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老天爺,你……你居然從這河裏遊上來了。”


    鬼手不知道從哪裏跳了出來,它先是繞著刑如意轉了幾圈,跟著食指彈向掌心做思考狀。


    “從你駕著馬車闖到夾道時,本手就認定你絕非一般的鬼或者魂。嘖嘖,本手真是好眼光。”


    “武三思在哪兒?”


    “誰?”


    “就是你口中那個被殘肢拚湊起來的醜八怪,武三爺。”刑如意撿起玉佩,沒好氣的說著。


    “你放心,他迴去了,一時半會兒不會迴到這河邊來的。”


    “我知道,我要去找他。”


    “找他?我的天爺爺啊,你這是上趕著去找晦氣,想要魂飛魄散嗎?”


    “不是魂飛魄散,是四肢都散。”


    刑如意握了下手,感覺到體內有股強大的力量在蠢蠢欲動。那些原本已經沉睡的屬於鬼族的力量似乎被河水給喚醒了。她鬆開手,一束鬼火出現了,它妖嬈舞動,帶著嗜血的瘋狂。


    “這是……這是……”鬼手縮成拳頭,向後跳了好幾步:“我的天,你究竟是誰?”


    “我也不知道我究竟是誰,我隻知道,我現在很生氣,後果很嚴重,我要將那個武三思,大卸十八塊。”


    “行,我支持,我舉五根手指頭支持。”鬼手能屈能伸:“我剛剛跟過去了,我知道那醜八怪的府邸在哪兒,我帶你去。吼吼吼,太瘋狂了,我還是第一次看見能從這河裏爬出來的鬼,也是第一次看到能控製鬼火的鬼,你比我見到的那些鬼差還要厲害。”


    刑如意握掌,鬼火卻未熄滅,透過指縫,仍能看見那些跳躍著的藍色火光。


    武宅,就在那片濃霧裏。


    說是宅院,其實就是一座黑色的小房子,但這小房子裏頭什麽都有。


    武三思一邊喝著鬼酒,一邊用鬼鞭使勁鞭打著那個剛剛才迎娶迴來的鬼新娘。


    原本,這個鬼新娘是要被填到河裏去的,誰知道竟被旁的給替代了。也好,他省了些功夫,下個月填河的鬼不用再去刻意尋找了。


    牆裏的世界本是不該有風的,可他卻聽到了風聲,那風聲將整座房子都吹得吱吱作響。他皺了眉,卻又聽到門外傳來了既像是著急,又像是害怕的求饒聲,又過了會兒,那些聲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寧靜。


    這種寧靜,他很熟悉,在他被人帶兵抄家前,就是這種感覺。


    他握著鬼鞭,走了出去,他想要看看,將這種熟悉的感覺帶迴來的是誰。


    “啪!”院門被踢開了,屋子裏所有的鬼燈都滅了。


    他眯眼看去,隻見門口站著一個身著白衣的女子,那女子有些眼熟。


    來不及將手裏的鞭子揮出去,他的瞳孔就縮成了一個小點,緊跟著腦袋掉了。


    “可惡!”他嘴裏說著,用手接住了掉下來的腦袋。


    腦袋沒有血,也不可能有血,但他同樣厭惡這種感覺。他提著腦袋,對著那個白衣女子怒喊:“找死!”


    “你是挺找死的,活著的時候惹人討厭,死了同樣惹人不喜。”刑如意把玩著手中的鬼火:“武三思,我問你一個問題吧。這活人死了變成鬼,鬼死了,會變成什麽?不用著急迴答我,因為很快我就會知道這個答案的。”


    “你究竟是誰?”武三思瞪著一雙小眼睛。


    他認出了這個白衣女子就是剛剛落水的那個,也認出了她手中的鬼火。那是源於地獄更深處的可以燃盡世間一切的鬼火。那河中漂浮著的幽藍色的東西都是被這種鬼火燒掉的魂魄。


    他用難以置信的小眼睛盯著刑如意,不相信怎麽可能有鬼能駕馭這種鬼火,駕馭這種恐怖的力量。


    “害怕了,想要求饒了?”


    “鬼才害怕!”武三思既不是英雄,也不是梟雄,而是個欺善怕惡,欺軟怕硬的孬種。當他認出刑如意手中駕馭著的那團鬼火時,他就慫了,怕了,甚至連拚湊起來的那些四肢都在瑟瑟發抖。他鼓起勇氣看向刑如意,用微顫的嗓音問她:“你究竟想要做什麽?”


