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冰冰冷的身體,安靜地在棺材裏躺著,也許這個時候,她不必在武皇死後,而找理由去自盡吧。

    烏紫嫣靜靜地看著工人們將棺蓋合上,看著安逸的駱冰,她沒有對不起任何人,她是烏紫嫣最知心的人,她的死帶給烏紫嫣的隻有心痛,不禁流下淚,她最大的遺憾隻是對不起宋辰。

    工人們將棺材放在挖好的適合棺材的坑裏,然後一個個圍在四周,用鐵鍬將土散在棺材上。

    晌久後,

    土掩埋了棺材,一個小小的墳墓形成。

    她蹲下身,撫摸著駱冰的墓碑。

    蘭兒給了工人們不少的工錢,工人們很開心地離去。

    看著烏紫嫣的傷心,蘭兒心痛著,她不知道該如何勸服烏紫嫣?

    烏霞芳站在蘭兒的身後,說道:“你先迴去吧。”

    蘭兒點點頭,用手中的帕子擦拭著眼角的淚水。

    烏霞芳踱步來到墓前,她心中也有不少的痛楚。

    “你不要再傷心了,你的身體還沒有完全恢複,如果你這樣哭壞了身子,駱冰也會不安心的。”烏霞芳試圖說服她。

    她點點頭。

    兩人平靜地看著駱冰的墳墓。

    “您是想知道宋辰吧?”烏紫嫣開口道。

    烏霞芳一怔。

    “駱冰最後說的‘對不起宋辰’,讓您記憶猶新。”烏紫嫣又說道。

    “紫嫣,經過這麽多事之後,我深深感覺曾經宋辰對我說過的一切,放下才是真的放下。”烏霞芳說道。

    “放下才是真的放下——”烏紫嫣喃喃道。

    “宋辰說我就是太過於執著,才會釀成今日的悲劇,如果我能試著了解一下唐芝山,或許事情就不會這樣了。”

    “猜到了後果,卻阻止不了您的心。”

    烏霞芳點點頭。

    經過駱冰的死,烏霞芳釋懷了,她放下了一切。

    “正月二十二日,唐若月和王紹的婚事一結束,您就和他們隱居山林吧。”烏紫嫣淡淡地說道。

    “那你——”

    烏紫嫣轉身,看著她,搖搖頭。

    “好吧。”烏霞芳答應了。

    “公主不會放過您的。您以前的背叛,讓公主對您的失望,達到了極致。”烏紫嫣說道。

    “我會跟她說清楚的。”

    烏紫嫣搖搖頭,道:“沒用的,她對您的失望,是從您和唐芝山在一起的時候開始的,當初是她培養了您,而且是想讓您在皇上身邊得到她想要的消息,可是您間接性地已經背叛來時的初衷。”

    烏霞芳低下頭,她是這麽做了,也想到過太平公主一定不會放過自己,但離開唐芝山後,她為太平做了好多違心之事,比如莫振宇和霍豔寧。她深深地歎了口氣。

    傍晚,

    烏霞芳來到唐若月的房中,她正為明日即將出嫁而睡不著覺,看到烏霞芳,她笑顏道:“娘,您還沒睡嗎?”

    烏霞芳隻是看著她,心中隻是想著白天紫嫣說的話,“等唐若月和王紹的婚事一結束,您就和他們隱居山林吧”,這句話一直在烏霞芳的耳邊響起,她是該離開了,從來她都是想要和唐若月過著快樂的日子。

    她摸著唐若月的臉,她怎麽舍得讓唐若月受苦呢?

    然後說道:“你坐下來!”

    唐若月依言坐在梳妝台的麵前,銅鏡裏那幸福的臉孔,可是烏霞芳卻怎麽也開心不起來,拿起梳妝台上的梳子,為唐若月梳理長發,並念道:“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發齊眉,三梳梳到兒孫滿堂,四梳梳到——”

    “娘——”唐若月輕握住她的手:“您是不是有心事?”

