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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夜的鬧劇,雖是虛驚一場,可也把扶意的娘嚇得夠嗆,再不敢將姑爺留宿在家中,原打算隔天就請他迴去。


    反是言景山說:“就留下吧,在我們眼皮子底下,有什麽事還好對付,他在這裏人生地不熟的,你我看不見反而懸心。”


    扶意聽著的時候,心裏默默地想,爹娘沒見過鎔哥哥帶兵護駕的威風凜凜,也沒見過他穿戴官袍的模樣,就算知道女婿能幹,是皇帝身邊的重臣,也想象不出那樣的光景,才會覺得這千裏之外的北地,是他人生地不熟的所在。


    扶意相信,為了找尋勝親王父子的下落,她即將成親的丈夫,早就把這裏每一寸土地都摸遍了,怕是連王府都已經走了一遭。


    祝鎔聽從嶽父嶽母的安排,二老留他他就住下,不留他也絕不賴著。


    吃早飯時,言景山數了數今日要登門的客人,詢問女婿是否願意相陪一見,祝鎔在紀州逗留的日子,統共不剩下幾天,隻盼著事事滿足嶽父,自然是一口答應。


    飯桌上隻有夫妻二人和姑爺,比昨夜吃飯自在多了,言夫人一早起來忙活半天,蒸了兩大籠屜的包子,用了夠平日裏吃好幾頓的肉做餡兒,就怕家裏油水不足,餓著了女婿。


    此時有丫鬟來說,老夫人和大老爺那邊起了,言夫人暫時離了去廚房,言景山便問:“昨夜之事,你和魏爺爺商量好的?若真真事發突然,隻怕要嚇著老爺子,他今早又生龍活虎的,全然不當一迴事,可見心裏有底。”


    祝鎔放下碗筷,畢恭畢敬地說:“換屋子,的確是因為孩兒熱得睡不下,而魏老爺子剛好覺著冷,但換的時候,我把話說清楚了,夜裏興許有奇奇怪怪的東西爬進來,請他小心。”


    言景山道:“他是我恩師家的老管事,和這間書院一道留給了我,好大年紀,看著扶意出生長大,家裏人都喊一聲魏爺爺,你也跟著喊吧。”


    “是。”祝鎔應道,“魏爺爺說他看守書院一輩子,什麽妖魔鬼怪都不懼,讓孩兒安心睡去,於是就……”


    “你怎麽知道,夜裏要有奇奇怪怪的東西爬進來?”言景山還是板著臉,家裏出了這麽丟人的事,他實在沒臉見女婿,也隻能故作鎮定,先把事情弄清楚再說。


    祝鎔坦率地說:“不瞞父親,是扶意提醒我,仔細那幾位,他們一心想跟著扶意上京,沒安好心。”


    言景山歎氣:“實在是家門之辱,本是愧對於你,但我與長兄早已分家,也算不得一家人。望你迴到京城不要提起,哪怕是在親家老太太麵前,能免則免,莫讓扶意難堪。”


    祝鎔欠身道:“孩兒記下了,必定事事以扶意為重。”


    那之後一上午,祝鎔沒和扶意見著麵,一直跟隨嶽父會見訪客,給學生們講述京城之事。


    他言行談吐大方得體,雖見多識廣,但不張揚買弄,在前輩長輩麵前,更是謙虛謹慎,言景山的幾位摯友背過年輕人,紛紛誇讚:“公侯世家雖難得,更難得非那紈絝子弟不學無術,意兒實在好福氣,你們夫妻倆有福氣。”


    言景山少不得心情愉悅,將女婿越看越喜歡,心裏也更堅定了絕不容許任何人,破壞了女兒的好姻緣。


    午後,祝鎔接到飛鴿傳書,借故離開了書院,扶意到前頭來,見爹爹給學生們上課,一時也說不上話,便去找魏爺爺,給他賠不是,寬慰他別往心裏去。


    待祝鎔歸來,已是天黑,家裏等著他用晚飯,言景山夫妻雖不情願,也不得不與厚臉皮的母親和大哥兩口子同席。


    飯桌上氣氛本是沉重,言蓁蓁她娘還紅著眼睛,顯然是哭了一天一夜,但見祝鎔歸來,滿手提著禮物,恭恭敬敬送到言景嶽夫妻跟前:“昨日倉促,不知大伯與大伯母來家,將二位的禮物落在下人那邊沒帶來,今日特地去取來,還望伯父伯母多包涵。”


    兩口子麵麵相覷,但沁入骨髓的貪婪,讓他們本能地伸手拿過東西,一時都有了好臉色,說著:“姑爺坐啊,就等你開飯了。”


