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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扶意心裏亂,聽老太太這話,以為是自己失了態,不敢辯駁,道了聲是後,便退下了。


    李嫂嫂跟著出來,卻見扶意往門外走,心裏一緊,轉身來問老太太怎麽迴事,老人家也是一臉茫然,趕緊讓李家的把人攔下。


    扶意在門前被李嫂嫂拉迴去,姑祖母已經在屋簷下等她,嗔道:“你這傻丫頭,我幾時叫你迴去?”


    扶意呆呆的,看看李嫂嫂,再看看老太太,一時心頭的擔心害怕都湧出來,含著淚又不敢哭。


    老太太知道,是這世上又有個人,和她一樣擔心惦記著鎔兒,甚至已經遠遠超越了她,將來百年後,不怕孫兒孤獨無依,他必然能與扶意互相扶持互相依靠,和和美美地度過度過一輩子。


    “去吧,傻丫頭。”老太太說,“我有年紀了,伺候不動那小子,替我好好照顧他。”


    扶意怕被這院裏的下人瞧見,趕緊擦了眼淚,匆匆往祝鎔的房裏去。


    進門就見床上的人掙紮著要起來,他左臂被棉布吊在脖子上動彈不得,右臂吃力地支撐自己的身體。


    “你別動!”扶意急了,“你要做什麽?”


    “喝水……”祝鎔說,“人怎麽都退下了。”


    扶意小心攙扶他靠在床頭,去倒了一小碗水,堪堪兩三口,祝鎔拿起一仰頭就沒了,伸手還要。


    扶意搖頭說:“你一個習武的人,怎麽不動這些創傷失血的道理,你流了好多好多的血,不能一下喝太多的水,你再忍一忍,過半個時辰,我再給你喝兩口。”


    然而祝鎔在乎的,卻是過半個時辰,眼見窗外一片漆黑,他問:“你為什麽能留在這裏?奶奶派你來的?”


    “老太太就在邊上住著呢,我可不是來伺候你的,我是來伺候姑祖母的。”扶意去放下茶碗,故意道,“你何德何能,能讓我伺候你?”


    祝鎔卻笑道:“這一箭挨得值了,護了皇上,又等來了……”


    後半句沒說完,就被扶意瞪著不敢再說,眼前的人顯然是哭過的,眼圈兒那樣的紅,就算是生氣了,眼底依然是心疼和悲傷。


    “再沒有下迴,下迴我一定先護著自己。”祝鎔說,“不要生氣。”


    扶意伸手撫摸他的額頭,因失血過多還燙手得很,便又去絞了一把涼水帕子替他敷在額頭,細細地問哪兒不舒服,哪兒疼得厲害,勸著祝鎔躺下好好睡。


    “躺下肩膀疼得厲害,還是坐著舒坦些。”祝鎔說,“總要熬上一兩天,過兩天必定就好了。”


    扶意問:“大伯父來看過你之後,一整日都在忙調查刺客的事,聽說慕公子也受了傷。”


    祝鎔一臉輕鬆:“他尚好些,怪我沒出息,好在皇上安然無事。”


    原來今日皇帝一行至京郊視察河堤防汛,舊年夏日京城曾遭百年不遇的大雨,險些釀成重災,大雨之後皇帝即派人修建河堤、開渠引水,要趕在今年初夏前竣工。


    祝鎔與開疆隨行護駕,在返程途中,突遇刺客,對方十幾人,原不構成威脅,誰知纏鬥中,祝鎔驚覺樹上另有刺客,張弓搭箭對準了皇帝,他飛身撲救,不慎中了一箭。


    “皇帝嫌熱,歸途中不願坐輦,不然不會那麽兇險。”祝鎔說,“但終究天命之子,化險為夷。”


    扶意聽得心驚肉跳,問道:“過去也有這樣的事嗎?”


    祝鎔笑道:“總這樣,那還不天下大亂,我當職至今,才頭一迴遇上。”


    扶意垂下了目光,忽然被輕撫額頭,她再抬眼,祝鎔說:“我不能做一輩子的侍衛,下次再有人刺殺皇帝,我就躲得遠遠的了。”


    扶意嗔道:“你也不會哄人,隻會說傻話,又是慕公子教你的?”


