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榮府小公子出生的那天,正值草木蔥榮的四月天,然天降飛雪,天際層層烏雲將天光遮得嚴嚴實實,眾人皆驚,都道此乃不祥之兆。果然,曆時一日一夜後,隨著一聲嘹亮的嚶啼,南榮夫人司徒氏撒手人寰。

    在尋常人看不到的地方,眾多孤魂野鬼聚在南榮府的牆角邊,瞧著屋裏頭那個粉粉嫩嫩的嬰兒,正七嘴八舌地討論得熱鬧:

    “哎呀,那孩子便是鬼王大人的轉世啊!”

    “不知轉世後的鬼王大人還能不能瞧見咱們哪!”

    “咱們平素裏受了大人不少恩惠,得護他周全才是!”

    “是啊!是啊!鬼王大人生的還真是好看哪……”

    ……

    因著流言蜚語,府中眾人皆將那阿離小公子視為怪胎,麵上恭敬,私下卻唯恐避之不及,就連那尚書大人亦總是神色複雜地看著那尚在繈褓中的孩子,及到後幾年新夫人過門,索性直接將那孩子挪到了府中最僻靜的園子中,鮮少過問。

    某日,阿離小公子染了風寒,夜裏便高燒了起來,整個小臉兒直燒的通紅,喃喃說著些奇奇怪怪的話。園中仆役瞧著老爺夫人態度冷淡,本就不甚上心,此時正值深夜,更是睡意正酣,隻珠兒一個小丫頭急的眼淚巴花,不管不顧地衝到老爺園子裏通報,卻被守夜的婆子三五下擋下來:“便是天大的事兒,也不能擾了老爺夫人休息。”

    正在小丫頭手足無措之時,原本還兇神惡煞的婆子猛地瞪大眼睛,驚恐地指著珠兒身後,結結巴巴道:“鬼啊……啊……”旋即便兩眼一翻暈了過去。珠兒見狀,顧不得害怕,一個箭步便朝老爺夫人歇著的主屋衝過去,說來也怪,這一路暢行無阻,再沒遇著阻攔,便是最裏頭的園子的大鎖也悄無聲息地開了。

    正在睡夢中的老爺夫人被鬼魅般出現在屋子裏的珠兒嚇得三魂丟了七魄,南榮夫人正欲怒斥,便見小丫頭噗通一聲跪在地上,聲淚俱下地厲聲哭喊小公子如何兇險。南榮夫人雖怒火中燒當下卻不好再發作,隻好做慈母狀一邊譴人去請郎中,一邊隨著老爺前去瞧南榮離。

    南榮離卻全然不知這夜的兇險,混混沌沌間,靈魂在無數紛雜的夢境裏穿梭,忘川河翻騰不息的浪濤聲中,紅衣女子含淚淺笑,低聲道:“我等你。”

    待再度清醒過來時,夢中紛雜的記憶又倏然變得模糊不清,隻記得那女子遠遠望去的身形,那張臉卻是無論如何也記不清了。

    床前,是珠兒

    哭腫了的眼,還有父親緊鎖的眉頭,和繼母故作慈愛的臉。

    阿離的視線滑過眾人,最後落在角落裏那幾隻神色擔憂的鬼魂身上,他朝他們眨巴著眼睛,露出一個甜甜的笑,稚聲稚氣道:“謝謝你們。”

    望著空蕩蕩的牆角,南榮老爺的眉頭更緊了;南榮夫人尷尬的笑意僵在臉上,滿目驚恐;就連珠兒也瞪大了眼睛看著他,旋即哭的更大聲了……

    不過這些,阿離從來不在乎的。待到他能下床了,他便朝下人要來筆墨紙硯,開始試著臨摹夢中那些離奇古怪的事,有時是一張人像,有時是一條小徑,仿佛冥冥之中有個聲音引領者他去追尋。

    這種斷斷續續的夢持續了許多日子,卻越發模糊起來,一開始,他還能清楚地夢到個中細節,及到後來,連那女子的身影也有些模糊了,他隻有不停地翻看之前的手記,才能勉強記起幾分她的樣子,他莫名有些慌了。

    某日,遠在邊城的舅舅千裏傳信,希望接阿離到府中小住。他那繼母自然欣喜萬分,忙不迭地連人帶行李地打包好了送了過去。對這些,小小的阿離隻是扯著嘴角冷笑,反正,對他而言,去哪裏都是一樣的。

    直到進了司徒府,舅舅領著一眾兒女早早地等在府外迎接他,眼裏滿是憐惜道:“我的孫兒啊,你可算來了!”阿離心頭一暖,抬眸認真看去,眼底猝不及防撞進一道清麗的身影,四姑娘眉眼彎彎,彎唇輕笑,露出一對尖尖的小虎牙,脆生生道:“表哥,你生的真好看!”

    隻一眼,阿離便覺得心底隱秘的角落被觸動,不禁也彎了唇角,道:“表妹好。”

    隨著年齡的增長,司徒家的四姑娘司徒南出落得越發標誌,阿離望著她,總是會想起夢中那道紅色的倩影,他常聽說書人說些前世今生的奇談,便總想著,司徒小表妹究竟是不是自己所追尋的那人呢?

