是我的不是,常擔驚受怕,想著過來賠罪,趕好小爺今兒迴來了。”


    “真不妨事,花大姐姐是老太太調教出來的,即便我真有事,咱們做孫兒的,也得先記掛老太太。”賈琮淡淡道。


    這便又是一種平衡,襲人倘若真的燙傷賈琮,她自己又趕忙認罪,傷勢不大的話,看在老太太份上,襲人是沒有事的。


    平心而論,晴雯、襲人的家境,令人同情,這是真的。


    襲人這麽做,是為寶玉,襲人對寶玉,與寶釵對寶玉不同,寶釵時常拿四書五經勸說,襲人則是過得去就行,不能累壞寶玉。


    襲人對寶玉的這種關切,應該是他們發生了男女之事後,慢慢體現出來的母性,也贏得了寶玉的敬重。她的確有賢惠、大度的一麵,比如平時對茗煙、宋嬤嬤(寶玉房的一個婆子)也好,有次晴雯、寶玉吵架,寶玉發脾氣要趕晴雯走,襲人第一個跪下來。


    話分兩頭說,俞平伯說襲人是“薄情”之人,襲人還有另一麵,紅樓之中,晴雯死後,寶玉拿海棠花比晴雯。襲人不樂意,說海棠花應該先比我,晴雯算什麽?滅不過我的次序!要知道,這時候晴雯屍骨未寒。


    王夫人說她的眼耳身意時常在怡紅院,這個人是誰?無疑是襲人,襲人的告密,間接促成了晴雯、芳官、四兒等人的悲劇。


    包括寶玉早年的少爺脾氣,斷然不是抹黑他:茗煙鬧學堂,金榮賠罪了,寶玉不依,硬是要他磕頭。


    還是那句話:大多數人都是一個多麵體,並且會隨著環境、年齡而改變。並不是說誰壞誰好,人都是複雜的,紅樓主要人物,都沒有臉譜化、單純化的。多麵體不僅僅多麵,還是立體。


    包括賈琮,他也是多麵體,他也不敢說自己是好人。


    ……


    聽賈琮這般“直言不諱”,襲人稍顯尷尬,賈琮獻茶道:“看花姐姐的傷,也好些了,我也放心了。”


    “不敢要爺賠罪。”襲人大方地喝了:“我今天來,一是賠罪,二是我家寶二爺,被太太訓著去趕考……”


    晴雯聽得腹誹:“還沒當上姨娘,就你家寶二爺了……”


    “這才是姑娘過來的真意吧。”賈琮道。


    “爺這樣說話,我都不知怎麽說了。”襲人好不煩心,這人說話怎麽句句帶刺?別是被晴雯感染了吧!我怕了,大家各不相幹,給你賠罪還不行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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