    祝鎔很不屑:“那小子自己還沒著落呢,他能懂什麽。”


    扶意見話題越發不正經,但想能讓他輕鬆些也好,但祝鎔又把話轉到了刺客的身上,說:“南邊有一個明蓮教十分猖狂,吸引教眾施財獻貢,更出賣性命,如今大有威脅皇權之意。奈何他們受地方鄉紳保護,禦史欽差三下江南,都無功而返,年初就聽傳言,他們私造兵器,意圖謀.反,不知這一次刺殺,是否與他們相幹。”


    扶意神情嚴肅:“已經是好幾年前的事了,我們王爺還沒失蹤時,就有人來紀州傳教,被王爺攆出紀州城,永世不許他們再踏足。”


    祝鎔說:“正是他們,立教六年之久,剛開始不過是些神神鬼鬼騙人的把戲,誰知一晃六年,教眾已數萬人。”


    扶意垂眸輕聲說:“皇上他也太……”


    “扶意。”祝鎔提醒她,“這是在京城,有些話千萬隻能放在肚子裏。”


    “是,我一定謹慎。”扶意說著,給祝鎔蓋了紗被,笑道,“我們怎麽就聊上了,三公子,請您先歇著,早日把傷養好,別叫老太太擔心。”


    祝鎔一臉笑意,顧不得滿身疼痛,隻因能和扶意獨處而歡喜:“你也擔心我是嗎?”


    “我擔心你,擔心得心都要碎了,誰想活這麽大了,竟也有這樣一天,嚇得腿肚子直哆嗦。”扶意說,“你說你這樣高高大大一個人,上一迴徹夜不眠在我眼前倒下去,這一迴被血淋淋的抬迴來,三公子,難道從今往後……”


    “我聽說,你在奶奶跟前,叫我鎔哥哥?”祝鎔冷不丁打斷,生死在他這兒仿佛不值什麽,心裏的期待從眼中溢出來,“三公子、三公子的喊著責備我,好像拿箭往我傷口上戳,可我也想聽一聽,難道隻有奶奶可以聽?”


    扶意問:“三公子是在調戲我嗎?”


    祝鎔一下慌了:“怎麽敢?扶意,你不要誤會。”


    扶意說:“你不老實養傷,我就真拿箭來戳你的傷口。”


    祝鎔笑道:“你能舍得?”


    扶意無心玩笑,看著還有血從層層包裹的紗布裏透出來,如同自己的心在滴血,好生道:“你別叫我將來,再無處去喊這一聲,你但凡好好的,想聽一輩子又有什麽難。”


    祝鎔抓了她的手,往心口上貼:“是我不好。”


    扶意哪裏狠得下心生氣,淚中帶笑,溫柔又委屈:“好好養傷,你好了,我就都好了。”


    祝鎔不願扶意再為自己擔心,便老老實實躺下,才閉上眼,忽然聽見一聲溫柔如春風的“鎔哥哥”。


    他倏地睜開眼,麵前的笑容,消除了他滿身的疼痛。


    “我就在這兒,你安心睡。”扶意道,“一會兒再叫你吃藥。”


    “別太辛苦……”祝鎔說著,再次閉上眼睛,但右手心裏多了一抹溫柔,是扶意把手放在了他的掌心。


    夜色漸深,勝親王府中,閔王妃臥房昏暗的燭光裏,有三人的身影,待一人離去,便隻剩下母女倆。


    堯年侍奉母親睡下,閔王妃說道:“這幾日慕開疆要養傷,盯著你的人難免鬆懈,但越是這樣的時候,我們越要謹慎,暫時不要與任何人聯絡。”


    “孩兒記下了。”堯年神情凝重,“可是,皇帝會不會把這筆賬,算在我們的身上。”


    “眼下還不好說,我們就更不能自亂陣腳,皇帝要殺我們,有的是神不知鬼不覺的法子,不至於興師動眾,往我們身上按罪名,除非……”


    “除非爹爹還活著。”堯年激動起來,“娘,皇帝他是不是查到什麽了?”


    閔王妃握緊了女兒的手:“堯年,他們一定還活著,我們也要好好活著,等他們迴來。”


    且說皇帝遇刺,並沒有在京中造成恐慌,發生在郊外的事,當時進城就被壓了下去。


    皇帝不願百姓惶惶不安,隻派人秘密調查,於是隔天一清早,大夫人便在興華堂做規矩,勒令下人們一層層約束下去,不許將昨日三公子負傷的事散播出去。


    又因老太太在小院住著,大夫人做兒媳婦的,不能不去露臉,縱然滿心不情願,還是帶著早飯來伺候婆婆,一麵稟告,已經照著朝廷和老爺的吩咐打點下去。


    老太太說了幾句客氣的話,要兒媳婦一道用早飯,大夫人推辭了。


    離開時,是扶意送她出門,雖然兩人早就注定不對付,總要有些麵上的和氣,大夫人不冷不熱地說:“姑娘辛苦,鎔兒的傷可好些了?昨夜睡得踏實嗎?”


    扶意恭恭敬敬地說:“李嫂說好多了,臉上有了血色,昨夜是李嫂在裏頭伺候,我隻侍奉在老太太身邊。”


    大夫人嘴角勾起一抹輕笑,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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