    祝鎔另又呈上一份禮物:“這是給堂兄的,我雖虛長他一歲,但舅爺跟前不敢稱大,本該上門拜訪,但行程匆匆,實在趕不及。”


    夫妻倆收禮收得兩眼放光,簡直枯木逢春般又活躍起來,言蓁蓁她娘完全不顧弟妹才是這家的女主人,不顧她才是正經嶽母,自說自話忙著給孩子布菜送湯,熱絡地說著:“你舅兄功課繁忙,才沒能來,可我們想著,難得你來了,怎麽能不見呢,明兒一早就打發人,接他過來,你們兄弟見個麵,熟絡熟絡才是。”


    祝鎔吃著飯菜,不經意似的問起言效廷的功課學業,主動說將來到京城,必定多多襄助,簡直把夫妻倆樂開了花,恨不得將祝鎔供起來。


    “不過……”祝鎔看了席上的長輩們,似有為難地說,“祖母一直在書院住著,為何不是大伯大伯母奉養?”


    言景嶽咽了咽唾沫,雖說都是兒子,可他繼承了全部家業,弟弟一個銅板都沒撈著,於情於理都該他來奉養母親,便尷尬地說:“我們……忙不過來,扶意她哥哥學業繁忙,你嶽丈才幫忙照顧。”


    祝鎔一臉凝重地說:“既是一家人,滿心盼著舅兄前程似錦,我才說這些話,還望大伯大伯母別見怪,您二老是不知道,京城裏的一些規矩。”


    言老夫人眼皮子抽搐了兩下,心裏覺得不好,恰好和祝鎔對上眼,彼此目光交匯,那年輕人眸中的淩厲,唬得她心裏一哆嗦。


    可再定睛仔細看,又仿佛是自己看錯了,人家正好好地解釋著京城裏的做派和規矩。


    “那日殿試之上,皇上突然問起各人家中祖父祖母的生辰年歲和祖籍,我自幼侍奉祖母左右,這些都記在心裏,自然如實向皇上稟告。可有的人,企圖蒙混過關,隨口胡說,哪裏曉得皇上早有準備,當場戳穿謊言,將他們叉了出去,永不錄用。”


    祝鎔說得有板有眼:“皇上以仁孝治天下,百善孝為先,京中官員,若有不奉養老人,不行孝道者,輕則罰俸降職,重則罷官流放,半點馬虎不得。”


    言景嶽夫妻聽得雙雙張大嘴巴,妻子慌慌張張地解釋:“我們、我們家裏太小,實在是沒地方……”


    祝鎔淡淡一笑:“伯父聽我一說罷了,不必放在心上,我是擔心將來舅兄到了京城,遭同場考生排擠,告發他家中不贍養祖母,萬一被削了功名發迴紀州來,二十載春秋可就白白浪費了。”


    言景嶽緊張地問:“有這麽嚴重嗎?”他看向弟弟,“景山,你聽說過嗎,京城裏還有這樣的規矩?”


    言景山已猜出七八分,女婿這是在替他們送瘟神,便淡淡地說:“雖不成文,但也成了考生之間互相排擠的說辭,我每逢春闈送考,都再三叮囑各家,家務事千萬打理好,別叫人捉了把柄。說白了,名聲二字,若身上有不孝不義的傳言,到了京城,無人願意收為門生,沒有恩師領路,在京城寸步難行。”


    祝鎔應道:“家父收門生,先問家世人口,更派人到當地查問,若有欺瞞謊報,或風評極差者,絕不收入門下。自然,家父不肯收的學生,再無人敢要了。”


    言景嶽抱著僥幸問:“那可否勞煩爵爺,將來收了我家效廷?”


    祝鎔笑道:“親戚避嫌,這就是朝廷的規矩了。”


    始終沒開口的言夫人,此刻給女婿夾菜,故作輕鬆地說:“不礙事,全紀州都知道,你奶奶一直養在我們家,你大伯他們忙不過來,實在沒法子。這親兄熱弟、一母同胞,還分什麽彼此,你父親養著,就是你大伯養著了。”


    祝鎔很是為難:“母親太小看人心,科場赴考,難如登天,不僅憑自身努力,也盼著對手落難。在您這兒是兄友弟恭的好事,可將來有人排擠舅兄,這全紀州人都知道的事,一抓一個準,舅兄前程堪憂。”


    言景嶽立刻嚷嚷起來:“娘啊,您、您收拾收拾,跟我們迴去吧,這不成,不能害了效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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