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來,是找一樣東西的。”


    坐在邢如意對麵的是個西裝革履的年輕人。三十出頭的年紀,黑發間卻已經雜生了不少的白發。他的皮相很好,但眼中卻沒有年輕人應該有的朝氣,反而死氣沉沉的,像是塞滿了東西。


    “你想找什麽?”


    “桃花酥,一種點心。”年輕人握了握手:“我知道,我的要求有些過分,也知道你這裏是胭脂鋪,是賣胭脂水粉的。可是有人告訴我,我要找的東西,隻有這裏才有可能找到。”


    “可是,桃花酥並不難找啊。”


    “是,尋常的桃花酥並不難找,隨便找個城市,找一條賣小吃的街道,或許就能找到一家賣桃花酥的。這網店裏更是一堆一堆的,可那些都不是我要找的桃花酥。”


    “那你想要找什麽樣的桃花酥?”


    “老實說,我也不知道。”年輕人抓住了自己的頭發。


    看得出,他內心很糾結,也很痛苦。他的五指全都插在頭發縫隙裏,黑發與白發相間,眉間更是布滿了痛苦。


    “你都不知道的東西,讓我如何幫你去找。”邢如意站了起來,“抱歉,我可能幫不了你。”


    “不!你們一定能幫我,一定能幫我的。”年輕人一下子抓住了邢如意的手:“求求你,我實在是沒有別的辦法,也沒有別的主意可想,別的人可求了。”


    “你不說清楚,你讓我怎麽幫你。”


    “我叫馬可,馬可波羅的那個馬可。”年輕人的手垂了下來:“我是學財務的,家裏人也都是幹這個的,從小算是中規中矩,沒什麽特別的事情。大學畢業後,我留在了這個城市,在家人的幫助下,開了一間代賬公司。我不知道我算不算是啃老族,雖然開公司的錢是我父母拿的,最初的很多生意也都是他們給我介紹的,但我自己也很努力。公司剛開業的那大半年,我幾乎吃住都是在公司裏,我拚命做賬,拚命拉業務,終於讓公司走上了正軌。公司開始盈利時,我正好二十六歲,在父母眼中,算是事業有成,該成家了。”


    “二十六歲,不算很大。”


    “是,這個年紀,不算很大。”年輕人向後,輕輕靠在了椅背上:“我剛剛說過,我從小都是那種中規中矩的孩子,就像是圈在格子裏長大的那種,沒有長成人才,但也沒有長成奇葩。我父母也跟這個城市裏的所有父母一樣,平凡而普通,在他們眼裏,大學畢業了,有自己的工作,收入還不錯,就該找個姑娘談婚論嫁了。我自己,也不反對父母的這個安排。”


    “你在大學裏沒有談過戀愛嗎?”


    “談過,但我不清楚那算不算是戀愛。”年輕人低了頭:“大二的時候,我喜歡上了一個女生。短頭發,大眼睛,但笑起來眼睛會變成那種月牙一樣彎彎的。我是在早上晨跑的時候遇見她的,她穿著黑色的運動服,帶著那種女生很常見的粉色的發帶,在校園的綠茵帶上,在陽光底下就那麽不緊不慢的跑著。交錯而過的時候,我看見她笑成月牙形狀的眼睛,心一下子就悸動了。我不知道那算不算是一見鍾情,我隻知道,從那天以後,我愛上了跑步,愛上了每天都去見她。”


    “那你向她告白了嗎?”


    “我說過,我喜歡跟她一起跑步,她笑著說,歡迎啊。”


    邢如意雖自認宅女,且不記得自己有什麽浪漫的戀愛經驗,但她很鄙視眼前這個年輕人的告白方式。


    “然後呢?”


    “然後我們就經常一起跑步,跑累了就在原地休息,然後一起聊天。我們聊電影,聊音樂,聊彼此上過的課,還有教過我們的老師。我會給她帶水,她迴給我帶水果,我想,我們算是戀愛過的吧。”


    “什麽叫算是戀愛過的?”


    “不知道,這一塊兒,我其實並沒有什麽經驗。”年輕人抓了抓頭:“我和她從大二跑到了大四,我們都畢業了,一前一後離開校園出去實習。偶爾,在學校碰見,也還會打招唿,還約著一起吃飯,可我們彼此間都沒有給對方留下聯係方式。再後來,我們就再也沒有見過了。”


    邢如意看著眼前的這個男人,實在是不知道說什麽好。


    “我,其實是個很傳統的男人。我說的傳統,不是指思想上的那種傳統,而是我覺得,作為男人,作為兒子,到了一定年紀,就應該結婚生子,就應該走入人生的另外一個階段。雖然,我不知道我大學時候的這場經曆算不算是戀愛,但工作之後,尤其是工作進入正軌之後,我知道,我該結婚了,我該有個妻子,也該生個孩子。兒子女兒都好,我不重男輕女,我父母也沒有重男輕女的思想。再者,我家裏條件還可以,眼下二胎也開放了,我們生兩個也是可以的。”


    “那你結婚了嗎?”


