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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興華堂裏,祝承乾等候已久,一見兒子就帶他去書房說話,祝鎔故意吩咐妻子:“賓客就要到了,見過母親後,就去應付客人,不要讓母親再辛勞。”


    扶意欠身應過,看著父子倆轉去書房,再抬頭,見柳姨娘從大夫人屋裏出來。


    她神情緊張,眼睛裏像是要對自己傳遞什麽,扶意頷首致意,卻又見柳姨娘退到一旁侍立等候。


    這才記起來,如今成了少夫人,即便姨娘是長輩,可自己卻是主子。


    扶意便大大方方往門裏走,將要跨過門檻時,柳姨娘說著:“少夫人仔細門檻。”一麵上手來攙扶,而後極小聲地迅速說:“夫人沒病。”


    果然,大夫人隻是想給自己一個下馬威,扶意暗暗歎息。


    但眼下,不論如何應對,都不會改變將來的麻煩,大夫人是要和她糾纏到底的。因此,若是一上來就太聰明,豈不是白白叫人看穿摸透自己的本事,不如示弱乖順一些,咬牙忍一忍,讓自己在暗處,哪怕受委屈被欺負,傳出惡婆婆,總比傳出去狠毒兒媳婦來得強。


    自然,扶意也有底線,絕不是逆來順受那麽卑微。


    臥房裏,大夫人靠在床頭,腦袋上綁著抹額,兩個丫環一裏一外跪在床尾給夫人捶腿,扶意到跟前行禮,問道:“母親哪裏不舒服,大夫怎麽說?”


    大夫人打量眼前的新人,扶意身上的衣衫比做她姑娘時華麗,可依然壓不住她自身的貴氣,一個破書院家的女兒,到底從哪兒學來這股子高貴,叫大夫人看著就生氣。


    哪怕心裏覺得這是個鄉下丫頭,上不得台麵,眼睛裏看見的也騙不了自己,誰家有了這樣的兒媳婦,真是體麵得做夢都要笑出來,非得燒高香還願才好。


    也正因如此,她見不得祝鎔事事順暢,連娶個媳婦,都這樣稱心如意。


    王媽媽見夫人不說話,忙在一旁道:“就是累著了,夫人渾身酸痛,這不叫小丫頭捶腿呢。”


    扶意心想,接著王媽媽的話,她該上前去替下小丫鬟為婆婆捶腿,跪在那腳踏上,也不知幾時才能起來,一個時辰,兩個時辰?


    便隻弱弱地說了聲:“媳婦和相公的婚事一切順利,皆仗著母親操勞,母親還請好生休息,今日明日的賓客,媳婦會和大嫂嫂一起用心招待。”


    大夫人冷冷地瞥了眼,故意踢開了那跪在腳踏上的婢女,指桑罵槐地說著:“該死的東西,你弄疼我了。”


    丫鬟們都退下了,換做膽小怯弱、懼怕婆婆的兒媳婦,一定上前來自己跪在那兒伺候婆婆,可扶意知道她這一跪,就沒起來的時候了,便對王媽媽說:“外頭推拿的婆子手裏不幹淨,不能碰母親的身體,但可以把她們請來,教幾個下人專門伺候母親捶腿。”


    王媽媽一愣,問道:“少夫人是說……”


    扶意道:“王媽媽您伺候母親十分辛苦,這些小事交給我去辦。”


    她走上前,向婆婆欠身道:“請母親安心休養,媳婦先去招待客人,一會兒再來探望您。”


    大夫人白了一眼,什麽話都沒說,眼看著扶意退下了。


    王媽媽假模假樣送到門外,看著扶意離去,忍不住啐了一口,趕迴夫人身邊,不禁抱怨:“您怎麽不發話呢,就該讓她跪在這裏給您捶腿才是。”


    大夫人惱道:“難道要我像那些市井潑婦似的,怨天怨地,裝死裝活?”


    王媽媽說不出話,半晌才嘀咕一聲:“那丫頭,腦筋轉得可真快,可也是打心眼兒裏不願孝敬伺候您,換做大兒媳婦,早就跪在二夫人跟前捶腿了。”


    大夫人又氣又恨:“你是說我不如老二家的會調教媳婦?”


    王媽媽忙解釋:“奴婢怎麽是這個意思呢?您比二夫人可強千百倍,奴婢是說,少夫人太狡猾。”


    大夫人沒病也氣得頭疼,吃力地閉上眼:“讓我一個人靜靜,眼下還不知宮裏什麽情形,貴妃那狐狸精,竟然哄得皇帝不上朝,不知是不是在屋裏藏了小狐狸精勾引皇帝。”


    王媽媽道:“老爺和三公子在書房說話呢。”


    大夫人吩咐:“去候著,散了請老爺立時就來。”


    扶意這邊一路離開興華堂,滿心懊惱自己進門前還想好要乖順示弱,結果愣是不肯屈服,不肯白白跪在那兒受罪。


    清秋閣門外,香櫞張望許久,終於把小姐盼迴來,臥房裏備好了衣衫首飾,等著她換了衣裳好去招待客人。


    丫鬟們一頓忙活,為少夫人打扮妥帖後,扶意就命她們歇著,隻帶了香櫞往老太太院裏去。


    走得遠了,香櫞才鬆口氣,小聲說:“她們遠不如翠珠幾個好相處,也不是為人刻薄什麽的額,就是不搭理我,瞧著是懼怕大夫人。小姐,往後我可怎麽辦才好?”