    “原本,我隻是想要帶那個鬼新娘出去。現在,我改主意了,我要殺了你。”


    “不!”武三思搖頭,“沒有人可以殺死我,沒有人可以再殺死我。”


    他甩著鬼鞭想要衝過去,結果胳膊掉了,腿也掉了,軀幹更是麻溜得逃了很遠。那些原本就是拚湊起來的四肢因為恐懼,選擇了各自離開。


    “嘖嘖,好壯觀,我還是頭一次看見,胳膊腿是這麽分家的。”


    “放過我們,我們跟他不是一路的。”那些胳膊跟腿都在跳著,想要擺脫與武三思的關係。


    “不是一路的?”刑如意搖搖頭:“可惜,我從不聽這些沒用的辯解。”


    手,輕輕一拋,鬼火張牙舞爪,朝著那些殘枝撲了過去。


    頃刻間,一切都恢複了平靜,隻有那個穿著大紅衣衫的鬼新娘臉色蒼白的站在黑色的房子前,呆愣愣地看著這一切。


    刑如意走過去,問她:“你,認得於安嗎?”


    “於安?”鬼新娘散亂的瞳仁慢慢地聚到一起,她說:“我女兒也叫於安。”


    刑如意將鬼新娘帶出了牆壁,帶到了枉死城的城門口處,這對陰陽相隔的母女終於又抱到了一起。


    從鬼新娘的口中,刑如意得知,她並不是意外身亡,而是在經過英姑的墓碑時,被出來尋覓姑娘的英姑給拘了魂。


    活著時,她因為無法麵對巨大的悲痛,變成了瘋子,可死了之後,那些被刻意遺忘的記憶全部都迴來了。清醒之後的她選擇了逃跑。為了躲避英姑,這些年,她一直躲在亂葬崗裏,可躲來躲去,還是被她給撞見了。


    鬼新娘已死,死去的魂魄,即便再不舍,也是不能還陽的。在枉死城的門口,她與於安告別,告訴她,此生愧做她娘,希望來世能有機會彌補。於安紅著一雙眼眶,揮揮手,跟著刑如意迴到了亂葬崗。


    送他們離開的是林梟,是那個熱情的,隻願意做鬼,不願意做人的林梟。


    迴到亂葬崗,於安收殮了母親的遺骨,將其重新安葬。


    她告訴刑如意,這些年,她也攢了一些錢,她打算用這些錢為她和妹妹贖身,然後找個沒人認識她們的地方重新開始,好好生活。


    走出亂葬崗的時候,刑如意看見了獨自撐傘站在那裏的狐狸。她顧不得周身狼狽,撲到了他的懷裏。


    “知道怕了嗎?”狐狸低頭,捏住她的臉:“下次,不要再這麽任性了。我雖是青丘狐族,卻也不是什麽地方都能去的。如意,你知道嗎?我很害怕,害怕你再也不能迴來。”


    “你,知道我去了哪裏?”


    刑如意抬頭,輕問。


    狐狸點點頭。


    “那個地方,你去不了?”


    “是!”


    “那我小時候是不是見過你?”刑如意想到在河水裏看到的那個場景:“我的意思是,在我還很小很小的時候,是個繈褓中小嬰兒的時候,我是不是見過你。”


    “這個重要嗎?”狐狸不答,反問。


    刑如意認真的想了下,說:“不重要!如果我看見的都是真實發生過的,我想說,我感謝我們的遇見。如果沒有遇見你,餘生再長,都是虛度,都是毫無意義的。”


    狐狸眼眸低沉,他擁住了刑如意有些泛涼的身子,說了句:“好了,我們迴家吧!”


    宮裏,雨水落到屋脊上,順著瓦楞淌落,打在了地上。


    窗上,兩道影子來迴的搖晃著。


    李隆基站在那兒,整張臉被光線照得有些模糊。借著光影,依稀能看見他的嘴巴在動,既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和誰說話。


    隻是,他麵前一個人都沒有,因此那張臉看上去顯得格外的陰沉。


    “是麽?我知道了……你說的對,她是個意外,是個讓我們所有人都無法把控的意外……是的,那玉佩是我交給她的,但我沒想到,她真的能幫諦聽揭開封印……她是我們要找的人,可往後的事情,我們誰都無法預料……你掌控不了,我也掌控不了,這世間總有些事情是我們掌控不了的。”


    轟隆隆!轟隆隆!


    一陣陣悶雷響過,宮殿門口的燈籠搖搖晃晃,遠遠看去,竟有一種說不出的詭異。


    整個宮殿,都像是籠罩在了一片黑暗之下,就連那些把守在宮門口的侍衛們眼中也都顯出了無法控製的恐懼。


    他們知道,危險要發生了,那個蟄伏在黑暗中的東西要出來了。


    如同死亡一般的寂靜彌漫在四周的空氣裏。


    梅妃舞了一曲,足尖隨著雷聲的停滯而落下。她走到窗口,推開窗子,看著遠處的天空,喃喃道:“時間,終於到了嗎?”


    “喵~喵喵~”


    小貓從花架上跳下來,輕輕一躍,在她轉身時,撲到了她的懷裏。


    “喵~”


    小貓張開嘴,露出兩顆尖尖的牙齒。它舔著舌頭,貓眼從琥珀色變成了血紅色。


    “乖,再等等,我們再等等好不好?”梅妃低頭,用額角蹭了蹭小貓的頭:“時間就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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