    直到某日,隨著舅母和表弟表妹一道去山中道觀上香的阿離意外被一隻小鬼蠱惑,在那荒無人煙的破敗園子裏逛了半日,待迴來時,小表妹早哭紅了一張臉,嗔怨道:“你跑哪裏去了?我等你等好久啊!”隻這一句話,阿離心頭狂跳不止,仿佛塵封已久的記憶被觸動一般。

    隨著年齡的增長,家裏人皆言阿離和司徒南青梅竹馬,兩小無猜,隱隱透露出結親之意。阿離雖年齡尚小,卻也明白其中的意思。

    自從遇到司徒南,他許久不再動筆作畫,也許久不曾夢到過那些夢了。這日,偶然聽得大人閑話的阿離心緒

    莫名煩躁,於是取出了許多日子未動過的畫稿一一翻看。許久,他終於提筆,按著表妹的樣子將那張獨獨缺了臉的女子畫像一筆一筆完成。連侍立在側的珠兒都不禁開口:“公子畫的是表小姐嗎?”

    阿離遲遲不答,不知如何開口,連他自己都不太確定,那人,真的就是表妹嗎?

    正當沉思之際,身旁空蕩蕩的角落裏驀地襲來一陣香風,阿離狐疑地側頭望去,隻見陽光透過窗欞在案頭前打下一片光暈,光暈之中飛舞的粉塵驀地以怪異的形狀分離開來。須臾,案頭前浮現兩道秀麗的身影,一人正對著自己張牙舞爪,拳打腳踢,而她身後的女子,阿離隻瞧了一眼便生生釘在原處,夢中的那張臉霎時出現在腦海中,同眼前這神色淒然的女子漸漸合為一體。

    阿離幾乎要控製不住內心的動蕩,顫抖著聲音問道:“你是誰?”可是,不過須臾,那二人便又憑空消失了!仿佛方才的一幕隻是自己的錯覺一般。

    自此,阿離似乎發了瘋一般,無頭蒼蠅般滿世界尋人。他拿著那女子的畫像逢人就問,惹得風言風語不斷。不過,這種事發生在阿離身上,眾人倒也沒有太過驚訝,左不過一句“瘋癲無狀”罷了,他也不甚在意。可是,許多日子倏忽而過,那女子再沒出現過。

    阿離甚至想,難道,她並非這塵世中人嗎?於是拿著畫像舉在眾鬼麵前,無比認真道:“這人,你們認識嗎?”

    眾鬼麵麵相覷,點點頭,又搖搖頭。眾鬼你一言我一語,什麽陰曹地府、忘川河畔、三生石前,拉七雜八說了好大一籮筐奇聞。阿離凝神停了許久,天馬行空毫無章法,最終也沒聽出個所以然來,隻得悻悻作罷。

    就在他快要說服自己,那女子不過是自己的幻覺時,她再次出現了!

    這次,阿離千般小心,萬般謹慎,時時留意她的神色變化,生怕不小心再將她弄丟了去。好在,這次,女子臨走前同他約好,次日還來看他,阿離心頭說不出的高興。

    他譴人將園子裏裏外外收拾了一遍,還特意在園中和園子入口處裝上幾盞燈。天一擦黑,自己便早早地躺在床上,等待夜晚的降臨。

    每個夜裏,他都如此滿心歡喜地等她,白天則繼續尋找她的下落,是的,他不敢當麵問出口。

    直到某日,來皇城辦事的表兄司徒敬來府上拜訪,無意間看到了他放在案頭上的畫像,揶揄道:“阿離,你這畫的是南丫頭?”

    阿離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去,不知

    如何作答,便聽司徒敬徑自說道:“依我看,這畫像雖與南丫頭有七八分相似,同柳姑娘倒像了十分。”

    此話一出,阿離倏然抬頭,上前兩步,顫聲道:“表哥,你方才說……誰?”

    司徒敬不疑有他,耐心解釋道:“哦,是一位姑娘,怎麽說呢,是我家隔壁水楊鎮上的一位高人,之前閔兒失蹤,便是這位高人幫著尋到的,還別說,那姑娘同南丫頭長的頗有幾分相似……”

    他之後又絮絮叨叨說了許多,阿離已然聽不見了,整顆心早已被巨大的欣喜所淹沒。

    再後來,阿離當著雙親和舅舅舅母的麵,拒了同司徒南表妹的婚約,當場表明心跡,他此生追尋之人,唯玖家柳兒一人。

    舅舅舅母對他頗為慈愛,除了表情有些落寞外,倒也沒說什麽旁的。倒是自己老子和繼母,對他厲聲厲色好一陣臭罵。及到迴府,多方打聽方知玖家乃鎮國將軍之後,在當地聲望頗大,又家資頗豐,最主要的是,那姑娘是個有修為在身的高人,而南榮離又素來行為怪誕,正缺個高人點化,兩相一合計,倒也不錯。是以,南榮家同玖家的婚事便定了下來。

    新婚那夜,阿離將江柳柳擁在懷裏,下巴枕在她頸窩,低低道:“柳柳,對不起,我來晚了,讓你等了這麽久。”

    江柳柳微怔,旋即猛地轉過身,不可思議地看他:“仇……仇離?”

    男子臉上還帶著幾分少年的稚嫩,一雙黑漆漆的眼睛卻如同一汪幽潭,一眼望不到底,他滿目深情地看她,帶著久經歲月的思念,喃喃道:“是我。”

    淚水驀地湧上眼眶,江柳柳撲進仇離懷裏,感受到他胸膛的溫熱,感受到他真真實實的心跳。此時此刻,他們終於在一起,沒有人鬼殊途,沒有陰陽兩隔,而是作為兩個活生生的人,真真正正地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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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最近在想下本寫什麽,想寫種田,又想著重生火葬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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