    烏霞芳垂下眼瞼。

    唐若月看著銅鏡裏的烏霞芳。

    “若月!”烏霞芳鼓起勇氣說道:“等婚禮一結束,就跟娘走吧。”

    唐若月不語。

    “我們隱居山林!”烏霞芳說道。

    唐若月點頭,她一直希望一家人能在一起生活,這是她一直盼望著的。

    烏霞芳抱著她,可惜,她唯一帶不走的就是紫嫣,她仍然希望紫嫣能和她離開。

    公元705年,神龍元年,正月二十二日,

    王家堡舉行著一場聲勢浩大的婚宴。

    綠萼山莊大小姐唐若月與王家堡堡主王紹成婚,街市上的人們,都停下來為他倆祝福,不管認識與不認識的,來到王家堡都有酒水喝。

    不少的賓客進入王家堡,都是恭喜王紹的賀詞。

    烏紫嫣整裝來到王家堡,王紹在門口迎接,笑盈盈地說道:“恭喜王堡主,祝你和唐若月百年好合。”

    “多謝多謝!”王紹拱手謝道。

    蘭兒奉上了賀禮。

    樂隊開心地奏鳴著,花轎進門了,由媒婆將唐若月攙扶著走出來,王紹幾經波折才娶到唐若月,定要如是珍寶。

    大家沉浸在快樂中——

    【皇宮】

    “啟稟公主,張昌宗和張易之兩兄弟已經將武皇軟禁。”一士兵向這高貴的公主說著。

    張柬之拱手道:“公主,臣等已經準備好了。”

    太平公主不語,她深思著該不該進入皇宮,這是第一次與自己母親針鋒相對,即使如此,她對母親那種敬仰也依然存在,她從改嫁的那一刻開始,她恨她的母親,她無時不刻不在計劃著如何將母親扳倒,可是現在的機會就放在她的麵前,她遲疑著,猶豫著,固然張昌宗和張易之是該死,但隻不過是為了迫母親退位而找的借口。

    “公主——”張柬之見太平公主一直不動聲色。

    太平公主抬手,說道:“再等等看吧!”

    張柬之便不再說了。

    風好大,她身上的風衣飛舞起來,雖然活了42個年頭,但依然風韻猶存,她穿著華麗的服飾,正在正殿上等著她迴來的太子和相王,他們都是因為自己的懦弱,而不敢麵對母親。而她呢,她,太平公主,就能夠坦然麵對母親嗎?逼迫母親退位,實在是件殘忍的事,可是,母親對她呢?對她所做的一切,就不殘忍嗎?

    想到母親對她的殘忍,她徑直走進母親的寢宮。

    武則天正側躺在軟榻上,安靜地睡著,張昌宗正幫忙替武則天輕捶著肩膀,張易之則在一旁彈奏著古琴,他們似乎還不知道外麵的大軍已將這裏團團圍住吧。

    她冷眼看著武則天,是什麽讓她有一絲絲的不忍湧上心頭?

    張昌宗看到她,說道:“哦,公主來啦?”

    她不語。

    張易之看出她的來意不善,向張昌宗使了使眼色。

    她走向武則天,為武則天披上毯子。她慢慢睜開眼,看著太平,她感覺到了親情,太平比她的哥哥們都優秀的多啊!

    “母親——”太平心中渴望著母愛,哪怕是向母親撒嬌,可是不知從何時起,她漸漸忘記了撒嬌,在母親的身邊,要的是能保護自己的權力,竟而可以擁有與母親匹敵的權力,但這又如何呢?她依然忘不了的,就是這份渴望而不可及的親情。

    武則天看著她,向身邊的張昌宗和張易之說道:“你們先下去吧。”

    張昌宗和張易之領命下去了。

    走出門口,隻聽到“啊——”地一聲,兩人全都倒在了血泊裏,莫名在門口已等候多時。

    武則天皺著眉,她知道張昌宗和張易之已經死了。

    “你不是來看我的吧?”武則天問道。

    太平點頭。

    “你們已經把勸退的詔書都擬好了吧?”武則天又問道。

    太平還是點頭。

    “你恨我嗎?”武則天看著她。

    太平一怔,她在動搖對她的恨,她是太平的母親,也是武周的皇帝,更是這曆史第一個女皇帝,可是她的母親老了,母親畢竟是女人,對於年齡甚至有超過常人的敏感以及與之相伴的龐大焦慮。越是強大的女性,衰老往往就越是她們可怕的敵人,因為衰老似乎是惟一令她們一貫自信的超常心智無法逾越的困難。