    扶意道:“還有緋彤,還有老太太屋裏的人,橫豎清秋閣裏的事如今你也插不上手,我不在家不帶你出門時,你就去內院待著,說起來,是替我伺候老太太。”


    香櫞答應了,又問:“您怎麽一個人從興華堂出來?”


    扶意小聲說了方才的事,聽得香櫞後怕不已,連她都猜得出來,說道:“您這要是上了手,不得捶到天黑才行?”


    扶意苦笑:“興許也是我太小心眼呢,說白了,我心裏不願孝敬她,反倒成了她做什麽都是錯的。我想好了,鎔哥哥既不是她生的,也不是她撫養長大的,母子之間沒有恩隻有怨,我也不必強迫自己,為了丈夫待她好。往後有什麽事,見招拆招,沒什麽事各自相安,將來養老送終、哭靈守孝,我自然會為她周全。”


    香櫞嚇得四處看,就怕被人聽見,虎著臉責備小姐:“這後麵的話,可再不許說了,被人聽見還了得,奴婢可不要陪著您去跪祠堂。”


    扶意笑道:“我家香兒,越來越可靠,芮嬤嬤又該給你零花錢了。”


    香櫞說:“您還笑呢,這幾日可不能鬆懈,時刻提防著大夫人給您下馬威。”


    扶意心想,正是她被那麽多人寵愛著嗬護著,才更不能輕易被婆婆折騰欺負,方才的事雖然一不小心又選擇了聰明的應對,隻怕被她們摸清自己的路數,既然如此,她要變得更聰明,大夫人用一百種法子折騰她,她就要有一百零一種應對的辦法。


    “扶意……”


    忽聽身後傳來祝鎔的聲音,扶意轉身看見了,歡喜地跑上前。


    可才幾步,猛地意識到周遭的亭台樓閣、山石草木,她是在祝家,再不是書院裏,拿著糖葫蘆的小閨女,而是堂堂公爵府少夫人,便立時停下腳步,規規矩矩地等著祝鎔走過來。


    自然這一切,都被祝鎔看在眼裏,眼看著燦然明媚的笑容,漸漸淡成了溫婉端莊,想到扶意再也不會像那天似的跑向自己,心裏難免失落。


    但他深信,這隻是一時一刻的身不由己,假以時日,待他們羽翼豐滿,他要給妻子最自由自在的日子,不受任何約束,不受任何委屈。


    “你怎麽不換衣裳就過來了?”扶意道,“先迴去換衣裳。”


    祝鎔說:“我還要出門,去向奶奶請個安就走,男賓有大哥替我照應,你不必擔心,女眷這邊,辛苦了。”


    夫妻倆並肩往內院走,祝鎔不自覺地牽了妻子的手,扶意曾想躲開,可又想他們新婚燕爾,正是親昵的時候,想挑理的人也不在這兩天,便大大方方地享受丈夫的寵愛。


    祝鎔說道:“宮裏再搜索一遍後,就要查京城,最壞的結果,是挨家挨戶地搜查,最後可能連我們家也不放過。”


    扶意輕聲道:“可若真有什麽人,難道傻等著皇上來抓?”


    祝鎔歎氣:“眼下除了搜查,沒有別的法子。”


    其實昨晚到底懷疑什麽人,祝鎔沒有明說,並非他故意瞞著扶意,而是皇帝那邊,也隻說是可疑之人,沒指名來曆。


    但扶意猜的,和祝鎔想的一樣,皇帝最懼怕的,還是勝親王父子的“冤魂”來複仇。


    扶意直言:“世上沒有妖魔鬼怪,心魔是在皇上的心裏吧。”


    祝鎔輕聲道:“過些日子,我給你講講皇上幼年少年時的經曆。”


    說著話,他們已經到了老太太院門外,裏頭笑聲一陣陣傳來,夫妻二人進門,少不得被女眷圍著,扶意身上都被嬸嬸伯母們摸了無數下。


    有人問:“侄媳婦娘家不在京城,三朝迴門,如何辦?”


    老太太笑道:“不妨事,這孩子既然從王府嫁過來,三朝迴門就去給王妃娘娘磕個頭吧。你們不必管這些事,明日照舊來喝酒看戲,點的戲碼我都叫人去備著了,誰也不落下。”


    眾人都說老太太不知是疼她們,還是疼孫媳婦,她們說笑著,扶意已經送祝鎔到門前,囑咐道:“騎馬慢些,若是晚了,別餓著,記得吃飯。”


    迴廊那邊,隻見韻之對著緋彤,把扶意的話學了一遍,眼神語氣惟妙惟肖,祝鎔惱了要來收拾妹妹,被扶意攔下了。


    直到送走丈夫後,扶意才站定了,對小姑子嗔道:“你再欺負我,我可真不和你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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