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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以為長姐召見,是關心弟弟,扶意隻是去傳句話,沒想到,涵之卻告訴她一個不太好的消息。


    此番工部製造處的火災,必然傳到外邦,說是大齊和新君的恥辱也不為過。


    為振皇權國威,皇帝要與大臣和睦團結,在這一年裏,盡快為國為民做出功績。


    簡而言之,涵之不能為了重開女學,而與大臣利益相悖。至少這一年,在百姓和外邦淡忘此事之前,避免引起君臣矛盾,因此她們所期待的事,不得不讓步。


    “大臣們,都等著看皇上和我的笑話,再生枝節,於國於民,於皇權皆不利。”涵之遺憾地說,“扶意,你先安心在家研究學問,研究將來的傳播之道,從家裏的女孩子教起,一兩年後重提此事,你心裏也更有底氣。”


    扶意欠身道:“原本我們也不急在一刻,若開端不順,往後皆不順,合適的契機且要看緣分,娘娘放心,我心裏早有準備,您把話說開了,我更踏實些。”


    涵之欣慰地說:“你是通透明理的孩子,我很放心。”


    扶意淡淡一笑,捧起茶水來喝。


    涵之細細看她,見扶意眼下用脂粉遮蓋青黛,便道:“鎔兒兩天沒迴家,你也沒好好睡吧?”


    扶意道:“總比他強些,累了也就睡過去了。”


    涵之問道:“他怎麽對你說的?”


    扶意搖頭,垂下眼簾:“他直接倒在我懷裏,我們沒來得及說上話,但是我說了,希望他在承擔罪責之前,能查出真相,給死者給皇上和天下一個交代。”


    涵之道:“這件事,我私下和皇上商量過,鎔兒必定要承擔責任,會先革職查辦,可能一年半載賦閑在家,又或是另領了差事將功贖罪,這要看事情最後查出什麽樣的結果。”


    扶意則問:“對大哥哥有影響嗎,對公爵府呢?”


    涵之說:“大哥也就聽些閑話吧,對公爵府不會有影響。”


    扶意滿眼關心:“對您呢,娘娘,大臣們會不會因為判罰太輕,轉而對您口誅筆伐?”


    涵之不在乎:“皇上不會答應,我這兒已經委屈你一起讓步了,把我們要做的事先擱置,他們還想我怎麽樣?”


    扶意鬆了口氣,再喝一口茶,疲倦緊繃的身子才剛被茶水舒緩些許,大姐姐又說出了讓她惶恐不安的話。


    涵之低頭看著她自己的小腹,說道:“太醫提醒我,那五年裏我天天服藥,直至癡呆瘋傻,雖一時好了,保不準將來又複發。這還不是最重要的,我腹中的胎兒,且不說何等聰慧,能不能是個正常的孩子也保不準。不論是男孩兒,還是女孩兒,一旦有先天缺損,皇上要保我這後位,就勢必與天下為敵。”


    扶意捧著茶碗,茶水分明溫暖,可她卻指尖發涼。


    “扶意……”涵之長歎一聲,“這都是他們造的孽,你要我如何原諒他們,哪怕她現在有所覺悟,想要為了我這個女兒做些什麽,甚至不惜與她賴以生存的長姐翻臉,可你要我如何原諒她,她幾乎要毀了我的一生。”


    扶意放下茶碗,單膝跪在涵之身邊:“娘娘,孕中多憂思,您別這樣悲觀。孩子一定會健健康康,您是在身體康複後才懷上的,在那之前已經排毒許久,你想啊,這物競天擇,您身體好孩子才會留下來不是嗎?”


    涵之輕輕撫摸扶意的發髻:“沒事,我們想得開,但這事兒不能冒險,萬一、萬一我生下來的孩子不健全,我必須有應對的法子。”


    扶意望著大姐姐的雙眼,心中浮起另一層不安,她猜到了什麽,可她不敢說。


    之後迴公爵府,下馬車時,扶意神情有些恍惚。


    大姐姐堅持的道理很簡單,她不嫌自己的孩子將來異於常人,可讓他生存在皇室,最終會把孩子逼上絕路。


    也許癡傻的孩子本身不懂,感受不到這世間的惡意歹毒、人情冷暖,可涵之不忍心。


    她不願冒險,不願等一兩年後發現孩子不正常再做出應對,涵之已經想到了避免風險的法子,但這件事,必須所有人一起配合。


    雖然眼下還隻在心裏有個念頭,最重要的,是選擇先說服皇帝,還是堅決將皇帝也一並瞞過。


    “扶意,你出門了?我還想過來看看你和三弟。”迴清秋閣的路上,行至半程,見二嫂嫂柔音等在路邊,她溫柔地笑道,“我來得也巧,你剛好迴來。”


    二嫂嫂的臉頰比剛來家時圓潤不少,春衫下已有幾分顯懷,每日不管在哪裏,都有一大群丫鬟伺候著,每一個都是大嫂精心挑選,就怕照顧不好弟妹。


    “嫂嫂。”扶意上前,攙扶了柔音,“他可能還睡著,你也見不著什麽,見了我也是一樣的,嫂嫂,我送您迴去吧。”