    “是從什麽時候?”武則天問道。

    “從薛紹的死,改嫁武攸暨的時候。”太平一臉冰霜。

    武則天淡淡地看著她,她不再是那個以前不懂事的小女孩了,她長大了,不再是一個想要做一個賢妻良母的普通女人,而是一個為追求權力欲望而不擇手段的政客。

    這是她,武則天的親女,太平公主,想起太平年少的時候,她就把太平丟進了宗廟裏,連太平到了婚嫁的年齡都遺忘,她和太平的父親選擇了良婿,但後來,高宗死了,她漸漸覺得太平嫁錯了,隻不過是一個借口罷了,她對權力不斷地渴望,已各種理由廢掉了顯和旦,自己坐上了皇帝寶座,可是年齡的不斷增長,她明白是時候該把權力交托給自己的兒子了,把顯從房陵召迴後,她又沒辦法放棄手中的權力了,她矛盾,一方麵想要把權力交托出來,一方麵又想把權力掌握在自己的手中。看著太平,在太平的鬢角上,她赫然發現太平有一根白發,她意識到自己老了,無論一個女人多麽的優秀,多麽的風采依然,掩蓋不了的就是與日俱增的年歲。

    “我錯了——”武則天握著她的手。

    太平靜靜地看著她。

    “這些天我每晚做夢總夢到你的父親,還是那麽年輕,他在夢裏說我變了。我知道不是說我的容顏,在他的眼裏,我不止有容顏的衰老,更有經過權力的洗滌,變了,變了啊——不僅僅是我,還有你,太平,我從來到洛陽的那一刻,就知道你最後會這麽做,說起來,薛懷義也是對我有情義的,他從來不曾為爭奪權力而停止愛我,卻因為權力而為我死。我們兩個猜忌了一輩子,中間死了多少男人?他們每一個都該死嗎?為了權力,我殘忍地殺害了賢,為了權力,我將我最愛的女兒的夫婿送上了斷頭台,為了權力,我甚至讓你投身了進來。母親對不起你,你能原諒我嗎?”武則天一番動容的話讓太平徹底崩潰了。

    太平跪下來,抱住母親,她流著淚,說道:“母親,我沒怪過您,當初薛紹的死,不論我怎麽哀求您都不肯答應放過他,之後,您又要我改嫁,我才深深明白,我的婚姻必須和政治有關,無論我擁有多少權力,作為您的女兒,大唐的公主,我都沒有能力去保護薛紹。在我初涉政壇的時候,每當我幫您做事,都是戰戰兢兢,您都沒有帶一絲母女之情。因為您,我做不了賢妻,更做不了良母,隻有做一個與您匹敵的政客,才是我最後的路。但是,從這一刻,我才明白,不管我怎麽做,做什麽,都是愛您的啊!我渴望親情,卻親手破壞了這一切,還將一切的責任推在您的身上——”

    武則天捧著她的臉,說道:“可以答應我一件事嗎?”

    太平點點頭。

    “還記得宋辰嗎?”武則天問道。

    太平點頭。

    “請你放過宋辰的後人,不要讓自己陷入萬劫不複,這是我們母女欠宋辰的,欠宋辰後人的。”武則天說道。

    “母親,請您放心,我一定按照您的話做!”太平迴道。

    “就讓我為我擁有最後的權力再任性一次吧。”武則天躺了下來。

    太平吸了吸鼻子,母女這番動容的對話,解開了她們十幾年來的心結。

    她走出寢宮,張柬之等人一擁而上,問道:“公主,這——”

    他們沒有膽量去麵對武皇,連剛剛出來被殺的張昌宗和張易之都無法麵對,他們的膽小,讓太平不屑地看著他們。

    “她——你們可以進去了。”太平不舍得讓母親受到這份侮辱。

    張柬之等人得到確切的答案便要進去讓武則天蓋上皇印,接受退位的詔書。

    “等等——”太平喊道。

    他們停下腳步。

    “她依然還是皇上,必要的禮節不能省。”太平說完便離開了。

    大臣們看著她的背影,走進了寢宮。

    一場聲勢浩大的“神龍政變”結束了,武則天將皇位被迫傳位於唐中宗李顯,在這一天,王紹和唐若月的幸福生活也開始了,他們將會是快樂的吧。

    烏紫嫣看著遠方的皇宮,她深深明白政治的可怕性。一大批的軍隊湧出城外,她知道了,武皇長住的東都洛陽被攻陷了。

    樹葉飄落在她的手上,她看著枯葉,心裏五味俱全,爭鬥了一輩子權力的武則天悄然而逝,她逝世時那樣的沉默簡單,猶如她毫無光彩的降生,死前,她命人撤掉她所有皇帝的諡號,她隻是希望死後能安靜地入土,退位後改尊為“則天順聖皇後”,還立了一塊無字碑,許多人認為這是她對於後世評判的恐懼。

