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盛十年的春天,格外寒冷,忠國公府門前,看門的小廝凍掉了腳趾,也不敢哆嗦一下。


    終於輪上換崗,四五個人從角門進來,剛好遇見采買歸來的東苑周媽媽。


    幾人上前問候:“這樣冷的天,您去置辦什麽要緊東西,還親自跑一趟,打發我們去便是了。”


    周媽媽挎著籃子說:“二小姐書房裏用的炭,要無煙無塵、不嗆人,你們幾個小崽子能認得什麽上等玩意,我少不得親自跑一趟。”


    眾人打量那籃子,尋常大小,裝不了幾斤炭,說她辛苦一趟,何不多買些。


    周媽媽嗔道:“便是你們不懂了,這樣的東西何其金貴,就這些也是好容易才找來,白花花二十多兩銀子使出去呢。”


    說罷,丟下吃驚不已的幾個小子們,一路往清秋閣行來,這會兒書房裏上午的課該結束了,趁著二小姐休息,好把屋子裏的炭都換了。


    過了大院中門,便是小廝外男不得輕易進入的地方,門下守著的也都換了婆子丫鬟,一個個見了周媽媽都十分客氣,年紀小的丫鬟翠珠主動上前幫她挎籃子,領著往清秋閣走。


    “我們二姑娘,可歇下了?”周媽媽問。


    “老太太傳了午飯,二小姐過去有一會兒了。”翠珠應道,“您若是要見,怕是要等一等,又或是去老太太那邊。”


    “夫人命我來瞧瞧罷了,不敢驚動小姐。”周媽媽笑道,“難得如今……”


    她話未說完,已經跟著翠珠進了書房,迎麵便是怡人馨香,隻見桌案上,筆墨書卷擺放整齊,南窗下一盤棋,西窗下兩把箏,滿屋子風清秀雅,和原先光景大不相同。


    周媽媽不禁笑道:“這才是高門貴府小姐書房裏,該有的模樣。”


    且說大齊立國三百年,忠國公府是僅存的幾家舊貴族之一,祖上隨太祖紀州起兵,功勳卓著,蒙聖恩封了公爵,世襲罔替至今代,依然家族鼎盛、名聲顯赫。


    然而,今年宮中元宵宴上,皇後帶著女眷們遊園猜燈謎,宰相府幾位小姐聰明伶俐,好不風光,偏祝家的女孩子呆呆笨笨,二小姐祝韻之更當眾出醜,連嬋娟是明月都不知。


    國宴歸來,二老爺盛怒,未出正月就為女兒請先生,可嬌滴滴的姑娘害怕那些刻板固執的老學究,前前後後換了兩三位先生,鬧得不可開交。


    二老爺雖非老太太親生子,但女兒自幼養在祖母跟前,受盡寵愛。


    如今孫女去宮裏丟了人,老太太自問有責,便出麵命長子祝公爺下帖,千裏迢迢從紀州請來了新先生。


    這位新先生到府已三日,府裏上上下下都新鮮好奇,堪堪十七歲的小姑娘,和自家二小姐一邊大,怎麽就當起了先生教人學問。


    此刻,周媽媽命翠珠將屋子裏的炭都換上了精細的,摸了摸二小姐的書桌,看著一頁未寫完的字,眉開眼笑:“聽說這三天,我們小姐收心改性,瞧瞧這幾個字寫得多好,看來那位言姑娘果然有法子,到底是老太太家裏的人。”


    “周媽媽,我們都不懂,族裏有頭臉的姑舅親戚們,沒有一家是姓言的。”翠珠給她遞了一杯熱茶,問道,“咱們老太太也不姓言呐。”


    周媽媽吃了茶,抹淨嘴道:“言姑娘是老太太娘家嫂子的侄孫女,書香門第,家裏在紀州開書院,細的我也不大清楚,雖和我們祝家隔著好幾道門,到底也是親戚,老夫人這樣喜歡,咱們自然要高看一眼。”


    話音落,門簾掀起,隻見十六七歲的丫頭走進來,穿著青綠冬襖,領口蓄著雪白的風毛,襯托一張清秀臉蛋,她見到屋子裏的人,也是怔了怔,顯然不認得。


    “香櫞姐姐,這是東苑二老爺屋裏的掌事周媽媽。”翠珠忙介紹兩邊,“周媽媽,這是言姑娘從家裏帶來的丫鬟,叫做香櫞。”


    “周媽媽有禮。”香櫞福了福,大方笑道,“二小姐和我家姑娘正與老太太用飯,我來拿二小姐上午寫的字,老太太要看一眼。”


    周媽媽心裏暗暗想,這言家姑娘身邊的下人都是這般品格,難怪府裏人都說,清秋閣來了天仙。


    她忙殷勤地說:“你隻管拿了去,不敢叫老太太等著。”


    那之後,她一路跟隨取了習字的香櫞到門外,彼此客氣一番,看著那孩子走遠,再與門前幾人說笑兩句,也就該走了。


    祝家偌大的宅院,從這裏迴東苑且有些路要走,先老公爺雖作古已久,但老夫人健在,這一代人尚未分家,隻在正院之外,再分東西兩苑。


    老太太跟著大兒子祝公爺在正院住,東苑住著先老公爺的庶出次子,西苑三房那頭,則是老太太的小兒子。


    而清秋閣本是正院的地界,周媽媽這個東苑掌事原不該隨意過來走動,一路往迴走,心裏正慶幸沒遇見大房的正經主子,老遠就望見一位年輕公子朝這邊走來。


    周媽媽眯著眼睛細細看,像是三公子,見邊上無人,趕緊從身後小路繞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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