    “也罷,就是我這裏一些滋補的東西,我吃不了,白放著。”柔音說,“我讓他們送去清秋閣,你瞧著有沒有合適三弟服用的,別叫他累壞了身子。”


    扶意笑道:“他是鐵打的,您別擔心,他反而更擔心您的身體呢。”


    妯娌倆說說貼心的話,柔音沒堅持去清秋閣,不久就被扶意送了迴去,離開二哥二嫂的院子,扶意鬆了口氣,不自覺地雙拳緊握。


    那件事,必須有人阻攔大姐才好,就算二哥和二嫂願意犧牲,可紙包不住火,一旦有人泄密,就是千萬個說不清,混淆皇室血脈,那是天大的罪過。


    “小姐,您往哪裏走,這邊去東苑了。”香櫞趕上來,攔住了扶意,“您怎麽了,低著頭隻管往前衝。”


    “鎔哥哥醒了嗎?”扶意問。


    “剛派人問了,還沒醒。”香櫞道,“累了兩天兩夜,這一覺必然長。”


    扶意道:“你迴去守著,鎔哥哥一醒來,讓他即刻到內院見老太太。”


    “是,可小姐……”沒等香櫞把話說完,扶意便徑直往老祖母的內院方向走去,一路急行,丫鬟們不得不小跑起來,才跟得上少夫人。


    清秋閣裏,祝鎔一覺酣沉,醒來時,窗外已見暮色,身體雖解乏,可頭疼得厲害,他捂著腦袋坐在床邊,迴憶這兩天的事。


    香櫞和翠珠捧著水盆,抱著衣裳進來,立刻要為他洗漱更衣,說道:“少夫人去了老太太屋裏,要您醒來後立刻就去,瞧這架勢,像是有要緊事。”


    祝鎔猛然清醒,他已經兩天沒迴家,家裏的事都沒顧上,心中又愧疚又無奈,趕緊洗漱後,匆匆趕來內院。


    還沒進門,就聽見嬰兒的笑聲,這個時辰,三夫人抱著平珍來請安,遇上二夫人也在。


    二嬸嬸這些日子氣色好多了,正高興地說著:“柔音之前太瘦,總叫我提心吊膽,這幾日養起來,瞧著也富態多好啊。娘,入秋您就等著再抱個大重孫子。”


    祝鎔沒過去露麵,繞過後徑直往裏屋走,便見床塌邊,扶意正逗著平珍,小娃娃咯咯直笑,高興得手舞足蹈。


    老太太這裏,得知孫兒來了,便要打發兒媳婦們,就這麽一小會兒,強顏歡笑,她就累得慌。


    然而二夫人、三夫人都沒發現婆婆有心事,過去見麵就拌嘴的妯娌倆,來抱過平珍後,說說笑笑地走了。


    到底是深居家宅的貴婦人,不知外麵事,可能在她們看來,工部製造處的一場火,也就是一場火罷了。


    自然,誰也不會責怪她們還有心思說笑,能讓家人過得安逸太平,祝鎔他們在外經曆的風風雨雨才算值當。


    再見祖母,屋子裏沒有外人,芮嬤嬤和李嫂嫂守在門前,老太太神情凝重地說:“這件事,我讚同扶意的觀點,涵之太好強,做事越來越激進,她有膽魄,可我們也得守著她的良心。她此生最恨她母親,難道現在,也要做個無情的母親不成?”


    祝鎔一臉茫然地看著扶意,扶意說:“大姐姐想冒險和二嫂換孩子。”


    “這……為什麽?”祝鎔不可思議。


    “大姐怕生下癡傻的孩子,她整整服藥五年,一度癡傻,她怕生下來的孩子不健全。”扶意痛心地說。


    祝鎔的腦袋轟然一響,他從沒想過這樣的事,可就在他的尊嚴和驕傲受到重創時,又有了新的顧慮,猛地坐了下來,一時說不出話。


    “橫豎這件事,你們不配合,她也沒法子,不至於有膽子再去別處謀孩子。”老太太堅定地說,“明日我進宮去見她,盡力說服她,之後我們家的人,都不許配合皇後行此事,我也會在內宮安插眼線,洞悉涵之的行為。”


    扶意道垂眸:“這樣一來,我們和娘娘之間的信任便崩析瓦解,我轉身就向您告狀,娘娘再也不會信任我。”


    老太太挽過扶意的手:“你做的很好,這不該瞞著我,更不該向涵之妥協。我能體諒涵之的為難,可她還年輕啊,不該把自己逼得太緊,我不能眼睜睜看著,她一步步變成她母親的狠絕,將來再後悔,什麽都來不及了。”


    扶意含淚道:“奶奶,我心裏很亂……”


    她迴眸看向丈夫,祝鎔也抬起疲倦的麵容。


    這一年多,經曆了戰火生死、江山易主,就在以為自己能獨當一麵,大刀闊斧要有一番作為時,突然都看清了自己的無能和渺小。


    老太太鎮定地說:“怕什麽,大不了從頭再來,你們兩個加起來,都沒我活得久呢,這就害怕了?奶奶這把年紀了,不是一樣在和你們共同麵臨困境,人這輩子,怎麽可能一世安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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