    隔天,在長安,

    在龐大的登基鼓樂聲響起,表明了唐中宗李顯登基。

    武皇逝世(享年82歲)後,帶給大唐的不是盛世,而是矛盾重重的亂世。在這樣矛盾重重的大唐,太平看著母親的墓碑,她深思著她的錯誤,母親一輩子的榮耀被她毀了,一輩子爭鬥來的最高權力被剝奪,她會不會也像日後母親一般,簡單、沉默。

    為這場政變出力的臣子、皇族都一一受到封賞,太平公主尊號“鎮國太平公主”,相王李旦尊號“安國相王”,其餘都以最高的獎賞賞賜。

    太平將自己關在府內,她揚言要為武皇守孝三年,也在籌備著自己往最高權力邁進腳步。

    在登基典禮上,李顯的小女兒安樂公主,身穿著華麗的服飾,“光豔動天下”,她太美了,每個在場的人都為之驚歎。

    韋後禁不住喊道:“裹兒!”

    實在太引人注目了!韋後有些不高興,她還不想這麽早就告知天下她的野心,可是安樂公主已經搖身一變,變成了公主,麵對自己的父親擁有著至高無上的權力,在她觸碰到權力的那一刻,她忍不住——

    李裹兒是安樂公主的名字,她是在李顯被貶房陵做廬陵王時出生的,應該說是最苦難的公主,當時出生連一件包裹的衣裳都沒有,李顯將自己的衣裳脫下,為女兒披上,並發誓自己日後會答應女兒無限的要求。

    但正因為如此,安樂公主嚐盡了人間疾苦,她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展露自己的機會。今天,在這一刻,她要昭告天下,她是李顯的女兒,她是安樂公主。

    她來到韋後的身邊,抱住韋後,嗲聲道:“娘——”

    一聲“娘”,讓韋後沒辦法對她發脾氣,她的確要讓天下人都知道,這美麗的公主,就是她,韋皇後的女兒。

    她依然是孩子,韋後笑了。

    唐中宗並沒有因此而生氣,他反而覺得這就是一家人該有的幸福。

    他笑了笑,可是他不了解自己的妻子和女兒真正的想法。

    烏霞芳和唐芝山帶著王紹夫妻離開洛陽,她聽從了烏紫嫣的話,放棄一切,為以後的事做打算。

    “您保重!”烏紫嫣握著她的手。

    她低著頭,眼中注滿了淚水,她不允許自己有眼淚,卻在要離開那一刻,才知自己有多麽的不舍烏紫嫣。

    流下兩行淚,她說道:“紫嫣,你保重!”

    她轉身離開時,突然轉身抱住烏紫嫣,說道:“紫嫣,跟我走吧,讓我好好彌補你,我錯了,我不該用我的任性讓你這麽不快樂。”

    烏紫嫣輕推開她,搖搖頭道:“您是我娘,一輩子都是,我不曾怪過您,即使您十幾年來對我不曾關心過,我也不恨您。”

    “紫嫣,你不要再說了,這樣會更加劇我欠你的債,我欠你的太多了,現在還要你背負這麽多的重擔。”烏霞芳克製不住的眼淚。

    她不語,靜靜聽著烏霞芳說的話,無意識地掉下眼淚,她由十歲開始就幾乎忘記了恨,幾乎忘記該怎樣去恨。

    烏霞芳離開了——

    她是看著烏霞芳的背影離開的——直到背影消失——

    白慧貞站在她身後的樹旁,她該不該告訴烏紫嫣呢?

    看著她對烏霞芳的感情,白慧貞深深明白,她完全無法動搖烏霞芳在紫嫣心中的地位,不管烏霞芳是不是紫嫣的親娘,紫嫣都不在意了,烏霞芳一輩子都會是紫嫣的娘。

    “夫人,您出來吧。”烏紫嫣說道。

    白慧貞頓了一下,然後走了出來。

    “原來你早就知道我躲在這裏了。”白慧貞笑著說。

    “夫人——”烏紫嫣也早就知道白慧貞跟著她的意義,她不說破,隻是不想讓烏霞芳知道。

    “迴去吧!”白慧貞說道。

    她點點頭,如果白慧貞能告訴她一切的話,她會奮不顧身地——

    或許不說也是最好的結局。

    她預備離開洛陽,遠赴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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