    “嗯。”年輕人點了點頭,有些不好意思的看著邢如意:“我知道我很囉嗦,也很瑣碎,我不該從我的大學講到我的婚姻,可是我覺得,如果我不這麽講的話,我就沒辦法告訴你,我為什麽要找桃花酥。”


    “沒關係,我其實還蠻喜歡聽別人講自己的人生經曆的。”


    “謝謝。”年輕人握了一下自己的手。


    “進入社會的成年人,想要結婚,無非也就是那麽幾種途徑。朋友介紹,同事互生愛慕,以及傳統的相親。夏夏,就是一個朋友介紹給我的。哦,夏夏是我妻子的名字。她姓夏,叫夏雨桃,說是下雨天的時候,她媽媽在一家種有很多桃樹的醫院裏生下的她。她覺得自己的名字不好聽,於是就讓我管她叫夏夏。”


    “夏夏,很可愛的一個名字。”


    “可我的妻子,一點都不可愛。”年輕人搖搖頭,但話語間是極盡的寵愛:“我們第一次見麵,是很多人在一起的那種。夏夏是我的一個朋友帶來的,她留著齊肩的發,穿著舒適且不紮眼的衣服安靜的坐在角落裏。旁人說話的時候,她會微笑著,十分專注的去看,去聽,輪到她說話的時候,她會盡量的簡短,語氣柔柔的。總之,她給我的印象是,懂事的,賢惠的,溫柔的,大方的特別適合做妻子的女孩兒。事實證明,我的感覺是對的。”


    “她是一個合格的妻子對嗎?”


    “嗯。”年輕人點了點頭:“她幾乎就是一個完美版的,特別合格的妻子。因為她的好,因為她的獨一無二,所以我特別愛她,我真的,特別特別的愛她。”


    “所以,那個桃花酥是……”


    “是夏夏,也是我的妻子想要吃的。”年輕人的手又握到了一處:“今年,是我們結婚的第五個年頭。這五年來,我們一直很恩愛,夏夏與我的父母相處的也很好。”


    “那你應該很幸福啊。”


    “是,我一直感覺很幸福,但幸福,不代表著就沒有缺憾。”


    “孩子,你們沒有孩子是不是?”


    “嗯。”年輕人點了點頭:“第一年的時候,我和夏夏都沒有特別的避孕。我,自然是想要有個孩子的,夏夏的想法,我沒有問過,但她也沒有問過我的。我覺得,我們的想法應該是一致的,我們那麽相愛,我們應該有一個屬於自己的愛情結晶。可一年過去了,兩年過去了,三年過去了。那些比我們結婚晚的,有些都已經抱上了二胎,我和夏夏之間,卻始終都沒有孩子。


    我父母,是那種還算開明的父母吧,他們雖然著急抱孫子,卻也沒有指責過我什麽,也沒有私下向我抱怨過夏夏,說是夏夏不願意要孩子什麽的。”


    “很多父母不會向自己的兒子抱怨,但卻會私下瞞著兒子跟自己的兒媳婦嘮叨。”


    “我知道你說的那些情況,我跟夏夏,還有我們的父母不是住在一起的,但每個周末我們都會去我父母家陪他們一起吃飯。我擔心他們會私下難為夏夏,總是找一切的借口跟夏夏待在一起。私下,我也問過夏夏,她說我爸媽並沒有問過她關於孩子的事情,反而告訴她,年輕人,應該先要過好自己的生活。”


    “那,關於孩子,夏夏是怎麽說的。”


    “她對於生孩子,好像沒有特別的期待,但也沒有特別的反感。我覺得夏夏的性格一直都是那種很隨緣,隨性的。就像是,孩子來了,她會自然而然的接受,並且會成為一個很好的媽媽。孩子不來,她也不強求,隻每天做好自己的工作,做好一個妻子就可以了。”


    “那桃花酥是……”


    “今年年初,夏夏突然病了,她什麽東西都吃不進去,每天心心念念著的就隻有桃花酥。起初,我們都沒有覺得夏夏這個病有什麽,覺得她可能是因為生病,特別想要吃一樣東西罷了。可等我們把能找到的桃花酥都買來,放到她跟前時,我們才意識到,問題可能比我們想象的嚴重的多。那些買迴來的桃花酥,夏夏隻要嚐一口就會吐出來,然後發瘋一樣的說:不是!不是這個!不是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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